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ander 于 2016-11-8 14:27 编辑
卷末 红线。 同样让矢泽妮可恐惧不已的诡异红线。毫无疑问,高坂穗乃果和园田海未也曾遇见过,并且根据高坂穗乃果的回忆,当时听见了最为熟悉的朋友的呼救而瞬间被黑暗所吞噬。在千叶寻找南小鸟时,高坂穗乃果根据线索来到了位于一个小村落的南家房产,在竹林里舒适的一座道场,即便幽静安宁,但是在踏入院子里的那一瞬间却全部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一轮朱丹色的明月在天空中悬挂。 年少的高坂穗乃果有着那个年纪少女骨子里隐藏着的不顾一切。并且——根据笔记所记载,那时她曾清晰地看见南小鸟的身影,在院子中,在房间门口。
在无处不在的地方。虽然不能说出准确的位置,但是高坂穗乃果以自己的姓氏肯定,那时她是能够将南小鸟救回来的。
方式未知,代价不顾,她仅仅是坚信着引以为豪的直觉。
西木野真姬相信,这样的性格也是高坂穗乃果的特色之一。如果哪天那人不按照自己的直觉来进行下一步行动,那么绝对是因为遭遇了意外而造成了失忆。 而接下来的笔记里所解释的红线,就如东条希所告诉她们的一样。这是个人的苦难和罪恶所连接的因果,越是消除就越多,越是逃避就越紧,最后以一个人的生死为代价,带入另一个世界。
东条希称之为代价。
——但是,这些红线恰好又跟园田家的家守本质相反。
高坂穗乃果写道。
如果红线是正确的因果,说明着苦难和罪恶不能以任何形式逃离,最后会全部聚集在自己身边成为新的灾难。
那么家守就是它所对立和憎恨的,将全部苦难和罪恶都强行封印,以得到一个家族一世平安的逆规律存在。 所以矢泽妮可会害怕红线。害怕得不得了。
没错,园田家之所以一直以来能够恰好地规避所有苦难,全然因为每一任的家主都会将自己下一任继承人死去前会遇见的灾难全部封印在某一个容器里,由新的家主所背负到死亡。
遇见灾难,本身这一点已经是逆规律的能力,不论园田家是如何遇见,而如今谈论最多的还是以“家守”这种方式将灾难都封印住。本身作为会遭受天谴的禁术,至今为止,园田家唯一的逃避方式便是在每一任家主出生前,在第一次天谴到来前开始新的容器培育,将会遭受的天谴以“灾祸”的名义封印。
诚然,预知的方式便是那尊无脸大佛手里的莲花。
所积累在寺院下方的那些“天谴”,如今到底孕育了怎样可怕的灾祸呢?
只是想想,就已经后背发寒。
西木野真姬不由自主对此害怕起来。
而高坂穗乃果的笔记却远远还未结束。
——“诅咒开始了。” ————
园田海未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自己不是因为南小鸟的呼唤而停下了脚步,如果呼唤自己的声音不是南小鸟的话,会不会就已经逃离了这一个后来将她的人生都钉死在半路的囚笼?
高坂穗乃果的声音已经让她担忧而精神脆弱,而在这规律枯燥的呼唤里,南小鸟的那一声轻呼宛如落羽,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园田海未理智和感性的那个平衡点。
后来她在黑暗中会安静地回忆着矢泽妮可最后的那份神色,绝对是在这么多年来最为气急败坏的一次,也是最为精彩的一次。
她尝试动了一下手臂,发现像是被棉花挤压着一般,窒息而难受。比起矢泽妮可找到办法来救自己,园田海未其实更希望对方能够离开这个让她觉得可怕的地方。
况且,既然自己也被黑暗所吞噬了,那么就表示有可能在这漫漫无边的虚无里找到两位最重要的朋友。
“穗乃果......”园田海未尝试着呼唤了一声,发现声带能够正常运作后松了口气。“......小鸟。”
四周寂静了几秒,随后是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她认真听了听。
“海未!是你吗?”
是高坂穗乃果的声音。于是园田海未连忙回应。
“是我,你在哪里?”又是这样一个极度没有意义的问题,连园田海未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四周也没有任何能够辨识的标志,简直是在为难别人啊。
“......”果然,高坂穗乃果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海未?穗乃果?”
“......”
“......”
