Chapter 16

园田海未一直觉得自己很让真姬失望，她无法强迫自己一直沉浸在完全不擅长的学习中，更无法对恋人展示出自己的学习水平还挺有进步，她担心自己表现出的脆弱和不理想状态，会使得西木野更加失望。

这是无限循环的死局，从时间开始将棋子同样稀少的两个人腐蚀开始就是如此。

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持无限坚定纯净的心灵，这就是事实。

对于园田海未也是如此，她可能会记得那天，记得很久很久，记得那天恋人说过的话。

西木野真姬本身并无任何恶意，或许只是因为对她的失望，才会旁敲侧击用朋友的话作为提醒，但对于园田海未来说，那无疑是让她发笑的同时又觉得耻辱的事情。

“我的朋友，哦就是那个时候你见过的，和我聊起来你的时候，说你要不是自己考过来的，就找人打你呢。”

电话那端恋人的声音轻松闲散，却如同锤子重重击打上她的心防，园田海未握紧了手机，表面如常笑道：“哦，就是我见过的那位，当时聊得挺好呀，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呢，好怕啊。”

她在拼命压抑着怒气，一遍遍提醒自己，那是真姬的好友，她只是站在真姬角度思考事情，却没曾料到恋人会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这么说~大概是觉得你不靠谱吧~”

哦，不靠谱。

园田海未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提醒自己，不要小心眼，只是一次聊天，和自己关系也没那么好，想怎么说都可以。

“说起来我也奇怪，我这边的朋友都觉得你似乎没什么责任感的样子，觉得你似乎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而已~”

哦，我是企图抱大腿的骗子。

园田海未将手机轻轻放在桌子上，避免自己怒气爆棚误伤东西，她硬生生控制住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用当时能伪装出来的最轻松的声音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每一根血管都快要气爆了，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叫嚣着“不靠谱”、“骗子”、“抱大腿”、“要打我？”诸如此类的想法，她用力握着拳，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没有开着视频，西木野真姬也并不知道园田海未的想法，所以园田海未直到后来许久也仅仅只能当做她是因为不知情，因为性格问题做出的单纯讲述。

所以，也不该责怪她，去压下最后那根稻草。

“园田海未，你说大家都这么说？为什么呢？是不是我真得看错你了？”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园田海未并没有回话，甚至也没有笑声，如果不是呼吸声依旧离得很近，她甚至以为对方挂掉了电话。

西木野真姬再次用玩笑的口气重复追问：“你说啊，是不是我错认了？”

是啊，你看错我了。

园田海未用力按住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克制着自己绝对不能说出这个想法，她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但是不想仅仅在对方的“玩笑”之中，暴露展现出自己的愤怒和生气，露出“丑恶”的一面。

所以直到互道晚安挂断电话西木野休息后，园田海未依旧坐在桌前毫无动静，只是用力抵着桌面的肘部和木制台面发出一点点压碎的声音证明屋内并非空无一人。

园田海未本身就不是什么乐观主义者，她只是能够精确无误用理智和逻辑将那些负面感情尽量压抑起来，将那些苦恼和伤痛视为理所当然的磨练，一种心境的修习。

可是那个唯一能够看清她喜怒哀乐，掌控着她理智和感情阀门的人，最终在拧开闸门后垂下了手，将钥匙扔进深渊，放任她被负面情感完全倾覆，她什么都没有握住。

真、是、太、好、了。

有时候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回答，其实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伤害；我们认为无所谓的消息，也许在别人看来就是有意的刺激；我们做出的理智决定，或许不过是伤人伤己。

但是直到一切都结束，直到那种时候，直到绚濑绘里和园田海未那天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气愤不已的时候。

园田海未也只是摆摆手，话语轻巧：“你看，你是我的朋友，你会这么觉得，她也有朋友，那是她的朋友。”

“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她会那么说，作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西木野真姬说得有道理，是我太过于小气了，我自己也有问题。”

