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西木野海未- 于 2016-8-11 23:45 编辑

05.心事

直到闭店前，园田还在为午后出糗的事情而感到郁闷。

几个店员下班离开时还顺口安慰她，美名其曰“没有出过糗的人生岂不是太无趣了吗”

真是让人失笑的安慰。

园田做完今天的核算工作，关掉了电脑。天已经完全暗了，她开了书店内的灯，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绕着店内的书架开始记录下个进书日店里要补充的书目。

铅笔刷刷，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平时她的统计和想法。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一个人安静工作的时刻，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每当这时，只有细小的飞蛾在灯源处打转，陪伴着完全投入的她。

“这本书意外地受欢迎呢……”支着下巴喃喃自语，不知过了多久，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了笔记本，走回了柜台。

柜台前放着今天刚抱回来的新品种。园田望了它们一眼，不由得又想起午后西木野无奈替她擦拭脸颊的样子。

依旧有些害羞与懊恼。

今天又是这样的结束。

安定的日子过得都有些相似，但也只是相似。每一天都是由某些细微的不同构成的独立的一天。

该回去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一旁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园田不常用手机，也想不通这时候会有谁要联系她。

但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家’的字眼，她还是有些慌忙地按下了接听。

“海未，没打扰到你工作吧？”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格外清晰，一开口就唤起一直藏含在心的些许思念。

“母亲……”园田一边点头一边回答，“嗯。店里已经关门了，我还在整理一些东西。”

“这样啊，真是辛苦了，”她淡淡语气里透着关心，“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吗？”

“没事的……已经结束工作了。待会就去。”

“你啊，我就担心你每次做事太过认真而忘记好好照顾自己了。”

“不会的……”园田低头喃喃，即使知道相隔千里母亲什么也看不到，她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场最近怎么样？”

“每次都在操心这些。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放心。安心做你的事就好了。”

园田揉了揉眼角，她沉默地听着母亲在电话那头沉稳的呼吸声。

“海未”没过多久，好像听到了电话被接过的声音，再次听到的是另一个温柔声音。

“姐姐……”

“最近好吗？”这熟悉的声音更加深了刚才一时涌上心头的情绪。

“我很好……姐姐最近忙吗？”

“不用替我担心，道场里好着呢。只是大家都很想你，”她在电话那头轻笑着，园田想起她从不动怒的脸庞，就好像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她都能用最温和的方式迎刃而解，“海未寄回来的信和照片我们都收到了。书店真不错呢。”

“嗯……”园田环视这家书店，满室的书香与整洁是令她自豪而安心的。

“只是没有海未的照片很可惜呢。下次也让其他人给海未拍拍照片吧？好久没有看到你了。真想看看我们的书店店长现在是什么模样呢。”

“姐姐……”

也许是知道妹妹又在害羞了，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海未就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照顾好自己。哪天想回来这里也随时都等着你。”

越是温柔宽慰的话语，有时候反而越容易在心里留下沉重痕迹。

挂了电话，园田发了一会儿愣。从抽屉里拿出前阵子收到的明信片和照片。

“我现在能安心地站在想要到达的地方，一半是归功于海未噢。”

照片上的店长笑得自在，底下空白的地方写了这样一行小字。

园田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两年未见的家人的容貌，任凭心里的酸涩与自责蔓延。

在店内又待了一会儿平复心情。园田才锁好店门准备回去。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园田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西木野站在路灯下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西、西木野小姐……”刚刚的落寞心情一时被惊吓冲散了不少，园田道，“你怎么在这？”

“公司临时有点事，刚才过去了一趟。”西木野走到她身旁，“你一个人待到这么晚？”

“是的……”这条街道是经过两人公寓的必经之路，所以遇到了也不奇怪。

西木野的话总是不多。两人打了招呼后就默契地并肩走着。

“西木野小姐很辛苦呢……”

“还好吧。只是基础的一些工作而已，”西木野不以为然，随后又跟着问道，“你不也是吗？这么晚回去家里人准备的饭菜都凉了吧？”

“我和西木野小姐一样……也是一个人住。家人并不在这里。”戳到了心事，园田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好在此时天色已暗，在路灯下也看不清她微妙的情绪。

