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與月亮的前日譚 04(完結)

雖然鞠莉說那是『打招呼』，但是對日本人的我當然是不能夠接受的，從那個晚上的一吻之後，我就沒再和鞠莉說過話。

不知是偶然，還是有什麼意圖。鞠莉也沒有再約過我了。

一開始因為很害羞的緣故，倒不如說不再見面我會感覺比較自在，但是過了幾天什麼也沒發生之後越讓我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然後，就結論來說，那個預感靈驗了。

從開始只是在心不在焉的在消化著每一天以來，第五天。

今天也只是念了整天的書，當我在把應試用的參考書翻的啪啪響的時候，聽到了樓下傳來電話的聲音。

那個聲音，總覺得好像有種既視感。

明明我總是放著不管的，但是有種這通電話我必須要接的謎樣確信在我的心中萌芽。檯燈也沒有關，就慌忙的跑下樓梯。喊住了準備要去接電話的爺爺，比爺爺先接起了電話。

「喂！妳好！我是松浦！」

『……我是黑澤』

聽到了黛雅明顯低情緒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我則是從樓梯上跑下來就直接接起電話了，感覺非常尷尬。

『妳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嗎？』

「沒有。沒這回事。那，雖然現在才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會有人沒事給人打電話的嗎』

看來黛雅是不知道會有人以『很閒』為理由打電話過來的。這個夏天，那個理由已經讓我家的電話響了好幾次了。

「好吧好吧，總之，怎麼啦？啊，在這之前，前段時間真是對不起。我一生氣就回去了」

『……我似乎也碰觸到不應該碰觸的地方了。我們彼此彼此』

「謝謝。那，怎麼啦？今天，又要叫我出去嗎？」

『今天我只是來多管閒事的』

明明是開玩笑的話語，聲音卻認真的奇怪，讓我沒辦法輕易的笑出來。

「管閒事？」

『我覺得妳不知道的話會後悔的』

或許是莫名其妙的預感之類的事情。果然我接起這通電話是正確的。

黛雅以平淡的聲音，告訴了我。

『小原同學要回國了，就在今天』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掛上黛雅打來的電話的。只覺得這次並沒有以吵架作為結束。

掛上電話之後，我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再次上了二樓。

靠近書桌，把開著的檯燈關上，打開了桌子最上層的抽屜。

那天晚上，鞠莉塞給我的信封。

伸手拿出裝著薄薄紙幣的那個東西，看向裡面。目的不是福澤先生。我從這個有防透光的二重構造的信封裡，拿出了夾在第一層裡面像是便條一樣的小小信紙。

會發現這個信紙真的是偶然。

正在想她為什麼特地要用防透光的信封，無意識的搓了搓黏住的信封。接著就找到了。

我把信封放回抽屜哩，拿著那個便條紙貼在窗戶側的牆壁上。把已經打開過好幾次的那個東西，再一次打開。

『Sorry. I love you』

用現在的小學生也能夠理解的簡單英文寫下的這句話，我卻不懂是什麼意思。

鞠莉在道歉什麼事情？

是給我錢的事嗎？

是因為她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告訴我要離開？

最後她所說的那句話，怎麼聽都只像是個藉口。

「……不好好學英文真的不行呢」

我帶著自嘲的意味這樣說著。雖然沒有人會回答我，會調侃我的妳也不在了。

這時，微微聽到了外面傳來引擎的聲音。不是車子，也不是船，那是我沒有聽過的轟鳴聲。

從窗戶並不能知道是什麼東西。我把便條放在桌上，從家裡飛奔了出去。

出了門那個聲音就能夠清楚地聽見了。方向，是那個絢爛豪華的飯店。我對爺爺說我要到海邊去走走，就往空無一物、視野絕佳的海的方向跑了起來。

跑到聯絡船碼頭的時候，像是有什麼東西通過一樣，一瞬間世界被影子蓋住了。

從我頭上通過的，是一架粉紅色的大直升機。那樣華麗的顏色，我好像有見過。

兩個月前，在小原一家來到這個島上的時候，我似乎也遠遠的看過一樣的東西。

想都沒想。

我────我的腳，開始追著那架直升機。

因為在水泥堤防上跑的不快，我把穿著的拖鞋給脫掉丟在一旁。

雖然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提防底端，但直升機卻沒有停下來，一直一直向前飛去。

我果然，什麼都沒在想。

我沒有放慢速度，腳動的越來越快。然後，雖然不能夠和曜匹敵，我從高高的堤防上跳進了被染成夕陽顏色的大海。

水溫冷得讓我嚇了一跳，而且我不是穿著潛水衣而只是T恤和短褲，所以就算我怎麼游也沒辦法前進。但我還是揮舞著手腳打著水。可是，當我為了換氣而把臉露出海面的時候，天空中已經看不到直升機了，終於是讓我冷靜了下來。

一邊把擋住臉的瀏海撥開，我再次不死心地確認著天空。可是，果然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到。當我接受了這個事實的時候，眼角慢慢的熱了起來。

從我眼睛裡溢出來的鹽水，透過臉頰，混到了海裡去。

用手去把眼淚擦掉，但眼睛卻流了更多眼淚出來。像傻瓜一樣。

我哭了。

哭得很慘。

明明在那天那個晚上哭了就好了，卻在現在哭了。

哭得很大聲，喊的很大聲。

但是，一注意到再也傳達不了了，我就哭得更厲害了。

我終於意識到，鞠莉已經不在了。

「鞠莉妳個笨蛋~~~~~~~~~~~！！』

像是個小孩子一樣搥打著海面。水花飛濺到臉上、海水進到嘴巴裡雖然很難過，但這都無所謂了。

「只會說些奇怪的話！就不能普通的做朋友嗎！？笨拙！隨心所欲！愛欺負人！！」

我盡我所能的對著海洋痛罵著。但因為詞彙量不足所以只能重複罵著同樣的單詞好幾次。

「為什麼要留下那樣的信啊！我也是……我也是……」

海水燒灼的我的喉嚨，我用喊過頭而沙啞的聲音，繼續說著已經不會被聽到的聲音。

「我也是，最喜歡妳了啊！」

最喜歡了。

我毫無疑問的，最喜歡鞠莉了。

但是這個喜歡，大概和對其他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她笨拙。

隨心所欲。

愛欺負人。

狡猾。

卑鄙。

只會耍任性。

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考慮會不會給人惹麻煩。

最喜歡自己。

對我說出『我愛妳』這句話妳，我是最────

用盡了力氣，我只是在海面上漂浮著。遠遠的聽到爺爺在喊我的聲音。一定是擔心我來接我了吧。

我就這樣漂浮著，仰望著天空。

雖然能夠潛到海底去，但卻到不了天空的高處。

想起來初次見面的時候，鞠莉所說的話。

人魚公主。

愛上人類的海洋公主，懷抱著傳達不了的感情化成了泡沫。

因為我的話語也全部消失在海中了，什麼嘛，結果是一樣的啊。

眼角又再次滲出了眼淚。

在朦朧的世界之中，淡淡的月光有著非常溫柔的感覺。

##

「那是什麼……？」

千歌和曜一臉不可思議的抬頭看著天空。

她們視線的前方，是對我來說很眼熟的粉紅色直升機。

我已經是高中三年級生了。

不能一直被當個小孩子對待，自己也增廣了不少見聞。

所以就算我不去看，也能夠猜的到。

「是小原家吧」

從那之後過了兩年。

我還，依然沒有忘記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