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西木野听园田海未讲述她今后打算的时候，她起身走向卧室，因为室友正在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和之前每次看见园田海未写的词时都会用的眼神一样——“你要好好搭理人家啊”。
所以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现在心中的痛楚，根本不比电话那边那人少上一丝半毫。
但是啊，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你告诉她没有谁是你的全部，所有的一切都该为自己让步。
所以啊，西木野真姬，这不是很符合你的要求吗，你应该满足才是啊。
她听着那边少女看似冷静却时时打断自己加上一些什么的计划，终于忍不住开口截断了那些叙述：“你既然能够在那边过得更好，何必要出来？”
海未，我们如此相似，所以你所期待的，我也很清楚。
“不要说因为我，园田海未，我自认为担不起如此重要的地位，如果仅仅是因为我而已，那么我大概是有点看错你了。“
我不想让你出来之后过得不好，不开心，然后恨我，我们在彼此对于感情的消磨中走向终结，到时候究竟何去何从呢。
你也是这么想得吧，海未。
恋人熟悉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我也不想啊….我更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啊。”原来自己说出来了吗？
红发女孩将声音放得轻松一些，似乎是想鼓励自己，也或许只是想掩饰什么：“承诺什么的，这件事情也不完全算是你的错，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恋人和她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似乎是为了让她放心，她用一句玩笑掩饰了过去。
自家恋人从来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所以她对此突然就更加难过起来了，她再也不想多掩饰什么，责问了过去：“我不记得你是如此油嘴滑舌的人？是我以前看错你了？还是你在掩饰什么？”
“我只是…不想哭得那么丢脸。”蓝发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数个抖音清晰可闻，“我不想哭啊…都是我的错，我有什么权利哭泣？”
“你现在都在纠结些什么啊？”西木野真姬狠狠捂住了眼睛，阻止自己哭出来，“如果在我面前，在这种事情上都不能表现出脆弱，算什么啊。”
算什么啊，园田海未，你在坚持什么可笑的自尊啊。你连我都可以不要了啊。
园田海未后来想，当西木野真姬第一次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的时候，大概是放下了身段，做出的最后询问吧。
只是真姬，你这样子，我只会愈发难堪，我希望你做些什么？我还能希望你做些什么？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蓝发少女将自己重重砸入床铺，认认真真回答：“照顾好自己，注意休息，好好吃饭，既然是那么有计划的人，就不要熬夜过度——”
“园田海未！”红发恋人的声音再也不复清冷，她在电话那边低吼了一声，生硬而冷漠：“我是问你，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她逼迫着园田海未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逼迫她一步一步后撤底线，逼得她溃不成军，园田海未同样生硬的回复从电话那端传入耳中：“我让你做些什么？我还有什么资格？我难道要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幻想让你回来和我在一起吗？”
一直一直不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吗，我不再纠缠你了，你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真姬。
“你还真敢想？你居然能想这个？”西木野真姬对此似乎深感意外，她在电话那端笑了一声，随即声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如果你真是这么认真想的，我大概是看错你了。”
你又一次看错我了，所以你到底看错了多少次啊真姬。
“我没有对你有任何要求的意思。”园田海未的声音在一瞬间疲惫了下来：“有时候会冒出来那个想法，也会在一秒否决，我是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允许你损害你的前途的，所以我开始不认为你应该回来，现在依旧。”
“如果可以，比起我自己来说我更不想伤害你….只是抱歉，我似乎已经伤害你了。”
西木野真姬咬紧了牙关，咬得牙齿都发出打颤的声音才松开：“我直接说吧，如果我不拿到绿卡，我哪儿都不能去，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自从家里出了事情之后，我就被困死在这里了，哪儿都不能去，我以为只要有你在，你始终会在啊，园田海未。
“我清楚。”听筒那边传来恋人小小声抽了抽鼻子的声音，然后对方又将语调上扬：“所以你不用在意我那个愚蠢的想法啊，我自己都没那么在意过。”
“那么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到这次询问的时候，西木野真姬已经有些茫然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询问，她想要知道什么，或者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也好，至少她得到的是对方犹豫的沉默：“….”
