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发生，无非永无休止的再形成、再组合的前兆，一种从远处波及的钟声的前兆。船的出现，击响的便是这种存在的钟声。钟声顷刻间传播开来，涵盖一切。海面上没有发生的间休。存在之钟永远回荡不止。”
我边轻声念着这些字句，边合上书。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夏天味道，但此时的我却不能像去年一样开心起来。
“说起来，去年还是在东京过的夏天呢。”我喃喃自语道。
明明是暑假的第一天，但我感觉不到以往那种快乐的气氛：西瓜，单车旅行，菠萝冰棒，这些以前使我愉快的东西并没有消失，但是有东西一直在扰乱着我的心思，而且，我还知道那是什么。
我向后一仰，倒在了床上。
“果然不应该看那种书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心情如此低落的时候看三岛由纪夫，但里面的本多繁邦却让我欲罢不能地看下去，在某一时刻，我甚至觉得自己与他甚是相合。
“究竟哪里像啦……”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边把脸埋到枕头里边吐槽着。
我抬起头，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伸出手，细碎的金色又从指缝间调皮的溜进来。
我叹了口气，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了阳台上。
“梨子酱～”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
“诶！？”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最近的事情，对面站着的，就是那个扰乱我思绪的罪魁祸首。
“嘛，千歌今天没有睡懒觉么？”一时间我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胡乱应付几句。
“欸欸欸！梨子真是太过分了！我就那么像一直睡懒觉的人么！”千歌装作生气的样子鼓起了腮，这个时候的她特别可爱，每次她用这一招我都要乖乖的道歉。
“噗～”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出来。
“啊啊啊，梨子你笑什么呀！不许欺负我啊！”千歌以为我在笑话她的幼稚表情，于是就可爱地抗议了起来。
“呀，千歌我错啦～”面对千歌的攻势，我也只有认输的份。
我貌似喜欢上我的同班同学了，虽说思春期少女暗恋的戏码已经泛滥，但我喜欢的，是眼前这个女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的这种情感，最近使我心烦意乱的大股东此时正站在我面前。夏天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吹乱了她黏在额前的几缕刘海，每个瞬间都让我心动，但我不能传达出这份感情，这一幕发生在我看过的言情小说里很多次。只不过，我在做的已经不是主角们的yes or no的选择题，我要做的恰恰是一道只有对方知道标准答案的论述题。
“梨子有在听我讲话嘛？”千歌抱怨道，刚才我一直在望着她出神，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在讲什么。
“太阳晒得我头晕啦，千歌我们回去短讯聊吧。”我只得先用这个理由掩饰自己的尴尬。
“唔，那梨子赶紧回去休息呀，不要中暑了。”千歌担心地说道。
此刻，我内心反而有种莫名的恨，为什么这个人这么温柔，我甚至觉得我自己欺骗了她，我在利用她的温柔去掩饰自己。恨自己，也恨千歌。
“哦好，我…先回去了。”为了不让千歌看出我的窘迫，说完我便狼狈地逃回了屋子。外面强烈的阳光和室内形成鲜明对比，突然的变化让我恍惚间有种穿梭在梦和现实之间的感觉。
好像真的有些头晕了。
“好烦…”用手盖住眼睛，我躺在床上，脑袋里全都是关于千歌的事情。
“吱～”手机震动了起来，千歌的短讯把我从一团乱麻中拉了回来。
［梨子酱，明天我们去游泳嘛？］
“欸！？”我不禁叫了出来，对啊，夏天本来就是属于海边的，但和那个人一起去，总像是为我的无礼妄想火上浇油。
［好啊w］尽管这么想着，我还是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香菇高兴］千歌发给我一个用家里的狗当主题的表情，嘛，这也算是萌点之一吧。
放下手机，我又开始了颓废的状态。
我究竟喜欢千歌的哪点呢，可爱？嗯她确实很可爱。开朗？嗯神经大条也算开朗的话。身材好？嗯…确实啊，胸部，屁股…等等我在想什么！
“啊！！！”我大声叫了出来，明明…我们两个都是女生，为什么身材好会让我喜欢她啊……想到这里，要是像少女漫画那样，我的脸上一定会扑哧扑哧冒出白气吧。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是否正常，居然会对同性朋友产生那种…可耻的想法。
我抱着枕头在床上打起滚来，青春的烦恼，对我来说时候刚刚好，但未免也太苦涩了点。一想到明天要和千歌去游泳，我就停止不了自己脑袋里那些不可理喻的淫秽想法，幻想着她穿着泳衣的样子，她带着可爱小赘肉的腰，被泳裤边缘勒紧的屁股，以及……不知该如何描述的胸部。想到这里，我的呼吸沉重了起来，妄想在脑海里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明明清楚该立即停止，但自己心里却莫名地渴望着继续下去。
