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鸟】跳岩羚

作者:Navigator
更新时间:2016-09-20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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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Navigator 于 2016-9-20 12:56 编辑


跳岩羚2016.9.12



我如何能够爱你?


是因为你了解我,而我也了解你的缘故?不,不会,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我若是喜欢你,爱你,必然有着更深,更难说出口的原因。她笑起来,再俯下去,伸手抚掉神龛上的积雪,展露出一角灰黑斑驳。这儿风很大,大得几乎要把人整个吹坠,落到山麓里头才好。


南小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讲:海未!你真是越来越会说了。声音被风雪刮成摇摇晃晃的模样。她瞪了那人一眼,又并没有多恼火,顶多只是闷气。

神像一点一点,缓慢地显露出来。石头很有些年头了,放贡品的底座却还算新。


山上也会有神龛呀。


我是第一次见啊。恐怕仅这一带有,人们应该仍旧在祭奠它。


供奉的是山神吧。


可能。真可惜,我并没有带上祭品。


因为就算是海未,同样不知道神龛的存在嘛。



南小鸟往前走几步,弯下腰仔细瞧瞧里头的雕塑。模糊不清。一个微小的,无名无面的,单单存在于这座山上的神明。现在在她鼻尖前。


园田海未站起来,说: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得参拜一下。


好呢。


直起身。同时合掌三次,闭上眼睛。耳朵旁边流走汩汩的风。




不管是怎样的人都会有愿望吧,可笑的轻薄的幼稚的愿望之重量,但她即将祈愿给一个如何浅淡的神明,浅淡得像一阵已经刮走的雪。南小鸟想自己可以不那么贪心,毕竟她的愿望本来就很少,等她亲自来实现也不会这样的难。



好了么?


嗯。久等。


南小鸟重新睁开眼睛,以跳跃着的姿态向前蹦出几步。


啊,你——


咿呀?


睫毛上落了雪。不过,已经化掉啦。请不用介意。


总觉得有些可惜。


是吗。园田海未靠近些,替她整整围巾。

该继续走了,她说:否则等到天黑,会什么都看不见的。


可是小鸟已经很累了。因为从来都没登过山,所以感觉一点都不好。衣服很重,靴子很重,背包也很重。雪积得很厚,踩上去就觉得要陷进去、消失掉啦。


抱歉。但我有无论如何也要让小鸟来此处的理由。


这么容易就被你说服,好不甘心呢。


呃,抱歉。


如果再说那句话,小鸟会生气。



园田海未终于闭上嘴,倒是一脸别扭地看过来,好像不道歉她便愧对于南小鸟似的。她严正知礼得久了,反而难以习惯最平常的相处,自己却并为觉得奇怪。只是一如既往,维持原状,改变向来比适应容易许多。其实说到头,谁不是这样的呢。


于是她转身,兀自向后递出右手,讲,走吧。算小鸟原谅你。


谢谢。园田海未跟上来,她拿手掌覆住小鸟,是带着暖意的力度。皮制手套没有体温。她提醒,你应该慢点走。然后就很自然地到南小鸟前面去,并且仍然拿手掌覆住她。


那海未更得慢些。你一直很快,小鸟跟在后边,会感到将要窒息了。接着她便发现那只手真真切切放缓下速度,又略微用力地握紧。它要,也必须领南小鸟朝非常非常远的地方行进,或许是山顶,或许不是山顶。小鸟知道的地方。




雪在靴下嘎吱嘎吱乱响。从这里能够径自望见哪座山的尖部,正遮进朦朦胧胧的雾色里,仅让人勉强捕捉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再往上看呢,头顶阴沉沉着,灰蓝灰蓝的幕布夹着雪粉坠下,坠下。日本秋天的天空啊,黑马的眸子。