“我知道了，你既然没什么想说的，那么就说结果吧。”西木野真姬知道对方在犹豫些什么，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起来。
“真姬，请…不要逼迫我好吗。”电话那端的园田海未大概是快要哭出来了吧，会不会和自己也用着一样的姿势保护着自己呢。
“我逼迫你？”红发女孩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逼迫你？园田海未？”西木野真姬的声音无法克制地满是哭腔：“表白是我逼你的？来到这边是我逼你的？最后分手也是我逼你的？”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在逼迫谁啊，园田海未。”
明明是春季啊，为什么却犹如冬季一般有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呢，或者那位法国诗人雪莱的诗倒过来才是正确的——春天已经到来，那么冬天会还会远吗？
我感觉到了呢….红发女孩将自己埋入被褥，缩成小小的一团。
“没有人逼迫我，是我自己这么觉得…”听见那边西木野真姬的声音，园田海未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她的心脏仿佛被攥紧，被捏成粉末，“如果可以，由你来说分手，让你甩掉我，能让你好受点吗？”
“现在考虑得都是什么啊？是让我好受点还是让你自己好受点？“恋人的声音还依旧颤抖着，她从来没见过西木野真姬如此虚弱的样子。
“园田海未，你所有的这些体贴什么的，现在，根本就不重要了。”
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园田海未，最基本的问题都无法解决，那么其他的，还有什么关系啊。
我不会好受的…我已经不敢说永远，但是会很久很久，不会好受的。你知道的，真姬，我是如此喜欢着你。
“如果是你的要求，那么我来说…”我来说就好了啊。
园田海未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阻止眼泪夺眶而出，她对着手机缓慢地开口：“真姬，承蒙你这些年关照，我们——”
我们分手吧。
“我并不是想听这个！”她听见恋人语气激烈打断了她未曾全部出口的话，随即轻轻的叹气，犹如羽毛飘落在地毯上，柔软而安静，她知道西木野真姬又一次妥协了，似乎从今天的谈话开始，她就一直在妥协，做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妥协。
“互相指责寻找理由我们这也算是第一次吵架对吧。”真姬的话语有些断断续续，带着大洋彼岸遥远风的声音，园田海未能够听见她在那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逞强着不想再发出一个示弱的颤音，“你看，海未，即使是这样子，你还是会妥协这么快，放弃得这么利落。“
“只是这点，也不再重要了。”
好啊，我不放弃，我一点都不想放弃，那么你告诉我，在这样的死局里，在这样的命运里，再这样的时间点上，挪不动步伐的我，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还有什么抗争的资格吗？我还能够随心所欲，希望你真得去做什么吗？
真姬，你告诉我啊。
她第一次觉得如同被阳光入侵了洞穴的鼹鼠一样狼狈，在原本自己所喜欢的午后暖阳里无处藏身，尽可能克制着自己不卑微，不更加无理的，不在咯咯作响的牙关里挤出来让事情变得更加混乱的语句。
蓝发少女在泛金的阳光下蜷缩得更小了点，好像这样会更加安全和温暖一些，她将电话握紧:“如果我说...当然我知道这么说是不对的，请再等等我....真姬，能不能，再等等我呢？”
暗金色眸子仿佛带上了孤注一掷的血光，她清晰感觉到自己肩膀抖得不成样子，较之前甚至连一句“油嘴滑舌”都再也说不出来。
她记得希腊神话里那位诗人拨动七弦琴求着他心爱的姑娘，连冥王都会为止感动。
她记得自己从“谈谈”至今的每一句话都暗沉消极的犹如恶之花。
她记得这是现实，是的，她记得。
所以当西木野真姬的声音穿过经纬的分割从听筒那边传过来的时候，她一点儿都哭不出来，心下干涩得如同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断流河，她只是那么用力握着手机，用尽全力听着那人在那边用混乱却不由质疑的认真语调，用颤抖却始终坚决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现实。
“我不觉得我可以坚持这么久，根据更加久远的计划来看。”
“海未，我比你要大，我和你距离如此遥远，我如何坚持？”以一个人的身份过两个人的生活？
园田海未听西木野真姬这样说着，在电话这边的苦笑里还带着骄傲——这是我喜欢的人，你们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她不会是棋盘上的棋子或者游戏里的骰子般随波逐流任人摆布，她总是知道怎么样是可以的，怎么样是正确的，即使为此献祭上其他东西。
“园田海未，我看不见未来啊。”
我究竟有错得多么离谱，才会说出刚才那种不切合实际的话啊...
