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片晴空萬里,零星雲層也蓋不住今天的好天氣。日子,終於放晴了。
喚醒張季嫙的不是平常的生理時鐘,當她睜開眼尋找手機時,才發現天色竟已向晚,下午四點?這可不是正常的睡眠時間!
「嘶.......頭好暈,我又沒喝酒真是怪了........」張季嫙從床上坐起身,她打個哈欠,雖然頭有些暈但她的確好久沒睡這麼飽了。
張季嫙走出房,撲鼻而來的飯菜香頓時醒神,她以為李靜恩正在廚房張羅飯菜,卻意外撲了空。
「李靜恩?」張季嫙四處尋找,最後在冰箱上的便利貼看到了李靜恩的留訊。
『我去超市了,不用等我。』
「當然會等妳回來啊,說什麼廢話。」重新將便利貼放回桌上,張季嫙一拐一拐地走回臥房,李靜恩貼心替她準備兩盆水,讓她不用走進浴室就可以坐在床上刷牙洗臉。
衣服也好好地疊在床旁,有人照顧的感覺真好。張季嫙將衣服纂在胸口,聞著上頭洗衣精味道,似乎是剛洗好的衣服,有陽光的味道。
換好衣服後張季嫙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等著李靜恩回家。她滑著手機偶爾看電視,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晚上七點都沒見到人,張季嫙才開始有些擔心。
她試著撥電話給李靜恩卻發現她關了機,心頭一凜,她轉而打電話給李瑤,電話是撥通了,但是沒接。
待到八點李瑤才回撥電話,一聽張季嫙心急如焚地喊,「李靜恩手機關機了,我找不到她!」
李瑤這才從睡夢中驚醒,匆匆換下居家服邊與張季嫙保持聯繫。「啊?為什麼?她沒跟妳說要去哪嗎?現在都八點了欸。」
「我四點多才起床,李靜恩留紙條說要去超市一趟,說不用等她。」
「超市?去超市也不會這麼晚回家啊,妳等我,我現在過去。」於是李瑤匆匆掛上電話,而張季嫙再怎麼心慌也只能拜託李瑤了。
李靜恩......妳去哪裡了?
不出半小時李瑤便風風火火的趕到李家,打開門迅速在屋裡來回尋找,一切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這更讓人心煩意亂!
「妳沒有好好看著她嗎?」李瑤便將矛頭指向張季嫙,「妳不知道她患有PTSD嗎?怎麼可以讓她離開妳的視線?」
「PTSD?那是什麼?」張季嫙一愣。
「創傷壓力症候群!一種精神疾病,堂姊她現在情緒非常、非常不穩定,甚至會出現傷害自己、傷害別人的行為,所以我住在這除了照顧她也是看好她,就怕她哪天想不開做了傻事。妳知道陸威強姦她嗎?如果妳在知情的情況下還這樣放任堂姊,我絕對不會放過妳!」
面對李瑤如機關槍的掃射,張季嫙無辜波及流彈,她拼命搖頭,「我不知道!她沒有說妳也沒有跟我說,我就這樣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妳不告訴我?」
反唇相譏,李瑤一時語塞,其實張季嫙也不過是無辜的受害者,她只是、只是急了才把氣出在她身上。
她深呼吸口氣,低頭,「.......抱歉,我就是這樣心直口快,對不起。」氣氛一下冷了幾分,李瑤嘆口氣轉身報警,一邊走進李靜恩的書房,原是無心一瞥,卻見到了放在桌上的信。
那是林偉留給李靜恩的信。
李瑤一愣,她記得她把信收到抽屜深處,想說哪天李靜恩情況穩定後再轉交給她,怎麼........會被翻出來了?
