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oengseon 于 2016-9-1 21:02 编辑
(八)初诣
12月31日,大晦日当日。
作为本年的最后一天,这一天对于日本人来说极为重要。在这一天,人们会进行大扫除,在门前摆上松、竹、梅等植株。虽然在这个年代,许多人家都以画片代替,但是作为传统的名门世家,菊代还是从山上挖了小棵的梅树,摆在门前,为新春增添了一丝绿意。
除夜夜里。
附近的神社响过一百零八次钟声后,人们开始进入了睡眠。
恰逢夜半风急,引起松涛阵阵。突然电闪雷鸣,在房间里一亮一亮的,没过多久便下起雨来。真穗从雷声中惊醒,向窗外望去,树影摇曳,阴森森甚是吓人。这时,她听到隔扇拉开的声音,在电光一闪的瞬间,一个人影在电光中清晰可见。
“美穗……”真穗打开电源,房间里顿时亮了。“怎么了,美穗?”
“姐姐……”美穗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怀抱着博科熊。那副模样又可爱又可怜。
“是害怕打雷吗?”她低声说道。犹记得小的时候,每逢行雷闪电,美穗都会跑过来跟她一起睡。
美穗钻进姐姐的被窝,将身子使劲往姐姐身上靠。真穗揽抱着妹妹,鼻尖贴进她的发丝里,幽香萦绕,已然了无睡意。
“我刚刚……做了个可怕的梦。”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美穗幽幽地说。
“梦?”真穗摩挲着妹妹的头发,柔声问道:“是怎么样的梦?”
美穗心里一紧,紧蹙着眉,呢喃说:“我梦见和姐姐在后山的神社玩,然后姐姐一个人走了,无论我怎么喊,姐姐都不回头,消失了……”
真穗心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感觉,额头轻轻贴着妹妹的额头,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那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真的?”
“真的。丢下美穗这种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但是……”美穗按着心口,忍受着内心深处的郁痛,难过地说:“心好痛,就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明明姐姐就在她的身边,真真切切地拥抱着她,毫无保留地注视着她,却还是止不住害怕。
真穗一愣,捧着妹妹的脸,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不安。“那要怎么做才能消除美穗的不安呢?”
“不知道怎么做吗?”美穗嘤咛地问道。
真穗抚着妹妹头发的手不动了,轻轻发出一声低叹。她的手探进妹妹的睡衣里,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感受到了心脏的剧烈跳动。“你看,我就在你的身边,你能感受到我的温度对吧?”
“嗯。”美穗低呜一声。
“声音也听得到对吧。我决不会离开美穗,也许说这种海誓山盟过于浅薄,但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你相信。”
“死也不要分开。”美穗伸出小指,示意拉钩约定。
“对,死也不会分开。”真穗勾住她的小指,然后慢慢地,两手交握,分开的手指紧紧地缠绕,握得越紧,越是有一种骨肉相连的幸福与亲昵。
美穗逐渐露出微笑。“果然是我太过软弱了,我从小就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像姐姐一样强大。”
“人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自然就会变强。”
美穗凝视着姐姐深邃如夜的眼睛,说:“是这样呢。姐姐一直都在守护着西住流和我,我是知道的。”
真穗淡淡一笑,手指轻触她的眼睑,说:“我只要美穗快乐就够了,像那样沉重的事,不太想让美穗去碰触。”
“但是,我也想为姐姐做点什么。西住流,就让我和姐姐一起继承。”
“美穗……”她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妹妹。或许她真的可以依赖着妹妹。
像是得到了姐姐的许可,美穗开心地笑着说:“明天开始,我会努力的。”
“嗯。”她微笑,笑容里有种安定的神情。