园田海未知道现在高坂穗乃果一定跟自己一样意识里瞬间有点断线。在寂静中又传来的是那阵柔软而微弱的熟悉声音,随着这样的柔弱她所能回忆起的无非就是最后一次对方悲伤而安静的神色,在一片奶白色的温暖阳光下,说着让园田海未至今为止都无法释怀的话。
——我其实挺希望成为海未家的家守的。
最后那边的高坂穗乃果先反应过来了。“小鸟!你果然是在这里吗?”
“嗯,是的......但是你们......”
南小鸟的声音里流露着一丝迟疑和颤抖,园田海未刚要问点什么,高坂穗乃果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打断了她话到嘴边的问题。
“那我们就去小鸟那边吧,小鸟你再说点什么,我跟海未过去。”
“诶?等......”
“三个人一起的话绝对比较好不是吗?”
“......”
园田海未苦笑一声,虽然不愿意也不想承认,但是就感性上来说,她心里对高坂穗乃果的这个观点没有半分反驳的意思。
于是她便问。“穗乃果你能动吗?”
“我没问题,虽然这个地方动起来有点困难,但是之前我没有受伤......啊,海未呢?”
“嗯,我也没事。那就去小鸟那边吧。”
南小鸟沉默了很久,最后放弃似的轻声同意。“......好。”
在这之后,南小鸟就说起了自己来到千叶之后经历的事情。母亲所找到的非常厉害的神官为自己做了一个护身符,并且做了祈福,据说能够消灾祛病。而神奇的是,果真在那之后,她的病就非常迅速地开始减缓。
园田海未耐心地听着,一边努力地移动着自己。正如高坂穗乃果所说的那样,虽然脚步如踏在虚无中,但只要足够用力,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往前移动着。
单单以直觉而言。
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忽然脚下就变得坚硬起来,像是在混沌中出现了大地,足以支撑生命的体重,以及心急如焚的奔跑。园田海未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开始奔跑。
南小鸟还在诉说着,在以为如神官所言能够痊愈的时候,有一天她却发现自己身边被一种诡异的红线给缠绕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消除。最后越积越多,越来越严重,直到一切都变成红色。
“......我便死去了。”最后她平淡地总结。
而同时,园田海未也在一片黑暗里看见了她的身影,别于这片黑暗的,清晰的,唯一的景色。亚麻色的长发,安静而清秀的面容,属于少女的,纤细身躯。
她张开手。
南小鸟说自己死去了。
然后园田海未便将她抱进怀里,奇迹般地感受到对方温软柔和的体温,绝对不是死去的人所属于的那种温软。
她感觉到南小鸟一瞬间的僵硬,于是便轻声笑道。“看,我能抱住你。”
——那么,是我死去了呢?还是你仍然愿意跟我回家?
“小鸟!海未!”
接着,从另一边又撞来一个如车祸现场般的拥抱,高坂穗乃果带着血迹气味的呼吸打在园田海未耳边。
她们便这样紧紧将南小鸟拥抱在中间,时隔一个又一个四季后再次相遇。如果四周稍微阳光明媚一些,或许就更好了。
“......”南小鸟似是悲伤又似是满足地叹息一声,然后将埋在她们臂弯里的脑袋抬起。“穗乃果,你受伤了?”
园田海未松开手,拉过高坂穗乃果的肩膀。“我刚刚也要这样问,你身上有血腥味道。”
“嘛,也是小事而已。最初跟那些红线试着抗议了一下。”
高坂穗乃果张开自己手掌,掌心有两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被破布粗糙地包扎了一遍,渗出的血将她的衣袖都浸得通红。园田海未一直恨她从小不会包扎,现在也是这样,便啧了一声,撕下自己的衣摆,重新给她包扎了一遍。
南小鸟忧心忡忡地看着高坂穗乃果的手,而后沉默了一下。“你们是为什么会被卷到这里来的?”
高坂穗乃果一如儿时那般干净地笑着。“来带你回家。”
“......但是我......”