漫山遍野的雪粉,既轻柔又安静,朝她慢慢覆盖下来。



园田海未说:半山腰有缆车。我们可以直接搭过山顶,车里窗户很大。


园田海未说:我想过了,其实慢慢走也是无碍的,天黑就天黑吧。


园田海未说:小鸟。


她堪堪反应过来,匆匆忙忙问,怎么啦。


前面的人停顿数秒,回答道,没什么。


对不起,小鸟说:刚才走了神,太不应该。


长时间地看雪,的确容易被眩目。有个词叫雪盲。


骗人,今天没有太阳,小鸟才不会被晃到眼睛呢。


不是光,是颜色吧。白色。




海未走走停停,她一直很专注,但到底专注在何处,大概只有她本人明白。登山是格外雷人的运动,凡浅浅尝试过的人都这么说。小鸟就想:为什么海未如此热衷于此?她那么喜欢、喜欢得几乎不像她了。可是它又有哪里奇怪的呢,也许海未正需要这样一项运动,来让她无比沉溺,好拥有一个不像她自己的机会,而恰好选中登山罢了。


海未海未。


嗯?


还有多久才到呀。同时,小鸟知道,自己只是单纯地想喊喊她而已,理由则自然是无穷无尽的。这应当算得上件好事。


别着急。海未说,九月是淡季,人不会很多。


你看,等会儿就可以休息了。



顺过她所面对的方向,远处渐渐显出缆车站的一小角。仅有那狭窄的侧边,其余地方呢,要么是埋在雪里,要么是埋在雾里,总之共同化作模模糊糊着水汽整团。


一个简易的小站。确确实实没有人,但自动售卖机仍有亮灯,另外些许物事一样可以自取。剩余便是白茫茫的大片。缆线径自伸向空中,逐渐消失不见,像是通往悬崖。




小鸟问:煮得开吗?


有难度。海未从柜子内找到个电水壶,然而它只能在雪地上嗡嗡作响,玻璃盖表面蒙蒙一层水珠,半个泡泡也冒不出来。她很丧气地摆弄了几下。居然并未气馁。


还有十分钟缆车就要来啦。加油。


她说,应该是能够勉强烧起来的。


小鸟往下看,看见她低垂的眉眼。但看不清表情。她坐在旁边注视她。那么寒峭的天气,人一停顿便像要被抓住,结在雪里般。小鸟晃着腿,靴底啪嗒啪嗒踏在积雪上。


她还是说:其实小鸟有带保温瓶的。


那人猛地抬起脑袋的时候,缆车已经摇摇曳曳地显出形来了。



抱歉!小鸟冲她吐吐舌头,赶紧跳进车里。她回头,看到一道惊慌的眼神自雪中跳起来,是彻底茫然的,却片毫怨忿都不带,最终显得极为可亲了。它仿佛在跟小鸟讲,没事,我不会生气的。


空气又冷又涩。她的心脏没来由地膨胀开来,好像身处悬崖。她想:坏啦,要从这里跌下去了。


再想,自己究竟是缘何而如此心悸呢,作弄别人本来就是要使她难看吧,本来就是要让她展露些许无措的模样才好,才能偷偷满足小鸟那点儿奇妙的期冀。


可这不是怪海未吗?海未一直是那样的冷静,近乎不被生活所缚所伤,毫无疑问,她是异常吝啬于给予小鸟半分女孩子的柔弱的!连恶作剧也无法稍稍胁迫她,像人忽地扑到枕头里,软软沉沉的,竟反被接住了。得到的只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再多,便不行。


如若海未变得略略不冷静一些,一些就好,会愿意展现出更多的她吧。


况且以前应该并非如此呀,还是她抑或她未能发现么?仅仅等待的话,倒属于小鸟擅长的范畴了。



小鸟,又在捉弄我。真是没办法。海未后一步登上来,语气下浅浅盖着层无奈。单薄的埋怨。青草根部的霜冰。


因为很有趣嘛。她笑笑,踱到缆车最前端寻了个位置,探手抹掉座位表面铺着的雪。拜托,原谅小鸟啦。


唔,海未慢吞吞着讲道,一开始,就没有责怪你。


好么。小鸟故意背过身,趴在玻璃边瞧。你想要茶还是咖啡?


