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從那一日之後,
風鳴翼和瑪麗亞之間的關係便有了微妙的改變。
人前,
她們依舊還是親密的朋友、默契的拍檔、可以將背後交於對方守護的戰友。
人後,
她們的關係卻已經不再這樣單純。
至於那件事情,
有一必然有二。當這禁忌的大門被打開,也就再也無法關閉。
連風鳴翼也不知道她們的關係怎麼會變得這樣…
怪異。
床伴?
翼的腦海中曾經莫名的冒出來這樣詭異的詞彙。
但是在下一秒,她就將這個名詞拋之於腦後了,
不對,她和瑪麗亞的關係根本就不是什麼床伴,
她從未將瑪麗亞看作單純發洩生理慾望的對象。
她…
她是…
翼已經不理解自己現在的行為,
她貪戀瑪麗亞在夜晚給予自己的濃情蜜意,
可是甜蜜過後,她又不知道應該怎麼樣面對這個年長將近三歲、事事縱容自己的女人。
瑪麗亞似是清楚翼的想法一樣,
她默許翼在夜間的放肆和妄為,
任由她在床上對自己予取予求,
甚至容忍她在縱情之後的逃避,
許多時候,瑪麗亞都是這樣無條件的縱容風鳴翼。
但是…
依舊會感覺到一絲落寞和悲傷,尤其是在那雙曾經從未迴避自己視線的深邃瞳眸逃離自己注視的時候,
瑪麗亞更是連苦笑都難以維持。
這人……恐怕終究不是自己可以奢求的啊。
或許…
倘若沒有那件事情的話,
風鳴翼覺得,怕是自己真的很難明白這樣的行徑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是翼和瑪麗亞維持這樣的關係的半年後,
想來真的覺得非常諷刺,
這樣見不得光的關係竟然還維持了這麼久。
可見瑪麗亞對翼的縱容,
已經達到何種程度。
那天是難得的假期,
回到日本度假的翼和瑪麗亞原本是決定帶著幾個後輩一起出去玩,
可是誰知道立花響竟然帶著小日向未來兩個人去了京都,
而曉切歌和月讀調以積攢工作經驗的名義與同學們一同跑去便利店打工賺取零花錢,
弄得瑪麗亞錯以為這兩個孩子的生活過得並不是特別好,差一點連自己所有的積蓄都給了她們。
這下可好,
只要兩個人單獨相處氣氛便會變得非常奇怪的翼和瑪麗亞在同住的公寓裏四目相對,尷尬的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最後是翼匆匆打了一個電話約見現在最空閒的銀髮後輩,接著便急急忙忙的跑出去。
翼慌亂的身影完全不似曾經的淡然和穩重,
就像逃兵,驚慌失措的想逃離讓她害怕不安的東西一樣。
瑪麗亞站在公寓裏,無言的苦笑,
她發現自己在這裡顯得非常多餘,翼這段時間裏的迴避…著實讓她覺得難過和難堪。
而匆忙離開公寓的翼永遠不可能知道瑪麗亞現在的心情,
她正在被自己難得見面的銀髮後輩強拉著橫掃商店街的所有美食,
順便充當一下勞力,兩手提著克麗絲買下來的各種東西。
風鳴翼是真的疼愛這個小自己一歲的女孩,
所以容忍她的任性、驕縱,
就像一個年長的姊姊一樣包容她。
這一逛就是一整天,
當兩個人在晚餐過後站在路口準備分道揚鑣回家的時候,
風鳴翼的表情突然間變了,
呆愣愣的望著對面的街道,連身邊後輩的一聲聲呼喚也充耳不聞。
前輩的失常讓克麗絲皺眉,
她隨即順著翼呆滯的目光望過去。
對面的街頭,
一男一女並肩而立,
男人很英俊,臉上是滿滿的笑容,
女人很漂亮,眼裏是淺淺的溫柔,
這疑似戀人逛街的畫面對於克麗絲而言並沒有絲毫吸引人的地方,
但是那個女人……,卻讓克麗絲的臉上不得不浮現一絲絲的驚訝。
……瑪麗亞?
