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Prequel of The Moon and A Mermaid 05

那個晚上的隔天，果南和我聯絡說明天不能見面。

黛雅一定也在猶豫吧。不過時間差在我的預想範圍之內。

◇　◆　◇

結果果南是坐那天最後的一艘船回來的。

我在旅館的陽台用雙眼望眼鏡看著，只有她一個乘客，我看到了一邊搖曳著黑髮綁成的尾巴，一邊靠著欄杆的她。稍微有些匆忙地跑到碼頭。雖然擔心會不會弄髒衣服，但也沒有其他的椅子了。一直站著等的話也很辛苦，所以我直接坐在了碼頭的地上等船。

她大概是到哪裡去晃晃了吧。距離剛才被果南發了火的、認真到讓人想要像是玩黏土一樣的欺負她的固執到爆的那個人遷怒一般打過來的電話，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因為黛雅打電話過來的關係讓我也有點擔心，不過在看到她的身影的瞬間後就打從心底安心了。雖然果南不是那種會到處亂跑的人，但就算如此，我果然還是在擔心她。

給她添了麻煩，為了向她道歉，我用手上拿著的手機給那個操心鬼的家裡打了電話。

『妳好，我是黑澤』

她用令人懷疑就像是一直在一旁等著的速度接起了電話。不對，她就是一直在等著的吧。畢竟她說果南一回來就要就連絡她。

「我是 Mary 喔。黛雅，果南終於回來了呢」

『現，現在才回來嗎！真是的，她跑到哪裡去了啊！』

怒火中燒的黛雅聲音大到有點吵，所以我把手機拿得稍微遠離了一點和她說話。

「好啦好啦」

『然後……妳打算怎麼做？』

「就算黛雅知道了，又能怎麼辦呢？」

『我都陪妳做到這個地步了，妳還說這種話不是很過分嗎？』

「對啊。我就是很過分的人」

黛雅對我嘻皮笑臉的回答，陷入了沉默。這個沉默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雖然妳是拜託了我，但我只有說明了一半，剩下的我沒有說』

「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吧？」

『妳本來就是丟了一個不可能任務給我，妳明明就知道』

「欸欸，是呢」

『不管是約定還是什麼，我，就是不會去說別人的壞話，一開始我不就說過了嗎』

「黛雅就是這樣的人呢。會奇怪的在最後的關鍵時候脫線。但是這次妳這樣或許是對的。只讓她對黛雅妳有了不好的印象。」

『妳連這個都知道，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個過分的人啊」

聽到聯絡船劃過海浪的聲音已經很靠近了。船已經到了碼頭邊了。已經和坐船的果南對上了視線。

「拜啦。今天謝謝囉。Chao！」

我作出高漲的情緒，強制說了再見之後掛上了電話。掛上電話的同時，果南也來到了我身邊。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打電話啊？鞠莉」

「問為什麼，因為我在等果南回來啊」

我把小手機收進掛在肩膀上的小包包裡，一邊以平淡的語氣回答。果南帶著有些驚訝的表情歪了歪頭。

也是呢。明明她特地聯絡過我說今天不會見面的，而我居然在這裡。

「等我？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啊。只是因為看到了船上有條搖晃的尾巴，覺得大概是果南就散步過來了。」

「居然說是尾巴」

我對著露出苦笑一邊輕輕摸著自己黑髮的果南，伸出了雙手。

「幹嘛？」

「嗯─，拉我起來？」

稍微想和她玩一下。想要像個耍賴的小孩一樣說些讓她困擾的話，我用有些惡作劇感覺的笑容看著她。

「好好」

老實又溫柔的果南一邊呆愣著這麼說著，一邊把下船之後一直牽著的自行車架立起來，抓住了我的雙手。稍微用了點力拉我，我的身體就順著她的力量輕輕地站了起來。

明明我就站起來了，果南卻是一副像是期待落空的表情似的，有點好笑。

「謝謝妳。怎麼啦？一臉像是鴿子吃了發 soybeans 的表情」

「我才沒有一臉浩呆咧。妳絕對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誰知道呢？妳猜啊」

為什麼她會一瞬間有那樣的表情我並不知道，但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對逗哏的我捧了哏。所以我也不再在意，一邊拍著白色的喇叭裙把髒東西拍掉，一邊繼續裝傻。