“我也并不认为小鸟你是真的死去了。”尽管没什么依据,这个认为说不定是一厢情愿而已,但是园田海未还是在心里说服着自己的理性去相信这个小小的可能性。
南小鸟低下头。似乎一直以来她都接受了自己死去的念头,只是刚刚高坂穗乃果和园田海未不轻不重地反驳着这样的结果。
她叹着气。“......在看见你们之后,我也想要相信自己还活着,因为如果我还活着,或者有机会活着的话,那么海未和穗乃果就起码不会真的死去。”
“那就请带着这样的念头。”高坂穗乃果劝慰着。
“......嗯。”
“只是这四周,也真是安静。”园田海未环视了一圈四周的黑暗,随后这样嘀咕。“跟外面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外面被追赶时,明明耳边嘈杂无比,各种呼唤和歌声在脑袋中上下浮动,凌乱得很。对此高坂穗乃果也点点头表示认同,说自己之前被追赶时也觉得非常吵闹。
南小鸟笑了笑。“我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除了刚刚海未和穗乃果的喊声之外。”
“对了,妮可呢?”高坂穗乃果探头看了看园田海未身后,问了声。
园田海未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被拉进来了,她大概还在外面。”
“那说不定妮可能想到办法。”
“......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她不要被拉进来呢。”园田海未点点头,嘀咕着。
南小鸟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觉得,妮可比起被拉进来,更可能会自己闯进来吧?”
“是呢,她绝对不会放着海未不管的不是吗?”
“......”
即便如此,回忆起对方那份害怕的神色,园田海未还是不希望矢泽妮可来寻找自己。虽然生死相连,但是如果园田海未遭遇不测而死去,或许正是矢泽妮可的一种解脱。
她笑了起来,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在黑暗中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鸣。
这种轰鸣无论是园田海未还是高坂穗乃果,或者是在这个地方被寂静环绕许久的南小鸟都异常熟悉,从儿时就一直伴随着长大,大人们会吓唬她们这是神明在发怒,雷兽在奔跑。
而在轰鸣之后,通常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被雨幕浸湿的天地。
......妮可。
园田海未在心里轻叹一声。
随后,九道金色的御神雷便从黑暗里直直劈下,将四周都撕裂得体无全肤,而在黑暗被九九相连的白色闪电撕开的时候高坂穗乃果反应及时地抽出腰间闪着冷光的长剑往上一挡,将连接在她们头上的闪电给反射弹开。
黑暗之后,并不是熟悉的南家宅子,也看不见朱丹色的明月。而是一片血红,无数黑色的影子在纠缠着相互践踏,诡异而模糊的红线穿梭其中,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园田海未看见黑影之中,残缺地散落着人和其他生物的躯体,被网扭曲成惨不忍睹的形状,堆积在其中,偶尔能看见还在尝试着呼救的个体,而那些网则随着呼救而越来越密,破开皮肤,切入了肌肉,将内脏,骨骼切割成无数碎片。
而曾经尝试寻求帮助的那个人便在凌迟般的痛苦里挣扎死去。
“小鸟!”
随着高坂穗乃果的惊呼,园田海未想起什么似地猛然回头一看,发现南小鸟身上也缠绕着无数的红线,甚至比所有死去的,苟延残喘的个体都要密集。只是因为她没有尝试着呼救而依旧没有收紧。
园田海未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那些线,但是却在触碰的瞬间血肉横飞,落下一道很长很深的伤口。
“不要碰我!”
“不要碰!”
跟南小鸟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哭喊同时响起的还有园田海未忍痛的警告。高坂穗乃果举起的手便顿时停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南小鸟落下脸颊的泪和园田海未血流不止的手。
然后。
“海未!”
“是妮可!”高坂穗乃果认出了那声呼唤,连忙扫视四周。“妮可!”
而同时,她们也听出了矢泽妮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狼狈万分的竭力。园田海未一边忍受着手上的疼痛,一边心焦如焚地寻找着四周,最后看见在黑影重重和各种死去,活着的生物后方缓缓爬起一个消瘦的身影,眼眸如血池一般。
如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从左肩膀被整齐利落地削掉的整条手臂。
“......妮可......”