属于西木野的脚步声一时变得很轻，随后才又重新跟上来。

“这样啊。”她淡淡地应着。

小镇点亮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火。

如果能够俯视这座小镇，一定也可以感受到那种点点灯光汇聚而成的温暖吧。

这条路已经无数次地一个人走过，此刻却感受到了旅人一般的孤寂心情。

路不长，很快走到分叉口，园田开口道别。

“那么就到这里了。我往这边。”园田指了指左边的小道。

“嗯……”西木野点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明天，又是周日了。”

“是啊……”园田笑了笑，“明天早上又可以再见。”

“不是这个意思……”某种意义上，园田这个人有时候真让人招架不住，西木野忍住扶额的冲动，“上次我听院长说下半个月有个活动？”西木野指的是福利院的事。

“西木野小姐不说我差点忘记了，”园田恍然大悟，“嗯，是有个秋季运动会呢。”

西木野点点头，犹豫地开口，“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原来是在操心这个吗？有时候总会被她一些别扭或不以为然的言行欺骗了。

路灯下西木野不自在地抱着双臂，园田看着这样的她柔声道，“是呢……这个星期可能需要多抽一点时间陪他们训练。你有时间吗？”

这个晚上，装了心事的园田梦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

那时候园田很少考虑其他事情……

她脑子里大多时候只想着父亲母亲布置的训练，还有学业。

像普通高中生一样计划放学后去哪家咖啡店聊聊天，说一些大家偏喜欢谈论的感情话题、最近有什么热门的偶像明星……这种时刻几乎是没有的。

考虑继承道场以外的事情，也是没有的。

印象最深的是天还未亮的冬日清晨，光着脚踏在道场冰凉的木质地板上，那些被迫清醒的时刻。

父亲从很久以前就经常把约束、忍耐、自律，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他说只要懂得坚持，总有一天能渐渐领悟弓道之道，精神统一。

于是园田同样的动作每天不限次数地重复训练。

其余空闲的时间也花在了课业上。

哪怕是休息日，属于自己的时间也很少。

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记忆里有个声音这样对自己提出了疑问。

那是在习惯了二十几年的生活方式的某一天，突然让自己感到迷茫的疑问。

两年多过去了。园田还在寻找这个答案。是否已经太久了呢。

梦里的最后，她还梦到了西木野。

她曾经在雨中露出那种决然而孤傲的眼神，在梦里也是一样像那天的瓢泼大雨一样，击打着她的心……

“和西木野小姐真是很好的好朋友啊。”周日的上午，园田从院长的办公室出来，想起他刚才笑眯眯地说着这样的话。

朋友吗？

园田不想这么快就下定义。

说起朋友园田很快能想起以前一起长大的两个好朋友。一位性格开朗，有难得的领导能力却总是冒冒失失，经常让她头疼。一位温柔可人，总是非常体贴，但也容易看穿园田的弱点，另一种意义上也让园田很是头疼。

和她们相处的时候大概是年幼事情最快乐简单的时候了，哪怕偶有无奈最后也是能一边叹着气一边笑着妥协。

与不同的人相处状态都有微妙的差异。

和店长在一起的时候园田更像个乐于倾听学生，充满了敬佩叹服。

和书店里的其他店员相处比起工作上的伙伴这种关系，更加亲密而其乐融融一些。

但和她呢？和以上的感觉都完全不同。

说是熟识吗？也并不是……

西木野只是她的顾客，但她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会和她谈论书中的内容。

如果想往深了说一点，大概现在经常一起在福利院帮忙。在属于日常的交谈里，她几句话经常让园田豁然开朗。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每次看到西木野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共感。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是从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来到这小镇吧。