「是說，妳是和誰在打電話啊？」

在船抵達、視線和她對上的時候被她聽到了吧。但是很可惜，這件事果然還是不能和果南說。

「這是秘密」

「……好吧算了。但妳居然有手機呢，該說是真不愧是妳呢還是其他什麼才好」

「果南沒有嗎？」

「直到上高中前都不會有。也並沒有特別非要用到不可」

「嗯─。不過 Mary 我的話，因為我現在住在 Hotel 裡所以要是沒有手機的話就沒辦法和爸爸或媽媽說話了」

「啊，妳這麼說也是呢」

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一樣，果南自顧自地接受了。有的時候果南就會像這樣子，讓我覺得她是在逃避問題。

「話說，妳在這樣的黃昏出來散步可以嗎？妳的雙親不會擔心？」

「這倒是沒問題。這裡一到晚上就只有住在島上的人和住在飯店裡的客人而已吧？畢竟是個小島，只要不進到森林裡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是這樣沒錯……」

「而且現在果南也在啊」

我彎著腰，稍微仰望的角度台眼看著果南。因為正常站好的話是我比較高，像這樣子改變角度，看到果南一臉不習慣的表情，感覺有些有趣。

「我可沒有強到能保護鞠莉喔？」

「妳只要能待在我的身邊就好了。」

不可思議。

明明妳也是女孩子，為什麼只要有果南在就會覺得無敵了呢。當然那是我的錯覺，不管是果南還是我都是女孩子所以力量都不強的。但是，果然，在果南的身邊能讓我安心呢。

「那麼，我送妳回飯店吧」

「Wao！Thank you 果南！」

果南的提案讓我很高興，不禁當場跳了起來。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這時，果南的自行車突然進入了我的視線，讓我想到了個好點子。我踩著輕快的腳步，飛快地坐上了果南自行車的載貨架上。

「……妳在幹嘛？」

她一臉認真的沉默、一臉認真的問著我。某種程度上她的反應是在我預料之中的，不過這也太冷酷了吧？

「妳不是要送我嗎？」

「我說啊，鞠莉。在日本自行車是禁止載兩個人的。這違反道路交通法」

「嗯─。但是，這裡是海外吧？」

「請妳不要把本州以外的地區當成獨立國家」

她用稍微生氣的聲音說著。雖然還算是在打打鬧鬧範圍內的生氣，不過碰到法律的話果然是有些不妙。就算是我也是不知道日本這麼細節的法律的呢。

「我知道了啦。只限這次喔」

果南用不情願的口氣這麼說著，自己也坐上了自行車。對我說道『會晃喔』的同時，她踢開了腳架讓自行車激烈的搖了起來。讓我不禁大聲喊叫了出來，順著開始前進的自行車所造成的動力，輕輕的撞在果南的背上。雖然想向她道歉，但果南卻在我開口之前對我說話了。

「害怕的話要馬上說，我會停下來的。還有因為會危險所以妳姑且抓著我的腰吧」

她嘿唷嘿唷的小聲悶哼著，一口氣踩著踏板。

和果南的距離異常地靠近讓我相當的緊張。因為沒怎麼多想就側坐上去的關係所以很難取得平衡，不禁緊緊抓住了果南的衣服，在心裡對她道著歉。

「鞠莉有兩人一起騎車過嗎？」

在我稍微找到平衡，習慣了的時候，果南問了我。別說兩個人一起騎，就連自行車我都沒怎麼坐過。

「Nothing！但是或許是我平常有在 horse riding 的關係吧？我 balance 感很好的」

「騎馬和自行車是完全不一樣的吧。總之妳小心不要掉下去了，好好抓緊我。」

果南要我注意，我則『好─』的回答著她。她都要我要好好抓緊她了，那為了要讓騎車的人安心，當然是不能不抓緊她了。老實說我也不喜歡惹果南生氣，基於這樣的理由，我用稍稍顫抖的手抱住了果南的腰。

欸。真的假的。她腰圍會不會太細了啊？

雖然為了讓她集中精神騎車所以我沒有說這些事情，不過她被我認為是很結實的身體卻比我想像中的要來的苗條，讓我更加驚訝了。說起來，雖然我們是有抱抱過，但我好像沒有碰過她的腰部。