“唉…”已经放弃了与它的斗争，我自暴自弃般的扭过头去，看向窗外。很不幸，在我的房间看不到大海，树，或者公路，这里只能撇到千歌的屋子，狭小的楼间距不止一次让我怀疑这位建筑师的从业资格。这该说是孽缘呢，还是别的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我的世界现在只有无穷循环的“高海千歌”四个字。
我爬了起来，又回到了书桌边，翻开了那本天人五衰，这本书像是有魔力一样，尽管故事看得我一头雾水，但自己却无法拒绝这种昭和时代的东西。这本书本来也不是自己的，而是我从在东京读文学的表姐那里借来的，直到现在我还对文学有许多热情，只不过自己平常看得最多的是乙女向的言情小说。
天人五衰的含义，表姐曾经给自己讲过。天人能够在天上度过上百万年，但天人也会死。在一位天人死的七天前，其他的天人不能靠近他，他的衣服肮脏，花环枯萎，身体流汗，他的呼吸闻起来就好像里面已经烂透了，他开始讨厌自己。这总共五种异象之后，天人就彻底地死去了。但这究竟代表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啊……谁来救救我啊。”把手盖到额头上，我看着窗外赤日炎炎的夏景，不禁叹了口气。
……
“叮……”我费力地爬起来，按掉了闹钟，昨晚没怎么睡，脑袋里全都是那些关于千歌的事情。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去见她，见面的时候用什么表情，穿哪一件泳衣，要不要聊天气，还是说直接进入主题……明明我们已经做了一年的朋友，以前的每次见面自己也没有特意安排什么，但这一次，感觉特别不自在，熟悉的人开始变的陌生了。
千歌并没有变，还是那个单纯乐天的可爱女生，但是我，却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小心地维护着我们这段一厢情愿的感情。千歌的粗神经肯定没有发现我对她的感情，至少在我们闹翻之前这还算是一件好事，能一直保持我对她的幻想。但我有时也会在想，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千歌也爱着我呢？虽然我也无数次把这个可笑妄想否定掉，但妄想是一颗种子，当它落到你心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我无法阻止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我只能祈求着在它生长的速度不要超过千歌对我的容忍。
是的，我从未期望过千歌与我“两情相悦”这个荒谬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在我们还能做朋友的时候，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多一点关于她的幻想也好。那之后即使有一天，我对她说出了我的无礼想法，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并且重重的在我脸上打下一巴掌之后，我也能边哭边笑着对她道歉，之后回家大哭一场，即使学校里都是“那个樱内喜欢女生，好恶心”之类的传言，我也不会把自己杀掉。
“梨子，你在卫生间太久啦。”妈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此时我不知已经盯着镜子发呆了多久，里面那个自己，更像是一个情场败犬，只不过，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草草洗漱完，我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梨子！”千歌已经在楼下等着我了，有这种出门游玩的事情，她总是谜一样的积极，完全不是上学那种懒洋洋的感觉。
“哎呀，梨子好慢呀。”千歌假装生气的对我抱怨道，撅起嘴巴的同时一只眼睛也偷偷地向我这边撇来。我并不会漏掉这个细节，现在的我像个间谍一样，捕捉着千歌的每一帧画面。当然，我知道她只是假装生气，并且还会像赛跑赢了一样开心。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偶尔赢过师傅的徒弟，在我这个早起大宗师面前撒娇，用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换取我的夸奖。
“唔，这次是千歌比较快啦，我认输～千歌真棒呢！”我当然会顺着千歌的想法做，想到这里，我心笑，感觉千歌的好懂也是可爱的构成。
“啊呜……”不出所料，千歌就像是被摸头的小狗一样开心了起来。
我们推着单车，走在路上，耳边只有风声，或者从远处传来的早点铺子的叫卖声，让人希望这一刻不要有别的声音出现。在这一刻我甚至认为，任何音乐也比不上这一切的寂静，它让我精神放松，思绪不知飞向何方。
当然，这个时间路上也不会有一辆车的，这里不是东京，没有那么多汽车，也没有那么多开着汽车匆匆忙忙的人。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千歌早就骑上了单车，在车上歪歪扭扭地打了我一下，笑着飞快地骑走了。我也不甘示弱，骑上单车就去追她。
在这欢乐的追赶之中，我们很快就到了海边，薄雾笼罩着清晨的海，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了两个小时，但还是驱散不了属于水的静谧。今天没有风，初生的太阳照着水面，波光潋滟，我看着千歌的脸，迷醉的波光在她脸上斑斓。千歌也转过头来看我，我们相视一笑，各自脱下身上的衣物。