园田一边想一边往教室走。

此刻的西木野正在替孩子们填写午后要检查身体的表格。

她拧着眉，专心致志的模样。园田早就发现了，她做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

但此刻似乎又分了一点心思在周围孩子们的交谈中，唇角有了上扬的弧度。

笑起来……真好看。

园田站在教室门外，低头抿了抿唇，昨日残留的愁绪被冲淡了一些，像心里洒进了一点阳光…心旷神怡。

福利院的运动会场所借用了附近小学的小操场。活动只有一天时间。

院长的初衷不仅是为了能让这些孩子锻炼身体，更是希望他们能在这样的活动中培养一起努力的团结感。

在这准备的一星期里，园田和西木野也是傍晚一有空闲就来陪着一同训练。

托以前经常锻炼的福，园田的体质很好。在指导方面也是有模有样，一板一眼。

这让西木野稍微有些心存不甘。

若说有弱项，那么体能算是一类吧。

西木野忍住刚才不小心扭伤脚的疼痛，抱着两瓶矿泉水像没事的人一样往园田的方向走去。她此刻正蹲下来认真叮嘱一个孩子什么。蓝白色的运动衫拉链拉到衣领最高，一头长发也利落地束了起来，和平常的感觉有些不同。

在书店是十足的店长派头，而现在也很有老师的样子。

是的……这世上是有这种人。想做什么像什么。

“休息一会儿吧，你都不累的吗？”西木野将其中一瓶水递给园田。

园田道了谢然后接过，“我不累的……孩子们都没喊累呢。西木野小姐要是累的话可以到那边去休息一下。”

这么说着她喝了一口水，拧好瓶盖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果然抬头一看西木野已经冷着脸了。

园田低声在身旁的孩子耳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赶紧顺着西木野的意在附近坐下。

“这么看来你以前说经常锻炼倒是真的。”

“这是得到认可的意思吗？”园田少见地开了一次玩笑。

“是是是。”西木野没好气。

“西木野小姐能来，我也很开心。”园田扬起嘴角，她的双手握着水瓶，眼神望着不远处那些小小的身影。

秋日傍晚的晴空下，孩子们嬉笑奔跑着。

他们或许也曾有过孤独，但此刻的笑容也是那么纯粹。

有时候看着这样特别的景色，也能够抚平心里的不安。

“没什么……”西木野想低头去看看刚刚扭伤的伤口，碍于园田在身旁，只好忍耐着，“反正我也有时间。”

“西木野小姐觉得这个小镇怎么样呢。”

“嗯……很简单、安静。”西木野也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末了再补一句，“不过好像有点太过安逸了，要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可能会不适应吧。”

园田认同地点点头。“是会让人忘记心事呢……”

“你怎么会想着要来这里经营一间书店呢？”

园田失笑，“不是的，这家店在这里很久了……我也只是暂时照顾着它们而已。”

那有一天，你也会离开这里吗。西木野看着她的侧脸，觉得那眉目染上了一些忧愁。

她没再说话，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等待夕阳又往下沉了一些。

稍作短暂的休息，两人又陪同训练到一定时间，才带领着他们一起回到福利院。

疲倦的孩子们一回来就奔着去洗手吃晚饭。

西木野和园田也换好衣服准备回去。

脚上的扭伤好不容易勉强撑了一傍晚，却在最后一刻被发现不对劲。

“西木野小姐的脚怎么了吗？”

西木野不是很想承认，但想必自己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她支支吾吾地开口，“之前不小心扭到了，可能还有点擦伤。”

园田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是之前就伤到了吗？怎么不说呢？”

西木野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莫名地感到心虚。

伤口在脚踝的位置，已经微微肿了起来。园田看了一眼，就赶紧从院长那里借来医药箱。

“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擦点药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导致西木野一句“我自己来就好了”憋了半天没憋出口，最后还是老实坐下来默许了园田帮忙。

不是什么难事，她却做得很认真。园田先是将伤口小心地清洗了一遍，然后开始上药。

“那个……你……”

“西木野小姐……还是没想好要怎么称呼我吗？”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动作轻柔，伤口上的清凉感很清晰。

西木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

算起来也认识了两个多月，一直是以“你”来称呼她。这样说来是有些不礼貌，只是不管想用什么称呼，心里都感觉别扭。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没有等来回复，她轻轻地拧好药瓶，抬头朝西木野一笑。

清凉感逐渐被灼热感代替，西木野的脸也跟着烫了起来，“那……那你呢？”

她整理药箱的手顿了顿，空气也跟着凝固了。

“真、真姬？”思考了一小会儿，像是刚学说话的小孩子一样，她不确信地念了一遍。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总是不知道在哪一刻，突然与谁拉近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