自行車在島上唯一鋪設的道路上前進著。

果南剛才也說了那樣的話，似乎平常是沒怎麼載過人的樣子。老實說這是危險駕駛，不過我卻反而很開心，高興的大聲發出了不知道是叫聲還是笑聲的奇怪聲音。為了不讓我掉下來，她拼命的騎著車，讓我覺得很高興，不禁喧鬧過了頭了。

過了一會，果南也習慣了之後，因為自行車的動作也安定了下來不會晃了，所以我也稍微安靜了下來。作為代替，我把頭抵在了果南的背上，環抱著她的腰的手稍微用上了點力，把身體更加貼的離果南更近了。額頭觸碰著她的體溫，明明應該是因為夏天的關係而覺得熱的，但是那個溫度卻讓我覺得很舒服。

「啊─。雖然我現在才提，可是鞠莉，我今天出了很多汗……」

果南尷尬地對我說道。總覺得她那樣的說法有些少女，很可愛。我用頭溫柔的蹭著她的背部捉弄著她。這麼一做，果南的身體就繃緊了起來，剛才還筆直前進的路線稍微偏移了一點。

「是嗎？不過確實好像是有味道啦」

「嗚啊。好受傷啊」

「與其說是汗味嘛。我說果南，妳今天做什麼去了？妳身上有很重的魚腥味喔」

魚腥味比平常的味道要稍微強烈了一點。該不會她從黛雅家裡出來之後跑去釣魚了吧？

「欸，真的嗎？這也挺讓我震驚的」

她用稍微受傷的聲音回答著我。

不過果南本來就有海洋的味道。並不是腥臭味，而是更加直率的感覺。

「不對，果然應該說是海的味道比較好」

「這種說法也沒好到哪裡去」

「果南果然很海洋呢」

「什麼啊。什麼意思？」

果南理所當然的對我模糊不清的回答尋問著。稍微煩惱了一下之後，我取下了平常一直包裹著的英文外包裝，回答她。

「隨和，用這句日文應該比較吻和吧。基本上就是什麼都會接受這樣呢。」

「總覺得，今天有別人也這樣說過」

啊啦。果然她今天是有和別人見過面的樣子呢。

畢竟黛雅並沒有那麼認識果南，所以一定是個非常了解果南的人吧。

雖然我鼓起臉頰有些鬧彆扭，但是面向前方的果南，並沒有注意到這樣的我。不過我就是知道她不會注意到才這麼做的。

「不過，我是喜歡大海啦。先不管是什麼理由，我倒是不討厭妳那個說法。不過，要是我是海的話，鞠莉會是什麼呢。嗯─……」

明明沒有也是無所謂的，但果南還是規矩地開始思考著我的形象。我也是想知道果南是怎麼看我的，所以我沒說話，等著她的回答。

「太陽吧」

「太陽？Sun？」

「對啊對啊」

「那只是從我的頭髮顏色聯想到的吧？」

「欸？太陽不是紅色的嗎？」

「啊，這樣啊。在日本好像是這樣呢。在 America 的話 Yellow 是比較主流的喔」

我想起了以前媽媽告訴過我的話。果南好像是不知道這件事情似的，佩服的『欸─』的附和著。

「嗯─，雖然不是指頭髮顏色那個意思啦……還有其他的嗎，有什麼閃閃發光的東西」

「閃閃發光？我嗎？」

對她這個完全不對頭的評價，我還來不及掩飾，就發出了打從心底意外的聲音來。好像是在意著我的反應，果南的身體一瞬間想要往我這邊轉過來，不過就在快要移動之前打住了。似乎是想起來她現在正在騎車。

「有這麼意外嗎？」

「嗯、嗯……」

因為，我就完全不閃亮啊。應該說我是會被閃亮的事物所吸引吧。

「這個嘛。現在，我們不就一邊在看著海一邊騎車嗎？然後我就想到了。海洋的顏色會隨著太陽的顏色改變。白天的時候會太陽光而閃閃發光，不過到黃昏的時候就會像這樣變成一片橘色。然後太陽下山之後就會變的漆黑對吧？要是我是『海洋』的話，那我認為把捉弄著我的鞠莉就是『太陽』了吧。」