李瑤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而張季嫙則是望向窗外,雙手緊握,低頭禱告。
神啊,如果祢真的存在的話,這世界上真有奇蹟的話,就讓李靜恩平安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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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道光從海平面投射,照亮了女人蒼白的臉。拉緊外套坐在堤防上的她目光淡然深遠,安靜地看著海。
偶爾經過的漁民都不禁多看一眼,只是李靜恩不為所動,閉上眼感受海風迎來,空氣中有海水的苦鹹。
好像這樣就能將她的心煩意亂帶走似的。
『靜恩,我原諒妳了,也原諒了我自己。』
李靜恩站起身走向沙灘,蹲下,手指在細沙上寫字。
『是我,是我打亂了妳的人生、妳的幸福,我知道我無法彌補什麼,也無法補償什麼.......我曾恨妳,更恨我自己。』
當海水一波波拍打上岸,李靜恩便脫下了鞋子放在大石旁,再次走回海灘上,腳踏著碎沫細浪感受著海水的冰涼。
『記得那年我們相約四十歲時,若我未娶妳未嫁——我們就結婚。妳還記得嗎?妳答應我的時候,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我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脫下外套,李靜恩光著腳走回車上,從後座拿出安眠藥以及保溫瓶,替自己倒了杯溫水。
『我知道我上不了天堂,可能也進不去地獄,但我會等,等來生我們就不要再相識了,這一世我害得妳夠慘了,孽緣就到此為止。』
李靜恩走回海邊的那刻,剛好遇上剛捕完魚的村民,他熱情地同她搭話,「小姐,看妳不像本地人啊,妳怎麼這麼早來看海?」
「我睡不著。」李靜恩偏頭微笑。
「我也會欸,以前年輕壓力大,晚上都睡不著我就會溜出來看海、看星星,那妳小心點哦!別小看這海水,會吃人的。」
「好的,謝謝伯伯。」李靜恩笑得優雅坦然。
別過老伯後,李靜恩坐回提放上,聽著一聲聲的海浪聲,彷彿也聽見林偉的聲音縈繞於耳。
『雖然我不在了,還是能讓我喊妳一聲太太嗎?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向人這樣介紹妳——這是我老婆,我的內人。很貪婪的願望,對吧?』
李靜恩的思緒有些昏沉,她起身離開堤防,小心翼翼地跨過大石,再次走向一望無際的沙灘。
似乎快漲潮了。
海水淹到了李靜恩的小腿肚,只是她不為所動,仍是雙手環胸望向遠方。仔細一看,她手裡拿著前些日子意外找到香包,她從中拿出紅線,握在手裡。
待風一來,她攤開手,讓風帶走紅線吹向海裡,直到遠得再也看不見,她才哭了出來。
這一生她是如此乖舛,此刻,她的心卻異常平靜。她不顧海浪的兇猛,一步、一步走向無邊無盡的大海。
她閉起眼,成大字形躺下。
任著海水將她捲進溫暖的大海裡,越沉、越深.......
李靜恩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有個既妖豔又美麗的女人,口口聲聲說,她愛她。李靜恩不信,可是女人仍然屹立不搖,用著無比炙熱的口氣說,我愛妳。
無論妳是什麼樣子,無論世人怎麼評斷這段愛情,我都愛妳。
李靜恩哭了。
李靜恩,我是妳的小三又如何,最後,還有人會在意我們的身分?什麼師生戀、姊弟戀、同性戀.......都是世人給予的枷鎖,我們都沒有想傷害任何一個人,不是嗎?
原諒我們,都只是想好好地愛一個人,僅此而已。
季嫙,請妳相信,我不會為了這個決定感到後悔。
請妳相信,我活著比死亡更痛苦,我沒有辦法解開心魔,我沒有辦法從迷宮中走出來,我沒有辦法與惡夢共存。
我是真的覺得,好累了。
直到此刻,我不恨任何人,我也不愛任何人了,妳會憤怒也會失望,我知道。
當妳問我,電影的結局是好還是壞?我發現我答不出來,但我現在能回答妳了。
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的心徹底自由了,也在做決定的那一刻,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平靜。
請妳答應我,妳會幸福快樂。
後來,這片海圍起封鎖線。
後來,有兩個女人趕到這後哭得肝腸寸斷。
後來,她們在李靜恩的車裡找到遺書與安眠藥,以及AIDS檢驗書,陽性。
後來,一位老伯出來指證,是他報的警也是最後一個見到李靜恩的人。
據當天的村民的說詞,那陣子總會看到一個腿上有疤的女人時常來這看海。
一待,就是一整天。
過了一兩年,女人身旁多了一個女人,看上去比她大上一些,卻同樣美麗淡然。
「妳還記得這裡嗎?」長得較妖豔的女人問,「有想起來什麼嗎?」
另一個端莊優雅的女人搖頭,一臉茫然。
「沒關係,我們慢慢來,我們有一生一世可以蹉跎。」
她如此說。
後來,有人看到她倆攜手走進月老廟,求了一條紅線將彼此的小指綁在一起,妖冶的女人笑得好開心。
過些年後沒人再見過她們來這看海。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好多年過去了,再次見到腿上有疤的女人時,是在那年寒冬。
那年冬天很冷,平地竟下起了雪。
張季嫙挽著女人的手,在日落西沉時分,兩人就這樣走到了白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