其實對於那個最年長的女性,克麗絲的接觸並不是非常多,
至少沒有自家的前輩那麼多,
但是克麗絲從來不否認她的優秀和完美。
既然是一個優秀出眾的女人,
那麼會有追求者也就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稀奇事情。
問題就在於…自己身邊的人。
那張早已經看慣的俊俏臉孔,
現在卻滿佈著讓所有人都覺得極其陌生的陰沉冷冽。
——那個…應該是瑪麗亞吧。
克麗絲抬頭掃了一眼高自己不少的前輩,
這個面色冷硬、眼裏翻騰著無數負面情緒的人,還是她最敬重信賴的前輩.風鳴翼…嗎?
然而風鳴翼是明顯沒有聽見克麗絲的話,
她依舊冷冷的盯著對面街頭的一男一女,眼底的冷意愈加清晰。
翼死死咬著牙,拼命克制自己滿腔的怨憤怒意,
這才不至於直接沖到對面去。
但是…心頭湧現的陌生感覺卻在一點一點侵蝕她的理智。
為什麼…可以對那個男人笑得那麼開心?!
翼不知道,
自己現在的表情和目光有多麼冷酷駭人,
多麼的讓熟悉她的人也不由得心生畏懼。
——前輩!
克麗絲的聲量大了一些,
同時用手輕推身邊的人,
這才將對方喚醒。
——呃…?雪音?
微微一怔,
回過神來的翼低頭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後輩奇怪的神情。
翼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心頭莫名出現的憤怒,
祈禱後輩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異狀。
——前輩,走吧,應該回家了。
原本想要說什麼的後輩最後還是沒有將話說出來,
她只是拿過前輩一直替自己提著的東西,
少見的淡定開口。
翼聞言點了點頭,
然後連道別的話語都來不及說,就匆匆過了馬路,
但是她想找的人,明顯早就已經消失於人流之中。
站在街頭的克麗絲眯了眯眼睛,
緩緩吐出一句話…
——前輩、難道…
翼的表情和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滿臉的嫉妒怨憤,
似是被最在意的人無情的背叛。
克麗絲從來不懷疑瑪麗亞所具備的魅力,
卻真的從未想過,
連最值得驕傲的前輩也會成為這個女人的裙下之臣。
此刻,
風鳴翼還在人流之間穿行奔走,
期望能在這漫漫的人海之中尋找到她想要看見的人。
可是…
沒有、
沒有、
沒有!
那明明從未遺忘、這一年多來始終陪伴在自己身邊的身影,
仿佛海市蜃樓一樣再也找不到。
連妳…
也和奏一样……,
不願意再陪我了?
妳們、都不想再要我了嗎……?
呆呆的站在街頭、環顧著四周,
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意讓翼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
她想起來了,
十五歲那年,死亡從她的懷裏帶走了最重要的那個人,
然後在今天,又有人意圖想要帶走於她而言最重要的那個人…嗎?
深邃的靛藍瞳眸在黃昏夕陽的映照下蒙上一層妖嬈而魔魅的絳紫,
就像是被陰雲籠罩的大海一樣…
當瑪麗亞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點,
她真的少有在這個時間點回家,除非因為工作的緣故,否則瑪麗亞在一般的情況下都是早早的回家來。
家、
這一詞彙和死亡一樣對瑪麗亞充滿誘惑。
瑪麗亞並不畏懼死亡,
甚至於在戰場上看見自己身體內的血液在眼前四濺開來的那一刻,她會在痛意彌漫間覺得這畫面就猶如嬌艷欲滴的玫瑰一樣妖嬈而奪目。
瑪麗亞期望有一個家,
一個可以讓她回去的、一個可以讓她卸除所有偽裝的、一個可以讓她放肆哭泣卻永遠不會被別人窺視嘲笑的地方。
可是瑪麗亞覺得,
或許她這一生都不會擁有這樣的一個家。
打開公寓的大門,
屋裏是一片漆黑。
瑪麗亞稍稍皺眉,難道是翼還沒有回來?