「果然我是在捉弄著果南嗎」

「嗯─。不過很可愛喔」

我說著一半自嘲、一半希望她否定的話語，卻被她給輕輕帶過去了。怎麼辦，總覺得有些難過。

「這樣嘛，若不是太陽的話那麼是星星？但是那樣的話也是有點不合適呢。怎麼說星光都是很弱。總之，總覺得鞠莉是給人閃閃發光的形象的」

「閃閃發光……？Shiny？」

「對對。Shiny！但是，我想不到有什麼很適合的例子啊」

想不到的話，明明也不用強迫去想的。

不過話說回來，Shiny，吶……。

比起我來更加適合那個單詞的少女，依然在思考著適合我的例子。她一臉複雜的表情，不可思議的感覺有些快樂，果然是很耀眼。

對我來說，果南太耀眼了。

因為太耀眼了，所以看不見真正的我自己。

本能的部分大概某個程度上是理解的，但是她並沒有的了解的很透徹。

我是個更加寂寞的人類。

要說的話，我對像太陽一樣發著光輝的事物是很期待、很害怕、只是停留在模仿的程度上而已。

我所看著的光芒，在我身邊的妳明明是如此的耀眼。

這個人，一定是沒有注意到的。

「那個，鞠莉。我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了嗎？」

因為我陷入了思考而什麼話也沒說，果南發出了有些焦急的聲音。

「沒有。Don’t worry。別在意」

從我嘴裡發出的，是不像是我的細小聲音。感覺不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尷尬到令人倒抽口氣的氣氛透過我環抱著她的手傳了過來。