美穗动了动,将脑袋深深埋在姐姐的怀里。“说着说着,有些困了呢。”
“那就睡吧。”
“就算过了今晚,姐姐也不会离开我吧?”美穗絮絮地低语。
真穗抚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嗯,就算过了今晚也不会离开美穗。”
其时,风雨雷电皆息,天地间回归一片静谧。美穗安心地闭上眼睛,鼻中吸入尽是属于姐姐的清爽气息。就这样,两个人携手共赴黎明,抵达暗之彼方。
新春初诣。
夜色残存,天未大亮,通往神社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西住姐妹与母亲、保姆菊代一起来到附近的神社参拜。虽说西住宗家所在地偏乡下,平时很少人来的神社,在这个日子里也热闹起来。
一行人走在晨光中,沐着朝阳,晨露浸润衣袂。真穗一袭黄色和服,美穗则是一袭红色和服,当然,两人的流苏穗子是成对的。美穗拉着姐姐的手,快步走上台阶,木屐发出“嗒嗒”的清澈响声。西住志穗穿着黑色留袖和服,与菊代缓缓走在后面。
参拜完毕,她们将诗签绑在结缘树上。回过头来,只见菊代在鸟居下驻足,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童制粉色和服的小女孩。小女孩怀抱着一只布制玩偶,凉风轻轻吹起她浅灰色的头发。她的神情疏离淡漠,像是看着她们,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那个小女孩是……
岛田爱里寿。
“爱里寿酱?!”美穗擦了擦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岛田流?”真穗的目光突然一凝,下巴绷紧。
菊代领着爱里寿缓缓朝她们走过来。
“这孩子是怎回事?”真穗问道。
“啊……”菊代叹息,说:“这孩子的母亲把她托付给我之后,拉着家主就走了。”
“母亲大人?”真穗一愕,表情微微的吃惊。
这一边,美穗弯下腰,静静地瞅着爱里寿,面面相觑,彼此确认是本人没错。
美穗一头雾水,说:“为什么爱里寿酱会来熊本,爱里寿酱的家不是在东京吗?”
“妈妈说要带爱里寿来见姐姐,没想到……”
忽然间。
爱里寿微微低下头,两颊绯红。
“是美穗你们啊。”
“诶嘿嘿……”美穗呵呵地笑,摸了摸头,说:“总觉得不明所以。为什么我们会变成爱里寿酱的姐姐?”
真穗冷漠地盯着爱里寿。
半晌。
“如何,这孩子?”她微微皱眉,对菊代说:“母亲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跟岛田流的家主走得这么近,真是令人费解。”
菊代淡淡地回答:“家主也什么都没说。我想,大概是为了职业联盟的事吧。”
这边厢。
神乐殿内。
西住志穗甩开按住她嘴唇的手,平日里波澜不惊的面容漾起怒气。
“你在干什么?!”
“诶……”见她恼怒的样子,岛田千代也不生气,掩着嘴“咯咯”地笑。倏地,她冷静下来,娇嗔地说:“志穗酱好凶。”
西住志穗理了理被她扯乱的衣襟,板着脸说:“可以说了吧,你到底为何而来?”
岛田千代猛然想起一件事,不紧不慢地说:“啊……昨天爱里寿突然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姐姐’,我跟她说‘妈妈已经没办法给你一个姐姐,妹妹的话倒还有可能’,她听了之后很不开心,连洗澡都不让我帮忙了。”
“真是……但是这跟你突然来这里有关系吗?”
岛田千代柔柔一笑,说:“你看,你不是有两个女儿嘛,我就想让她见识一下,有姐姐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姐妹之间会争夺父母的爱,抢玩具、抢电视看什么的。”
西住志穗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那种事,真穗和美穗从来没做过。”
“诶嘿嘿……”岛田千代巧笑嫣然,心情十分愉悦,说:“姐妹关系真不错呢。”叹了口气,她正了正色,接着说:“我呢,也想让爱里寿体验一次良好的姐妹关系。”
“那你倒是去找那三个大学生啊?”
“不……”岛田千代眼神突然认真起来,幽幽地说:“那三个人、很危险。”
西住志穗皱眉,努力思索着什么,说:“你不会真的为了这种理由而来吧?”
“这是真正的理由哦。还有就是——”岛田千代的目光炽热,嘴角上扬一抹淡笑。下一秒,她轻轻在志穗的嘴上亲了一下,说:“我有点想念志穗酱了。”
西住志穗浑身一震,抬起手用力一擦嘴唇,仿佛她那个吻很脏一样。她横眉冷对,带着几分薄怒,咬牙切齿说道:“你干什么?!”