我看着千歌，溶金的光倾倒在她身上，风吹过她的几缕头发，她今天穿了以前没有穿过的荷叶边泳衣，非常可爱，不，甚至说，非常迷人。
我看的有点痴了。
“哗啦”还没等我回过神，千歌就掬了一捧海水，泼到我的身上。
“好冷。”我笑着说，也撩起水花，泼到千歌身上。
千歌尖叫着避开了，回击。我迎着水花，抱住千歌的腰，我们一起倒入水中。
就这样你来我往游了好久，上岸的时候我们都仰倒在沙滩上。
这时，突然一种不可明状的强烈情感像我涌来，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是一股冲动，夹杂着自己压抑许久的感情，在我的脑子里霎时间炸开了一道白光。
我极力按捺着它，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种子的疯长最后仍然超乎我的想象。
现在的气氛实在太适合表白了，两人都筋疲力尽，即使千歌不同意她也没有力气打我，没有力气逃开。抱着这样愚蠢的想法，我的无耻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千歌。”
“嗯？”千歌扭过头来，看着我。
实在太尴尬了，本来自己并没有想好怎么说这些话，叫她的名字仅仅是趁着自己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破釜沉舟，而现在，千歌的注意力全都在我这里，我紧张的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就像是上课看小说被老师点到黑板上做题的情况，感觉全世界都在看自己出糗。
“千歌，我……”我憋红了脸，吐出几个字。
“嗯？”
“千歌我喜欢你！”终于说出来了，但是话一出口的瞬间，我就发现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把朋友间最容易误解的表白方式用了出来。
“哈……我也喜欢你呀，梨子你是不是游泳到缺氧了？”千歌担心地问道。
现在摆在我，樱内梨子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到此为止，跟千歌打个马虎眼就这么过去了，以千歌的这种粗神经，并不会在意；二，就是继续说下去，告诉千歌，我爱她，想和她在一起。但是这样，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了，挨两巴掌都是好的，身败名裂也是有可能的，想到最后自己可能会背着“同性恋”的名声凄惨的离开这个城镇，就有一种本能寺里织田信长“人生五十年”的悲壮感叹。
“千歌，我，不是那种喜欢，是…这种喜欢。”说完，我就热烈地吻上了千歌的嘴唇。千歌的嘴唇软软的，我搅动着她的舌头，在她的口腔里发出色情的声音，彼此交换着唾液。等等，我在干什么！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在恍惚之间选择了最烂的表白方式。
我心如死灰，原来我是盼望着有奇迹发生的，现在我根本不想那些东西了。爸爸妈妈，女儿对不起你们，我给你们丢脸了。我心里想着，把嘴巴从千歌的嘴巴上拿开，闭上双眼，等待着属于我的耳光，辱骂和唾弃。
“呜……”最终这一切都没有来，先来的，是千歌的啜泣声。
其实这些我倒是都能接受，但是千歌哭了，我的眼泪也决堤了。让自己的朋友因为自己的无耻举动而悲伤，真是太差劲了。
“梨子…我还以为，我永远等不到这一天呢。”千歌哭着说。
“嗯？”我愣住了，我的天，不会是我幻听了吧。
“我也…喜欢你啊！”说完，千歌就主动吻上了我的嘴唇，像刚才一样。我一边疯狂地回吻着千歌，一边享受着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原来被幸福攫住的滋味，这么美妙，像做梦一样。
嗯，我突然想起来，“人生五十年”后面是什么来着？“如梦亦如幻，有生方有死，壮士何所憾。”
信长公诚不我欺。
当天我和千歌一起回去，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一种默契，就像小说里写的那种，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我鼓起勇气，牵起了千歌的手，偷偷的撇了一眼，千歌的脸也红了，分不清是害羞还是夕阳。第一次，我盼望着回家的路再远一些，这样我就能和千歌一直走下去，走着走不完的路。
……
我看着窗外，现在已是夏末，英文老师还在课堂上喋喋不休。自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与千歌的恋人关系，整个夏天，我们都呆在一起，这个夏天是这样，但是下一个夏天呢？我不敢想我们的未来。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此后再不闻任何声音，一派寂寥。园里一无所有。本多想，自己是来到既无记忆又别无他物的地方。”
我一边翻开那本盖在英文课本下面的书，一边轻声念着这些字句。窗外的蝉鸣无精打采，我感到风正在吹着我的头发，我看了看旁边的千歌，她调皮的对我吐着舌头。在我独享这夏日残景的同时，我突然明白了，那个用了整个夏天我都没有懂的故事。
人啊，残念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
微博@杀人狂魔三森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