稍微有些不妙的沉默持續著。在變得沉默起來的我們兩人之間，只能聽得見遙遠的海浪聲，和果南踩著自行車踏板的聲音而已。

在這樣的過程中，已經可以看到了我所住的飯店了。

「妳看，馬上就要到了喔」

果南非常自然地對我搭話。

總覺得那是非常普通的，就像是以前一樣，之後未來也不會改變的感覺。

可是並不是那樣。

既然黛雅聽了我的要求對她說明了，那麼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但是────。

自行車停在了飯店的跟前。我知道果南正不安地想回頭往我這邊看。而我則像是不想放開她一樣，加強了手勁環抱住果南的腰。

「鞠莉？怎麼了？」

稍微有些困擾的聲音往我頭上拋了過來。沒有看著妳的臉，我對著地面小聲的說道。

「……more……」

「欸？」

「……One more」

「嗯？？？」

「……再騎，一圈。果南……不行嗎？」

似乎因為低著頭的關係，我用以比平常都要小的多的聲音拜託著。

「天已經要黑了，妳沒問題嗎？」

她用像是在猶豫著、沒什麼自信的聲音問著我。那樣子，和已經豎起白旗投降是一樣的。

啊啊，我真的，是很狡猾呢。

以這種樣子說著這樣的話，溫柔的妳就無論如何都會實現我的要求，我明明是知道的。妳的溫柔，我已經是這麼的習慣了。

「果南才是，沒問題嗎？」

「我們家是比較屬於放任主義的」

雖然她輕描淡寫的這麼說道，但我也很清楚果南的家人是非常的疼愛她的。

果南真的很溫柔。

但是我，卻在厚著臉皮，想著若是果南也會想要再一下下和我待在一起就好了啊，這樣的事情。

對還想要做夢的，軟弱的我自己，我感到很火大。

雖然我說想要再逛一圈，但我還是一直沉默著。

就算是果南，也是注意到剛才我的樣子很奇怪了。只是透過身體接觸而已，就算不看表情，她的困惑也傳達給我了。

這個時候，像是看到了遙遠水平線的那邊的某個場所，果南不禁叫了出來。

「怎麼了？」

到底她是看到什麼了，我也純粹的好奇了起來，為了要看清楚一些而稍微離開了果南的身體。停下了自行車，果南催促著我往海的方向看過去。

「那邊。看的到嗎？」

一邊把自行車停在路邊，果南一邊指著某一點。雖然我看著那個方向，但只能看到內浦的路燈而已，沒有看到什麼驚奇的東西。

「哪邊？」

「內浦的方向。有座沙灘看的到嗎？」

「看是……看不到，不過那邊的 beach 怎麼了嗎？」

雖然終於是知道了果南是在看什麼地方，不過那邊就只是沙灘而已。內浦有著好幾座海水浴場，為什麼她會那麼在意我並不清楚。

「這樣啊。要是不知道地形的話是不會知道那邊的哪裡有沙灘的呢。」

可以看見非常非常小的沙灘和堤防。

「那邊啊，是我和鞠莉第一次見面的沙灘喔」

果南的回答，讓我終於了解到了那個意思，自然的張大了眼睛。

「欸。不是該更大一點嗎？」

「妳以為這座島和那座沙灘，離的有多近啊」

和實際在那的地方的時候相比，從這裡看過去的那個海邊是非常小的。不過果南的指謫，讓我注意到了自己說了奇怪的話。

這樣啊，隔著這樣的海，就有這麼遠的感覺了啊。

就連小小的內浦海洋，也是這麼的遙遠。

再次注意到那樣的事實，讓我不禁笑了出來。雖然果南也笑了，但她笑的理由大概和我是不一樣的。我的笑聲，只是在強行忍耐，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而已。

停下了自行車，我們兩人靠近沿著道路建設的護欄。這裡雖然是島但是在高處的風景也是很棒的。一邊覺得吹來的海風很舒服，一邊眺望著沙灘的方向。

「到了晚上風吹起來就有些冷呢。對了。鞠莉來到這裡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吧」

「對呢。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呢」

我小聲的，回答著果南。

我那句話什麼意思都沒有包含。是很寂寞的，很乾的回答。

「兩、兩個月一下子就過去了呢！哎呀，總覺得非常懷念啊」

因為我的聲音狀態很奇怪，所以讓果南著急了起來。我為了掩飾而露出了笑容，她就失去了她平常的樣子，開始過度反應了起來。

總覺得她這樣很可憐，所以我盡我所能地露出了柔軟的笑容，想要去關心她。

「果南帶我去了好多地方呢」

「雖然幾乎全都是這附近的地方啦」

「那樣就可以了。果南把這個小鎮的魅力想的太低了」

果南果然是什麼都不懂。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說這種話，我對這樣的她稍微有點吃驚。

「對鞠莉來說，哪裡好玩呢？」

稍微思考著果南的問題。我握著護欄舒展一下手臂，一邊把身體向後仰，抬頭看著一等星閃著光輝的紫色天空。

「我排不出 ranking 來。在海裡潛水，在水族館裡看海豚 show，或是到 mysterious 的神社去都 very fun！ 我非常的開心」

我以快活的聲音列舉著我們去過的地方。

真的很快樂，沒有說謊。

那個晚上所燒掉的東西，是很快樂很快樂到沒辦法的，心裡也是高興的不得了。

「好像也有到我們學校去過吧？」

果南所說出來的話題，一瞬間讓我心臟怦然一跳。

「欸欸。雖然不能到日本的學校上學，不過非常的新鮮。為什麼走廊上沒有置物櫃呢？」

「作為代替，教室裡是有架子的啦」

我去過兩次果南的學校。但是，我不想要想起來那趟公車上的事情，所以我說出了無關緊要的回憶稍微誘導著她。我的嘗試是很順利的，果南也開始說著那次白天大冒險的事情。

「為了不讓老師或其他學生發現真是提心吊膽的啊。不過因為社團活動的關係學校有開真是太好了」

「但是很可惜不能進到教室裡去啊。明明想要在那個大黑板上畫畫的說」

「對我來說很慶幸有上鎖的」

兩人一起回想著那一天的探險。啊─，像這樣子和誰一起回憶，對我還說是很新鮮的事情呢。

不過────說不定關於公車的那件事情，果南是真的不記得了。只是我擅自想得很重大而已。對果南來說，說不定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已。

雖然是我自己誘導的，但一想到她有可能是那樣子的，就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一樣，心裡揪緊了起來。

「對了。記得煙火大會嗎？」

「……欸欸。當然。果南買給我的炒麵，非常的好吃」

這也是個很重要的回憶。

悲傷隨之一點一點的從心底湧出來，一瞬間讓我表情繃緊了。雖然我為了不被發現而馬上就做出了笑容，但或許是有些遲了。或許被果南注意到了。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也是挺冒險的呢。晚上兩人一起出來散步什麼的」