“我不明白啊，真姬，我不明白啊。”那是园田海未最后一次朝着真姬直白发问，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不明白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一遍一遍问我，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啊。
明明已经无路可走，无处可逃了，有那么多，那么多风波未定。
“我想看看你想清楚了没有，或许是想看看吧。”她确信自己没有说出口，但是西木野真姬还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然后开口：“不过现在不太重要了。”
和最开始一样默契，然后贯穿至结束，从未改变的灵魂相拥。
“那么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海未。”
“我一直以为，你会是那个和我走到最后的人，我一直这么以为。”
“你这两年…你这么长时间，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啊。”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也不太重要了。”
红发女孩将以前从来未曾说过的表白在最后展现，犹如铺陈开黑白绘卷。
“西木野真姬很喜欢园田海未，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她记得恋人在与自己选修的设计里合作，每日细心记录下她们的模样，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惹得最后的设计连老师都认为那位和自己合作的不知名人士，是soul mate.
“谢谢你给予我从未有过的美好情感，教会了我什么叫做喜欢。”
她记得在旅行中的大雨天她生病胃疼，恋人冒着暴雨出门扎入茫茫夜色中，只为给她寻找一杯温暖的牛奶或者豆浆，然后将食物护在怀里，裤子湿到膝盖还露出“你没事就好”的温和笑颜。
“关于最后的这个结果，我们谁都没有错，真的，海未，我们只是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在哭了，连嗓子仿佛也被堵住，说得含糊不清却还要勉强继续。
她说谢谢你，我其实真的挺喜欢你的。
然后十二点的钟声终于敲响，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最后都将模糊不清，那些演员都会鞠躬然后谢幕离开，大门终于会关闭，结局终将开启。
但是一丝不舍从灵魂深处死命牵扯着两个人，以感情为线，捆系着帷幕最后一个角落。
“那这样吧...我们还是解除这个称谓...毕竟，有名无实对谁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要再联系了。“
“但是，我可以在这里做个约定...如果，我是说如果...接下来你通过了什么，或是还有打算过来...你可以给我说一声，我还是会很高兴接待你的。”
园田海未你是个混蛋，你让她，你让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将自己至于如此卑微的地步，那不该是她啊，那不该是啊。
蓝发少女在电话那边已经无法做出任何一个表情，她听见自己声音响起，死气沉沉：“备胎？”
“没错，彼此一副万年备胎的样子...不过还是，我希望你一切都是为自己考虑再做这个决定，或者赶紧再去找一个吧。”
她甚至不知道西木野真姬究竟用什么样的语气，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才能忍受这样的痛楚。
才能在接下来的沉默之中，没有将电话挂掉，酝酿着最后那句话。
只是最后啊，她还是不想让她哭着道别，至少让西木野真姬，再笑给自己看一次吧。
“你在等我充气吗？”
她听见电话那端的红发女孩终于笑出声来，这一次却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种苦笑，和她一起，在最后因为一句算不上笑话的笑话，笑得犹如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她说，是啊，没想到最后，你居然变成个充气的。
以挂断电话为终结她们不说再见，因为看不见再见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