“你不喜欢吗?”岛田千代的眉宇间掠过一抹难过。
“千代,这里是神社!”西住志穗余怒未消,冷冷地等着眼前这个恶魔般的女人。
“我知道的哦。”岛田千代嫣然一笑,明眸顾盼有情,风轻云淡地说:“但是,看在我千里迢迢来找志穗酱的份上,神明也会原谅的吧……”
说话之际,岛田千代重新吻上她的唇片,柔软的、冰凉的,如晨间带露的花瓣。她闭着眼眸,沉醉地吻着她。这个吻,带着宿命般禁忌的气息。
禁忌……
西住志穗揣度着这个词语。
不被允许,不被祝福;背德的,不耻的。不可逾越的关系,是为禁忌。
可是——
如此寂寞而忧伤着的千代。
如此忐忑不安的自己。
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心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哪里痛了一下。
“千代……”在炽热的吻中呢喃出她的名字。
不自觉地,西住志穗竟也在回吻着她。双手渐渐攀上对方的背,紧紧地抱住,让彼此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合。
大学毕业以后,作为各自流派的继承人,不得不挑选一位优秀的男子各自婚配,诞下继承人。不管是作为传宗接代的种马也好,或是作为一生的伴侣,那名男子都是必须经过的阵痛。这就是战车道流派继承人的宿命。自那以后,以为彼此都不会再会有交缠。可是,女儿们的对战,让她们重逢了。
宛若宿命般的重逢,又或许称之为“孽缘”。
还记得那天去东京拜访岛田流,千代的神情波澜不兴,平静地对她说:
“这一次,我一定会让你和西住流名誉扫地。”
——真是个执着的女人。
这一点,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生日那天也是,明明自己一再表示那天想要和女儿们过。结果还是被她绑架到了东京,醉醺醺之下好像看到真穗的来电,却被她生生地夺走手机,切断了通话。酒醒之后,匆匆想要赶回家,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最后只能悄悄地,偷看女儿们的睡颜。
结束了这个冗长的吻后,岛田千代抬眸,手指轻轻描绘她的唇形,哀伤地说:“你说我是不是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曾经拥有过,也会被无情地夺去。”
西住志穗静静地看着她,无动于衷,无言无语。
“回答我,志穗酱。”
她看到她眼底的痛楚,展现她无力驱散的茫茫暗夜。
仿佛有什么刺了一下。
她察觉到了。
刚刚在某个地方突出的疼痛,是来自内心的郁痛。
为了眼前这名可恨可怜的女子。
但是——
不行。
“你我都不小了,我们有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女儿,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的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残酷的事实。
她以冰冷的口吻陈述。
“是啊……”岛田千代苦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志穗酱……真是一个残忍的人。那么多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过。但是——”
岛田千代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肩膀,说道:
“我今天就是要你,无论你愿不愿意。过了今天,你可以做回你的西住流家主。”
她的手徐徐来到腰间的带缔,轻轻一拉,白色带扬飘然落在地面。
西住志穗岿然不动,冷淡地说:“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岛田千代用手指轻轻抵住她的唇片,呵气如兰,说:“但志穗酱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我的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志穗酱也很在乎我?”
西住志穗的唇片微翕,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全都被融化在如春雨般降临的细吻当中。
“真是……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志穗酱还真是擅长口不对心……”
本殿的钟声响彻不穷,春池激起了水花,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晕开。
清冷的阳光浸透殿内,衣物散乱在地,青丝互相纠缠。两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无论多么地靠近,无论对方多么真实地呈现在自己的眼眸,都觉得内心的空洞无法填满。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执着于身体的交欢,一路对彼此的身体顶礼膜拜,全然不顾举头三尺有神明,一次又一次地亵渎神道圣地。
雨霁云收。
西住志穗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暗暗沉思,每次都告诫自己要远离这个女人,结果今天又……狠狠地做了一回。
“你就不怕神明会降下罪业?”
“神明若存在的话,当初就不会无视我的祈祷。”
“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今天可是新年第一天哦。”
“志穗酱你怕了?”
“我怕的是你。”
“诶……真是意外呢,在战车道上如同鬼神的西住流家主竟然会怕总是败给你的手下败将。”
“你就不用自谦了。”西住志穗心里明白得很,这个人的难缠,不管是在战车道,还是其他方面,都是首屈可数的。她淡淡地补一句:“恶魔。”
岛田千代笑靥如花,感慨道:“啊……真是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呢。对吧,志穗酱?”
西住志穗未置可否。
过去的时光,恍然如烟,已然无迹可寻,只有那么一点回忆还残存在心里。
末了,岛田千代爬起来,垂首俯视着她,说:“待会一起去温泉吧,这副样子可不能让女儿们见到。我家的爱里寿倒是发觉不了什么,你那大女儿就不好说了。”
“……真穗吗?”西住志穗苦叹,只好默许她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