或許是注意到了，也或許是沒有注意到。果南很自然地進行著話題，而我也跟進。

「對呢。非常的令人緊張呢。夜空中的煙火是非常 fantastic 的，回去的時候兩人看到的星空也很美麗喔。今天也能看的到嗎」

「今天是新月的晚上，看的到的」

果南也和我一樣抬頭看著天空一邊這麼說著。今天比祭典那天糟糕，在這廣闊的天空裡，一點月亮都看不到。

「啊」

「怎麼了，果南」

「……月亮吧」

「欸？」

不太能理解果南所說的話，我不禁把頭轉向了果南的方向。果南保持著抬頭的狀態繼續說著。

「我是說妳很隨心所欲的這點。鞠莉明明在有精神的時候是很眩目的，但在情緒較低的時候會異樣的很嚴肅不是嗎？表情變化多端這點就讓我覺得有點像啊。」

月亮。

怎麼會這樣。總覺得非常的吻合啊。

雖然憧憬著耀眼的事物，但是自己卻不能好好地散發光輝，我總覺得如此笨拙的地方是和我非常的相像。

「哼─嗯。我是月亮呢。真是有趣的評價。受教了」

很自然地說著開朗的話。總覺得身心舒暢。

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活到今天的飄浮不定的人生，好像稍微找到了一點方向。

「果南又告訴了我一件好事呢」

啊啊，這下子。

第三百六十六個。

這個就做為最後一個好了。

「鞠莉……」

「吶，果南」

果南帶著像是在害怕什麼的表情看著我這邊。我則是帶著漂亮過份的笑容，終於脫口說出了今天決定好要說的事情。

「妳所告訴我的三百六十六個美妙的事情，我差不多該給妳回禮了」

在暮色之中，果南一瞬間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但是馬上就害羞的，回到了平常的表情。

