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金发骑士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那是绯沙子所有收藏都难以媲美的剔透，一眼就能望到底，她突然有点明白幸平创真中意这位骑士的原因了。

“剃切的情况还好么？”幸平一边问道，一边接过骑士卸下的盔甲。终于脱下重负的塔克米把领口扯开点，然后将系在后腰的布袋递给幸平：“啊，剃切同学的魔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充分的休息来恢复体力了。”

塔克米顿了顿，开始专心于软甲护手的解除，尽量克制住自己，让视线不要飘到在场的第三者身上： “魔力核心没有收到伤害，只是过量抽出的魔力导致身体启动自保机制……她的状态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但现在的剃切同学很容易受到外来魔力，特别是光属性魔力的影响，如果想去探望她的话……需要带上这个，呃，特制的魔法道具。”塔克米弯下腰开始剥除腿部的护甲，他知道自己的解释是说给剃切绘理奈的契约龙的，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把每个单词都仔仔细细咀嚼了一遍……但他也知道，随随便便接近一头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在那头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欢迎气息的情况下。

“那个魔法道具，请问可以借我用下么？”这是他自见面来听到契约龙所说的第三句话——前两句分别是对绘理奈的呼唤和扭头瞪向他时恶狠狠的低吼

——“滚开，人类!”

褪下武装，仅着布衣的骑士就像个普通的小学徒。塔克米不太确定是不是这副打扮让他的攻击性减弱了些，但至少在他正视绯沙子时没有再次看到那浮于皮肤上的狰狞青纹。龙小姐的表情冷淡而倨傲，和她礼貌的请求形成鲜明对比，塔克米侧头，朝自己的契约龙扬了扬下巴，后者会意地踱步过去，将自己攥在手里的布袋交给绯沙子。

绯沙子看了他一眼，一手拎着布袋一手探进去摸索，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那是种将悲切和厌恶全都包裹进去的愤怒。她缓缓将布袋里的东西取出来，咬牙的力度让她的后槽牙咯吱作响，在那件事物完全暴露在眼前时又像是崩断了的弦一般，只能无力地面对现实。

“我必须要戴上这个才能见到绘理奈大人，对么？”她像是在问幸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多么可笑，用龙的力量来牵制龙。”绯沙子将那件事物高举在空中，仰头端详着，暗红色的手环上雕满了符文，以保证它的效力能长久地维持下去。但绯沙子知道，这个“魔法道具”的坚固保护是外层的龙皮，而它的力量源泉则是里面包裹着的龙筋。

她一触摸到手环，信息和残留的同族的感情就如潮水般涌进她的大脑，所以她能立刻发现这件事物的本质，她知道幸平也是一样如此。

“真是……可笑。”青龙喃喃着，没再犹豫就给自己套上了手环，深刻的悲哀立刻从皮肤相触的地方渗入身体，她大步迈出这间包覆了多层结界的房间，“这就是，人类啊……”

轻轻推开房门，绯沙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主人床前，一点动静都没弄出来。她仔细端详着绘理奈，金发魔法师睡得很熟，恬静的睡颜和恢复血色的脸庞一样令人欣慰。契约龙不禁柔和了眉眼，嘴角也微微翘起，腕上的热潮不知何时也悄悄停了下来，青龙再度取回心灵上的宁静。

她俯下身，眷恋地盯着主人看，然后伸手把绘理奈盖在眼睑上，让导致她掀动眼皮，发出不舒服的呻吟的刘海拨到一边，却在收手时被绘理奈一把攥住手臂。

“为什么……会戴着这种东西！快拿掉啊！”绘理奈眉头紧皱，眼神迷蒙，魔法师眼中好像只能看见那个刺目的手环。她似乎把眼前的所见当成了一场噩梦，手指死死扣进手环和皮肤的缝隙里试图把拴在绯沙子腕上的手环扒开，一叠声对契约龙的命令里透着深深的焦虑和绝望：“不要！不要这样对待她！快……快拿掉啊！！”

“绘理奈大人！您冷静点！”契约龙咬咬牙，不顾主人的挣扎就抓住她的双手，强硬地摁在主人耳侧，自己也欺身向前，直直盯着主人含泪的双眼：“这里没有值得您担心、不安的事，那只是场噩梦，等您醒过来了，梦也就结束了。”

她的空泛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绘理奈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声的哽咽:“不要……这样对待她，她是我……”

绯沙子犹豫了下，还是侧耳凑近主人翕动的唇瓣，仍在半梦半醒间的绘理奈并不知道自己啜泣着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话让自己的契约龙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在为绘理奈盖好被子，确认她再度熟睡后绯沙子才走出房间。她如过来时一般轻轻带上门，冷着脸看向腕部的暗红手环，说实话她到现在都没能消化那点……好吧，的确是“一点”信息，但至少能镇定地覆上惯常的面具了。

绯沙子没走两步就停下脚步，原本靠在墙边，明显就是在等着她的幸平创真在她一走出房间就自发拐进他和骑士的暂居点，她的朋友似乎认定她不会在主人的房间里久留，还特地为她留了道门。

“咳，女士？”原本来回踱步的塔克米在她进门后就没往前再多走一步，年轻的契约者没有因为幸平创真的不讲究而大大咧咧地踏进青龙的守备范围足以让绯沙子对他的感官提升不少。她合上门后朝塔克米淡淡点头，表情依然冷漠却没有之前那种浓厚的敌意了。绯沙子暗暗吸气，她向前走了一步:“新户绯沙子。”

青龙主动向前踏近的举动让塔克米松了口气，肩膀重重耸了下来。他在冒险旅程中也曾遇到过其他龙——当然不是幸平——用这种类似的方法表达友善，龙的领地意识强得惊人，光是允许其他生物进入自己的守备范围已经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了，眼前的契约龙甚至还主动报出自己的姓名！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示好！

塔克米湛蓝双目上的些许焦虑顿时被喜悦覆盖，他的手臂平举在胸前，朝人型的青龙优雅欠身：“塔克米.阿尔迪尼，继承阿尔迪尼之名的骑士，赤龙幸平创真的契约者。”

幸平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墙，塔克米没发现的事不代表他也没发现，他看着自己的朋友一边取下腕上的手环，一边向他走来，能琥珀色瞳孔里蕴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在递交手环的顷刻间，他听见对方刻意压低声音的询问：“告诉我吧，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她用的是古老的龙语，龙语不容谎言。幸平挑眉，飞快地扫过自己契约者，他侧头，用同一种语言轻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