自然是茶。


但小鸟只有咖啡。


啊。


园田海未愣愣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瓶子。保温盖旋开后,立刻窜出来一团白汽,暖暖烫烫裹在脸颊旁。她刚捧起它,小小地咽掉一口,身子便轻微晃荡了一下。


呀,缆车开动啦。只有小鸟跟海未两个人。


这样的话不应该觉得挺不错嘛。能够自在些。


小鸟是很满意的。不过,会觉得太空荡。


缆车底下首先临着泛青灰色的空气。尔后便有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雪。全都漂浮起来,仿若水雾,稀薄地蒙到山上方,一处广漠的烟云。不知何时便会被戳破,消失掉了。地面则几乎只有雪,雪盖着雪,白乎乎的真晃眼,除此之外,仅仅漆黑裸露的岩石。



她说:看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可是,仍然非常漂亮。


其实也并非什么都没有。海未眯起眼睛望下去,缆车内算不上暖和,但至少风是无法刮进来的:九月份,毕竟还未到冬季。理应有动物在此。


你这么说的话,小鸟可得努力去找啦。


我也会帮忙的。



恐怕是因为冷,保温壶里的咖啡竟也让她觉得发烫了。喉咙间温苦的液体滑下去,忽地蔓延到全身。小鸟出了些汗,她把额头贴到窗玻璃边上,说,谢谢。


外头的雪仍旧兀自落着,往头顶看,能捕捉到的只有单单两根悬锁罢了。仅凭借那一支抓手吊挂,几乎摇摇欲坠,却是实实在在平稳地向上滑行。


可是,那里像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啊,小鸟想,绳索一路伸展过去,目力所及不过天空与雪而已,叫小鸟看不到将要通往哪儿。隐约又可靠的方向。应该也有这样一根线,将她与旁人连接起来才好。它是一根稳定的、令人信服的,同时在缓慢真切缩短着的线。绳索不好,她并不想要捆住什么。缩短就可以了。她喜欢海未,愿意与她呆在一块儿,但未能有多了解她,就连为何喜欢都不清楚。有这根线就好啦。



小鸟,小鸟。海未轻声唤道,你看那边。我找到了。


她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顺着那人所指的地方望去:它。一只矫健的生灵。隔上层层叠叠零零散散的雪沫也能一眼捉住——实在太惹眼。站立于青黑坚实的岩壁之间。遥远清晰的半点身影,白色尾巴尖。


跳跃。跳跃。连续不断地跳跃。近乎片毫空隙都没有。从这处,跃到那处。蹄子踏在岩棱上的声音必然是很清脆的吧,只要有那么一块岩棱,它就能攀过去,它什么都能攀过去,她想不出有哪种物事竟可以阻挡它,一秒也不行。


雪坠在它角上,头顶上,脖颈上,脊背上,星星碎碎藏到毛皮里。青灰的毛,若不是一直跃动着,恐怕根本发现不了它。而现在,雪落过去,反而一点点把它的形体拼凑出来,自岩石中现身。


它是最适合的。或者说,这里独独适合于它。太擅长跳跃。那团白尾巴球上上下下,没多久便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小鸟的视线,再次消溶掉了。在雪里,雪消溶掉了。


啊……不见啦。小鸟说。


总归是要不见的。它真好看。


嗯。她短短地回复下一个音节,突然把脑袋垂下去,靠在海未肩边。


累了?


有点儿。奇怪,明明喝了咖啡却觉得困。


睡一觉的话,会感觉精神很多。


现在,在这里?


没错。请不必介意我。本来如此突兀地将小鸟带来登山,便是我这边的不妥。


海未也知道呀。既然你不在意的话,那小鸟就睡了呢。真的。


晚安。


呼。那个不是这时候说的吧。她笑道,凑过去在海未耳边细微地说,晚安。


雪。雪落的声音。还有规律的不规律的呼吸声。万籁俱寂中惟余心跳。


砰咚。砰咚。砰咚。




缆车碰到站台时蹭出一道沉闷尖锐的叫唤。风贴着脸颊刮过去,冷冷地贴在肌肤上。她尚还迷糊,过了几秒才捕捉到这些声音,混混沌沌丢进脑袋里。


小鸟,醒醒,我们到啦。海未轻柔地晃动她的肩膀。


她揉揉眼睛,问,小鸟睡了多久。


没有很久。走吧。


好。小鸟有些重心不稳地站起来,海未便搭手扶过去,她的动作实在太自然,甚至连自己都未能察觉到。


往这边来。山顶有旅馆,我们可以先休息一晚,明天再乘缆车回去。


明天呀,那样的话,什么事都能推到明天做。小鸟没有异议。她笑,然后被海未牵着走。行程悉数交给对方打理,显得过于轻松啦。


山顶的风景似乎也并未有多别致,仍旧是层层积雪,岩石。但周围环绕起薄薄的雾气,可那是在峭壁下头,远远地叫人看见的。走过去,便没有了。海未是特意挑了一座不算特别高的雪山。