明明，乾脆哭出來就好了的。

「妳數的真清楚呢」

她以乾燥的聲音問著我。我則是裝出了得意的聲音反問著她。

「當然。我們就是這樣約定的吧？」

雖然數數是很辛苦的，但是也非常的幸福。

雖然想要馬上握著果南的手，說聲『謝謝妳』，然後就當作沒這回事了的。

但是，這是不行的。

「我，並不需要什麼回禮」

「可是那樣的話就只有我單方面的獲得了。這樣是不公平的」

「鞠莉也告訴了我很多事情了喔？」

「妳這樣說的話，我會有點困擾的」

我露出苦笑，一邊強迫果南接受。雖然罪惡感快要壓垮我的心了，但我不能不忍耐。

這裡得要忍下來。不管要說什麼。不管她會有多困擾。

「鞠莉會困擾的話，我也是會困擾的」

「但是，一開始我們就是這樣約定的吧？那樣的話妳一開始就不要聽我的話不就好了」

我把腦中想到的強詞奪理給說出來。

果南和我鬥嘴是贏不了的。

說話，表情，氣氛。我都把果南耍得團團轉，最後她就會說『真拿妳沒辦法』。

「妳那樣，不覺得很狡猾很過分嗎？」

「是呢……」

果南這句強烈的話語，不禁讓我畏縮了。

像是自己自嘲似的，我小聲說著真心話。因為我很乾脆就承認了，所以果南反而猶豫了起來。她的表情很難過，雖然不合時宜，但我也難過了起來。

「但是妳真的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我沒有……想要的東西」

「果南真是無欲無求呢」

我直接了當地挖苦著。

那樣的無邪、沒有改變的她，和正好相反、非常貪心的我自己。那是我對我自己的挖苦。

「……沒有這回事」

稍微沉默之後，果南小聲地說著和我的預測相反的回答。

為什麼……妳要這麼說呢？

「那妳說說看啊」

求求妳了，說些什麼吧。

說什麼都好。

就算妳要說什麼破天荒難題也完全沒關係。

不如說那樣會比較好。

要花費時間的話會更好。

明明應該已經做好決心了。明明已經那樣打算捨去心意了。

但妳僅僅只是一句話，就讓我動搖了。

我果然是非常的貪心。

想要以妳的那個願望作為藉口、作為精神糧食、作為理由、待在妳的身邊。

求求妳了。

求妳期待，要我做些什麼吧。

但果南一句話也沒有說。

有所期待的人只是我。像個笨蛋。

果然果南就是這樣的人。

腦袋的中心一下子冷卻了下來。

已經，夠了。

不管怎麼樣，果然還是，這樣就好了。

「好吧，算了。把眼睛閉起來」

果南對我那一般不會發出的低沉聲音，有些害怕的縮了縮。然後，就照我所說的把眼睛閉上。

從放著手機的小包包裡拿出了一封信封。確認裡面沒有折到之後稍微安了心。果然我還是想漂漂亮亮的拿給她呢。

我讓果南的手握住了信封，她『欸』的發出了驚訝的聲音，明明沒有我的允許就擅自張開了眼睛。

「這個信封是什麼」

她一臉不可思議的摸著信封一邊觀察著。表情非常的僵硬，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一樣。

「可以打開嗎？」

「可以喔」

我草率的回答著。既然已經給她了，就沒有退路了。我只是盯著果南，看著她打開了封的很嚴密的那個東西。

那是，送給人魚公主的禮物。

為了要刺進我的心臟所準備的『匕首』。

「少開玩笑了！」

第一次聽到她真的生氣的怒吼，讓我的身體打了個哆嗦。但是，我的表情沒有改變。雖然她滿臉通紅的把信封推還給我，我也是絕對不可能收回來的。

我給果南的東西，是錢。

是最一開始相遇的時候我所說的提案，果南最先拒絕的東西。

我認為把這個給她果南絕對不會喜歡的，她會非常的討厭。

「鞠莉……為什麼，為什麼……」

我之前有被黛雅說過她看見了她從來沒見過的我的表情。現在我懂妳是什麼意思了喔，黛雅。妳也是想要看見原本的我吧。

我把錢給果南的理由，並不只是想要讓她討厭我而已。

我想要看見果南真正的表情。

想要看到和平常溫柔的她不一樣的表情。

要是不強硬一點的話，溫柔的妳就會原諒我的，所以我只能選擇所想到的最糟糕的方法。

不對。

我一定是想要惹妳生氣的。

想要一直都聽著我的任性的妳，在聽了我最糟糕最爛的任性之後，讓妳對我發火。

但是────。

「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因為，大家都喜歡錢的吧？」

果南沒有生氣。

就算我說了那樣過分的話，她也沒有再像剛才那樣生氣了。

我並不是想要看見，一臉失望，表情陰暗的妳的。

「不是的，鞠莉……不是這樣」

「我不懂啊，果南。為什麼妳不收下呢？」

不對。不是這樣的。

但是，我也並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

理想中，我是想要讓她痛罵做了蠢事的我的。想要果南用她的手，再一次把我給牽起來。

但是，我所準備的『匕首』似乎是太過鋒利了。不只是我，她也白白被傷害到了。

這就是，我愚蠢的計畫。

「果南。拜託妳，收下吧」

最後再一次的確認要她收下。因為我的聲音像是擠出來的一樣，果南用手把信封推過來的力量減緩了。

「可是，鞠莉，我……這樣的。這樣」

果南想要說些什麼，卻在途中打住了。雖然我想要聽，但她一定是選擇了不說。

她緊緊的握著手中的信封，果南咬著嘴唇。

「我……不會認同這種事情的」

沉默之後，她終於說出了話來。

「那妳要怎麼做？」

小孩子耍賴都比她這樣要好。

果南很溫柔。但是那份溫柔有時候會變得非常殘酷。而現在就是那個時候。

正當我覺得這樣就好了打算收手的時候，果南說出了完全像是心血來潮想到的話來。

「所以，這個我並沒有收下來，是幫妳保管而已。所以，總有一天絕對會還給鞠莉的」

其實這讓我一瞬間停止了思考。

她說什麼？

但我覺得我不能夠在這裡沉默，馬上就把我所想到的歪理說出來回了嘴。

「妳說的『那一天』大概是不會到來的喔」

「到那時候我就直接塞到飯店的信箱裡」

我亂七八糟的對付她，她就亂七八糟的對付我。

果然果南是都沒有變呢。這不是就和我們相遇的時候一樣嗎。結果只是在拖延問題而已。

但是這次可不能夠提出妥協案了。老實說我也想不到。

「果南覺得，妳還會再和我見面嗎？」

我過份的蠢話讓她皺起了眉頭。果南像是不懂我說什麼似的，頭上冒出了問號。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怎麼可能會見不到面」