她依旧背离着感情，用绝对的理智和逻辑将责任全数归结于自己。而绚濑绘里还是找到了最违和的那丝痕迹。

她唤她西木野真姬，全名。尽量避免去触及有关系时候的亲密称呼，如此小心翼翼。

那大概是园田海未唯一一次鼓足勇气告诉西木野真姬，在第二天写了长段长段的话发送给她，一边将责任分配给自己，一边以退为进，先对于自己的不能接受道歉，一边提出昨天的话让她并不那么愉快。

字斟句酌，细微谨慎。

“我知道最近你也有很大的压力，你也说得很有道理，我想我也有问题，所以我道歉，只是真姬，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喜欢你并且真心的希望，我能够完成那个承诺，并且走到最后，这是我的目标，我的理想。”

绚濑绘里听园田海未语调平静念出那段文字的时候，内心苦涩一片，她想园田海未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为什么要道歉啊。

是啊，为什么要道歉啊？难道还能期待真姬她同样表示出什么吗？如此可笑。

所以收到那样的回答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每个人都有承受压力动摇的时候，如果你不想知道，我以后可以闭口不谈。不过事情并不会就此完结，回避不能抑制问题的点滴积累，只希望时间可以证明一切，事情能往好的方面发展。”

是啊，时间终于证明了一切，却在之后将她们仓促分开，各自带走。

在这件事之后，园田海未开始逐渐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努力，但是对于现在的局面已变成太过微弱的反助力，西木野真姬也努力过，那些她给园田海未改过的作文可以证明。

只是终究有新的雪水融归河川，汇聚成盛大的洪流，推着她们越过河道，重重撞上防波堤，粉身碎骨。

园田海未还记得自己有一次拿着作文对比的时候，意外的发现老师改过之后的作文西木野仍旧可以改出来一堆错误，她对于恋人深信不疑，对老师自然起了疑心，却在随口和真姬提起来这件事的时候，遭到了对方冷冰冰的回复。

“哦？这么瓜田李下的事情可不像是你这种聪明人会做的。”

“真姬你在说什么？我没理解。”

“我在说，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考得不好，可以甩锅给老师了？”

园田海未在电话那端发出了短促的自嘲笑声，她甚至没想反驳自己在恋人眼里变成了什么东西，只是说：“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事情很奇怪。”

“那就好，我可以理解没考好，但是不能接受耍小聪明。”

我在你心里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园田海未挂掉电话后靠着椅背，抬起手挡在眼前阻止想要哭泣的感觉，无声苦笑。

西木野真姬其实对园田海未说得伤人的话不多，只是每一句都戳在园田海未最柔软的地方，或者说，她其实就是那个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经常在外面伪装毫不在意，伪装忍气吞声，却伤害自己最亲密的人，无论她究竟是对是错。

在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她们的联系变得愈发稀少，园田海未担心自己会再次被伤害，人类逃避危险的本能使得她尽量减少和恋人的说话时间，而西木野真姬或许和她想法一致。

于是有些问候也开始消失，或者只由园田海未一个人发起，孤零零的字句停留在显示屏上，彰显着冷处理的无奈。

她们如此相似，互相印证着彼此存在。

西木野真姬也许已经忘记，她在时间步入最后之前还曾经想要挽回，说过想要想尽办法两个人在欧洲见上一面，哪怕仅仅是恋人之间仓促的一次重逢。

她对于园田海未有很多失望，那些失望仅仅只能维持她借着论文繁忙的关系疏远，放置不做处理，用自以为是温柔的手段作为不伤害的方式。

事实上，她的确很忙，死线期近在眼前。

早安晚安开始消失的时候她有注意到，关切的问候变得模糊不清她想去改变，然后面容开始变得仅仅只是神似而已的时候，她依旧认为不会有其他结局。

而园田海未却还记得，恋人在时间步入尽头之前，在大洋彼岸带着几丝脆弱的声音，说想要见上一面。

于是她这次选择了认真办理签证，绝对谨慎小心，希望不出现第一次的麻烦，甚至花大价钱找了合适的中介，悄悄地办理着。

执念逼迫她去见上她一面，让漂泊的心安定下来，争取最后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