连登记事宜也是海未完成的。小鸟不想松开手,她就没有放,仅仅用右手书写,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既滑稽又别扭。


她拿了钥匙,说,房间里同样有窗户,可以眺望山脚呢。


看到的也不会很不同吧,不过小鸟还是很高兴。


旅馆大概有些年头了,在正门前也供奉着一尊神龛,底座上则周全地摆下祭品,几炷在燃烧的香。它瞧上去要新一些,表面光滑。但脸面依旧难以辨认。她多看过数眼,便走掉了。



即便是淡季,房间仍被细心整理过,虽然古旧但保存完好。海未伸手将窗帘收束到一边,天光就立刻透过来。山顶云层稀薄,仿佛离太阳很近。其实,应该大都是积雪的反光。此刻,这线光正缓慢黯淡下去。她们登山登得太久,早就错过晚餐时间了。


小鸟说:快要天黑啦。她忽地躺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是啊。等到星星出来,会非常,非常的显眼。


原来海未是这个意思呀。想带小鸟看星星的话,一开始就说出来不好吗。


呃,这个,海未把脸侧到一边,挺心虚地讲,不太好吧。


算啦。小鸟撑起来,把登山包扒拉过去,从里面揪出自己的枕头。


既然已经知道要去看星星了,别现在睡觉嘛。


没有啦,小鸟刚才已经休息过一会儿,现在可是很精神的。只是在床铺上看不到小鸟的枕头,觉得很不开心罢啦。



晚餐是很普通的和食。秋刀鱼和味噌汤搭配,旁边甚至还摆上了一盏清酒。


海未居然想喝酒,真是少见。


请别打趣我了。是因为小鸟似乎比较偏好的样子。你应该不大能用惯和食,抱歉。


这种事情就不必道歉啦,之前有说过吧,小鸟要生气咯。


她端起酒盏,轻轻同对方碰过后,尝试着啜下一口。


感觉如何?


还是和西洋酒有区别嘛。但是,小鸟意外地很喜欢。是海未习惯的酒种吧?


啊,没错。那也能尝出来么。


就算看也看得出来的。说来,会有秋刀鱼,好惊讶呢。


毕竟是秋季嘛。不论在哪里,秋刀鱼都是应时的食物。


是说,秋天就是要吃秋刀鱼的意思呀。


海未笑笑,拿着酒盏再敬她一次。



九月份的白昼已经在日渐缩短了。用完餐后,天迅速地黑下来,像层幕布,因失去支撑而直直扑到人面上,一不留神便被全部包裹住。筷子碗碟皆被店家拾掇走,惟有两个酒盏洗净,又于旁边放了满满一壶。


小鸟说:喝了酒,身子就暖和起来啦。而且,也有很好吃的料理。


这是好事。


但像这样的话,会让小鸟觉得困的。


呃,至少在今天,请稍微坚持一下。


是让你快点带小鸟出去看星星的意思。真没办法。


好、好的。



海未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到窗前眺望。外头彻底漆黑掉一会儿,又缓慢着,依稀重新亮起。无数点零碎却密布的光芒渐渐显露。一些微小的明亮。像条瀑布。银鱼的尾鳍。


已经可以看到星星了。很清楚。她说,伸手想拉小鸟,动作倒颇没底气。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