欸，真的假的。

為什麼妳現在要說那句話？

為什麼妳現在要說出那句話？

已經覆水難收了。因為我都把信封給妳了。我都說了很多過分的話了。

事到如今，不能再深陷其中了。

雖然我也是那麼希望著的，但為什麼……為什麼！？

「啊啊。是嗎……誰知道會不會呢」

總覺得我已經完全解脫了。在這最後的最後還是被打敗了。

是嗎，這樣啊。

果南是個非常非常的單純，非常非常無瑕的人。

因為她是個能夠天真的對我說出所思說想，直率到令人憎恨的人────

────所以，我才會喜歡松浦果南。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附近的路燈開始一盞盞的點亮。

「鞠莉，今天就回去了吧？妳家裡的人真的要擔心妳了喔？」

「對呢……」

我被果南擔心的聲音給拉回現實。帶著曖昧的回答一起，我也笑了起來。

「那我再送妳回飯店吧。雖然這裡並沒有離飯店太遠」

「不用了。沒關係的」

對著不理解我在說什麼而呆愣住的果南，我又再次的湧上了愛意。

同時也湧上了憤怒。

往果南靠近了一步。只是一步而已就讓距離感變的非常狹小。靠近了明明很暗卻還能清楚看見的她的臉，我自己也是一邊靠近心臟就越跳越快。

我的手摸上了果南的臉。似乎是因為她臉紅的關係，非常的溫熱。那份溫度讓我感覺非常舒服，所有的感情全部聚在了一起。

人魚公主果然和煞風景的『匕首』不相稱。

所以，現在我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可以的吧？

這是我突然間想到的最後手段。

把人魚公主的呼吸、話語、聲音給封住的魔法。

用嘴唇。

堵住嘴唇。

我知道慢了一拍發現自己被吻了的果南想要逃跑。但是因為我的手包覆住了她的臉頰和下顎，果南沒辦法逃跑。

不過她好像不能呼吸了似的，我能感覺得出來她的喉嚨在渴求著氧氣，本來我就沒有打算讓她痛苦所以立刻就放開了。

「……哈啊……等下，妳在，做什麼！」

一邊吐著紊亂的氣息，果南一邊用嚇了一大跳的聲音問著我。不想要直接看著她的表情，我轉過了身背對著她。

「做什麼，做道別的招呼啊。擁抱和親吻在那邊是理所當然的」

「這裡是日本啊！」

沒錯，這裡是日本。

果南所說的話在我的腦海中迴盪著，讓我咯咯的開心笑了起來。不需要特地回過頭去看，我也能夠曉得果南在煩惱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反應。

「那麼，這就真的要道別了。Good bye。果南」

我背對著她邁開了腳步。

看也沒看果南一眼。

「拜拜……鞠莉……」

聽到了果南像是要消失一般的聲音。

最後的道別，有些太沒有精神了。

但是，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真的是最後了。

這一吻是我對自己所施的魔法，對那個人所下的詛咒。

對我來說，這是最後的固執，和能在最後把痛苦的單戀幻化成型的魔法。

對果南來說，這是讓她沒辦法自己再過來找我的詛咒。

果南也說了，這裡是日本，她是日本人。

一定會因為那一吻的關係，讓果南和我見面就會覺得尷尬。所以，她自己已經不會再來找我了。

雖然她要會是再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但我不是那種事到如今還希望奇蹟發生的投機主義者。

雖然我表現得很堅強，但老實說我的腿和腰都沒有力了。我的腳順著慣性往飯店的方向走著。

一邊聽著夜晚海洋打上來的海浪聲，一邊緩緩地用手指碰著我的嘴唇。一想起那和手指完全不同的柔軟質感，雖然是我自己做的，但還是變得害羞了起來。

我為了不忘記那份觸感而將其牢記在心，一邊用手指摸上了自己的臉頰。

炙熱的水滴潤濕了我的指尖。

第一次的接吻，是甜甜的罪惡感，和有些苦澀的幸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