想來是和雪音克麗絲在外面玩得太開心,
畢竟這麼久沒有見面。
對於風鳴翼這個人的安全問題,瑪麗亞並不是太擔心,
雖然小了自己近三歲,但是的確擁有讓無數人望塵莫及的實力,
不過…待會還是打一個電話吧,至少叮囑一下她不要太晚回來。
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瑪麗亞打算先換下身上的私服,
然而白熾燈剛剛打開,整個人便被一股力量帶到床上。
力量很大,
速度很快,
至少讓猝不及防的瑪麗亞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終於反應過來的瑪麗亞下意識想要反擊,
卻猛然間驚覺熟悉的氣息就在身邊環繞。
——…翼?
站在床邊的人身型一如往常的高挑纖細,
只是臉上的表情由於白熾燈的緣故而看得並不太清楚。
瑪麗亞試探性的輕輕呼喚一聲,
因為風鳴翼現在給她的感覺有一點不妙。
——離那個男人遠一點。
風鳴翼單膝跪在床鋪上,
將來不及起身的瑪麗亞壓制在自己身下,
往日沉柔溫和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種陌生的冷酷。
瑪麗亞抬頭,
望著面前這個帶給她無比陌生感覺的人。
——……妳、都看見了?
可惜,
瑪麗亞的問話沒有得到翼的回答。
身上的人氣息急促沉重,
仿佛在壓抑著一些什麼。
——不許再見那個男人!給我離他遠一點!
翼低沉的聲音嘶吼起來,
滿腔的怨憤和怒意讓瑪麗亞有些許的呆滯。
這人…從未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任何一個人,
今天、竟然不滿至此嗎…
——翼,我們只是朋友,並沒有妳想像的…
翼的態度激起瑪麗亞骨子裏潛藏著的傲氣,
她最討厭別人用這樣的態度和她說話!
就算寄人籬下,
就算只是傀儡,
她的尊嚴和驕傲也不容許任何人踐踏!
然而…瑪麗亞始終都是縱容風鳴翼的,
她打心底的不願意和這個人產生爭吵,
壓下心頭怒意,瑪麗亞想要開口解釋,
她不希望由於無關緊要的人而讓兩個人原本便尷尬的關係變得更加疏離。
——我才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我說、從現在開始,妳給我離他遠一點!
可是…
現在的風鳴翼就猶如受傷的狼,
不聽任何解釋,
只是一味要求瑪麗亞按照她的命令做。
面前充滿怨憤嫉妒的臉龐還稚氣未脫,
帶著些許少年孩童才有的稚嫩,
通紅的眼眶顯示著她現在的真實心情。
仿佛…一個孩子看見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捨棄彼此多年的友情,和另一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陌生人一起離開一樣…
這怨憤和無禮的下面,
是深深的恐懼和不安。
——瑪麗亞!
得不到回答的翼急得快要哭出來,
就像被欺負的孩子在氣急之餘而無可奈何的模樣,
只能瞪著通紅的眼睛,什麼都不能做。
望著通紅的靛藍雙眸,
瑪麗亞的怒火熄滅了,然後很是認命的在心裏嘆息一聲。
明明就是無緣無故亂發脾氣的翼的錯,
結果現在弄得好像是自己欺負她一樣。
而且…她竟然還會為此感到一絲心疼,
果然是病入膏肓了啊…
指尖輕輕的抹去翼眼角還未來得及滑下來的眼淚,
瑪麗亞低聲開口說道,
——嗯,我答應妳…,我不會再見他。我不會再見任何妳不喜歡的人,所以…別生氣了、別哭了…。
瑪麗亞的妥協讓翼微微一怔,
繼而開心的神色在眼裏浮現。
她直接壓低身子抱住瑪麗亞,
感受著這高於常人的體溫和滿懷馨香。
——瑪麗亞…
翼的親吻一直都非常的生澀,
卻有一種莫名的虔誠和溫柔。
她一遍一遍親吻瑪麗亞的唇,
將她所有的一切都映入腦海。
聽她輕聲的呼喚自己的名字,
看她帶淚的青碧瞳眸,
最後將她溫柔的笑容永遠記錄在心頭。
翼想,
她應該是特別的,應該是瑪麗亞心裏最特別的那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