等等,小鸟要把酒带上。山顶非常冷呀。


她并未多讲些什么,只是立在原处,待小鸟收拾好东西。


生气啦?小鸟笑,去捏捏海未的脸颊,放心,小鸟不会不管你的。她没来由地感到开心,索性直接牵过她,径自往外门走。


没有那种事情。行到旅馆大厅,海未才开口,她反手握住小鸟,攥得紧些,但还不痛。我不会生小鸟的气。只是方才有些失落。


她的心猛地一缩,表面仍是很自然,说,小鸟知道了。



穿过厅堂,一级级走下台阶,迎面而来的便是风。冷飕飕的寒气蹭到颊边,雪粉立刻融化成水,顺着脸庞滴落衣领间,才唤起阵阵冷意。


呀,果然很冷呢。


因为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的缘故。小鸟,抬头。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坠满了星星。明的暗的掩藏的外显的,全部重重叠叠层层散作一起,说是散吧,却没有界限,往头顶蔓延出无可追溯的藤蔓。藤蔓上又开着花,光辉自它边上黯去了,又勃发出来,又黯去了。真叫人不知道往哪里看,这是某种嘉奖吗?没有哪里没有星星,钴蓝色的夜空。无云无雾,它们猛然曝露了,无遮无掩。群落是她的正上方。光。所通往并非什么都没有。


于高处的它们果然变得显眼许多,仿佛登山就是为了穿越层层云雾,将遮蒙视线的全部搁置足底,好站到这里来触摸星星。像是跳跃一般。跳跃。跳跃。连续不断地跳跃。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啊。小鸟的眼角些微湿润。脖颈发酸。


海未说,小鸟。她一直在看小鸟。



她说,海未,你怎么总是这样,你怎么能够总是这样?小鸟觉得自己抓不住你,弄不清楚你所思所想,而海未却不像小鸟。你走得那么快,那么彻底,小鸟跟不上你。才不仅仅是说登山,海未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好,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走在小鸟前面,你难道就未曾感到累、感到疲惫吗?小鸟就不能成为海未的支撑吗?上次是、这次也是,下次恐怕仍然是这样。如此容易地被你抓住,小鸟好不甘心的。小鸟明明同样想,想——


她说不下去了。小鸟还没有喝酒,但已经醉得差不多啦。她累了,不愿意哭。


海未在小鸟旁边,讲,小鸟,小鸟,抱歉。我很抱歉。她平日里擅长说漂亮话,慌张的时候,反而什么都道不出来,只是不停地重复,小鸟。然后探手去拉她,把她拉进怀里,手臂颤颤巍巍着失了力气,动作颇没底气。


小鸟抱她,很用力。她从海未后面看到星星,好多好多,这里前后左右都是星星,躲都躲不开。她睁眼仰望它们,接着,把脸颊慢慢,慢慢地靠在那人肩膀上。自己正哽着,没掉眼泪,脊背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海未最后说了一句,便也说不下去了。她拿手碰碰小鸟的头发,小心翼翼抚摸。她努力贴近她,逐渐感到温暖。



天空是青黑色的。星群的距离逐渐缩短。宛如白昼。它们在移动,像一条河流,无声无息着从哪儿流逝掉。地面依旧黯淡无光。




小鸟。过零点了。海未轻声道。


嗯。


生日快乐。


别说啦。小鸟喉咙发涩。她伸手去摸手机,划开之后才发现没信号。她说,讨厌,这样的话,小鸟不就没法去看大家发的讯息了吗。海未是故意的吧。


是啊。


过分。


是很过分。但,小鸟有什么事的话,要和我说。


什么嘛。海未。她把它收回去,又往她那边缩了缩。海未拿一只手环着小鸟,另一只去取出酒壶,塞到她怀里。


你冷了。


海未多心才对。小鸟掂起酒壶,一鼓作气啜下一大口。温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猛然灼起阵阵暖意。


对啦,海未,替小鸟拍个照。


我会尽力的。


小鸟往海未手里放了手机,尔后钻出来,站到星空下面。



啊,好了。


她跑回去,看看照片,说,海未完全不会照相。


抱歉。重新拍一张吗?


小鸟想了几秒:不,就这张吧。她接回它,又重新去寻海未的手。


回去?


回去。



旅馆的灯光真晃眼睛呀,猛然从暗处走到里面,甚至有些恍惚。没有星星也没有天空,单单位于这微小的一隅。她跟她没有再说过话。


在房间内,海未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说,小鸟——


闭嘴。小鸟倒立刻打断了她:小鸟知道海未要说什么。但不是现在,太不正式啦,小鸟还没有做好听它的准备。


她脸颊发红,讲,好,好。



我如何能够爱你?小鸟突然想起这句。现在她躺在床上,仅仅面对着一层木头阁板,没有星星也没有天空。


我能够如何爱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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