园田海未愣愣地看着那人咬着牙一步一步牵扯着四周的红线,四肢和腰部都被紧紧缠绕着而朝她们走来。仿佛执意要把这一段路程的所有线都纠缠在自己身上。
“妮可的手......”高坂穗乃果想要上前,但是无从迈步,四周都是红线和黑影,而那些黑影却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让人难以踩上去。
矢泽妮可那双眼眸是看不出任何痛苦和愤怒的,因为没有瞳仁而显得空无一物,而却因为空无一物而又显得融入了所看见的所有景物。
园田海未看着她空荡荡的肩膀处随着不断前进的步伐而洒落的血。然后在南小鸟的惊呼下敌不过红线的缠绕跌倒在黑影里。
“海未。”
她叫着她的名字。
园田海未想起矢泽妮可曾经笑着说过,她不会离开她。因为她是她的家守。
所以她如今倒是觉得之前认为那人会因为害怕而离开这个小小的期望,实在是太过愚蠢,愚蠢到像是背叛了什么,又仿佛得到了什么一般。
然后矢泽妮可挣扎着又站起,直直地看着园田海未。“把手给我。”她说着,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臂。“把手给我,你带她们离开这里。”
呐,我那时是多么的,多么的年幼无知。
而正是因为年幼无知,才体会到即便知晓对方不会离开,也心如刀绞的那份悲痛。仅仅是看着矢泽妮可鲜血淋漓地挣扎着伸出手,就已如在噩梦。
园田海未竭尽全力往矢泽妮可跑去,缠绕上密密麻麻的红线,皮破肉裂,白色的外套被层层血迹所覆盖,然后跌倒在黑影和尸体上,然后又站起,然后又跌倒,如此循环而如此不顾一切。
然后终于在察觉到自己膝盖骨骼被切开的那一刻,同样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了矢泽妮可掌心。
她看见那人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笑意,那方粼粼如血池般的眼眸中头一次染上了不应该的阴影。
红色的符文顺着矢泽妮可的手臂一直连接到园田海未瞳孔深处,最后因为心脏的共鸣而闪烁。
“穗乃果!”
园田海未燃烧尽符咒,破魔弓出现在手中时回头喊了一声。
高坂穗乃果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不顾南小鸟身上缠绕的红线将她抱进怀里。
“等等......!”
“没关系的,海未绝对能把我们带出去的。”
从肩膀和身体四处飞溅出的鲜血脏了高坂穗乃果的脸,但是那份干净的笑容却一如往日。
然后园田海未抬起头,落在瞳孔里的符文清晰地倒影出上方巨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凭空拉满弓弦,但是这次聚集在弦上的并非什么透明的箭矢,而是金色的御神雷。
有时她会思考自己和矢泽妮可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但是就在这一刻,即便是遍体鳞伤也要来到对方身边的那份痛苦烙印在心脏的那一瞬间,园田海未便知道那个愚蠢的问题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答案。
“海未。总有一天啊——”
她松开手的时候,听见御神雷破空直奔那只眼睛的声音,然后是席卷意识和四周的一阵白光,像是置身于波涛,流过伤口,四肢,和内心的那阵雷鸣柔软得不可思议。
园田海未最后都没能听见矢泽妮可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仅仅是觉得在那阵白光陷落的时候,如同年少时那般,她又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然后听见对方吃痛地哼了一声。
便是在梦中。
并不是所有的光都如同水流一般,也不是所有的光都能覆盖声音。
矢泽妮可将自己交给园田海未,而御神雷便变得柔软又无边无际,不再是雷电,成为了海浪。从翻滚着乌云的天际,千军万马般。
她相信着年少的家主能够带所有人回去。
但是在那之前,在心里更加清晰的往往却是要前往对方身边的那个念头。在园田海未从朱丹色的屋檐上跌落前,在她因为陷入难题而无人可依靠前。
即便破碎成为灰烬,剩下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都会来到她所在的地方。
因为她是她的家守。
最后,从黑暗和血红中跌出,她们紧紧相拥着砸在破旧的榻榻米上。意外已经没有任何痛楚。
四周破败的宅子和家具在视野里清晰,园田海未看见跟随她们身后砸在地上的还有各个残缺的尸体和挣扎着还没死去的生物。而同时,也有着抱着南小鸟滚到墙角的高坂穗乃果。
黑暗如同融化的沥青一般从墙壁上流淌而下。
她刚要说什么,却猛然被矢泽妮可一推。
“快跑!”
那人完全不解释任何事情,脸上那份恐惧也没有减少分毫,然后随着她的这句话,掉落在地上的尸体和生物突然身上再次出现了一条条密集的红线,如同剧场的木偶一般瞬间被拽到半空中。
而天花板上则一点点再次生长出新的黑暗和血红。
“穗乃果!小鸟!”
彻骨的寒意再次从脊背深处升起,园田海未连忙向两位挚友跑去。但是却发现,刚刚高坂穗乃果抱着南小鸟滚到墙角不是因为惯性或者其他什么,而是因为,南小鸟身上的红线将她们硬生生扯了过去。
如同扎根生长一般,无论如何努力,用怎样的方式,都无法将那些红线切断,只会眼睁睁看着它们越来越紧,越来越多。
南小鸟手腕和脚踝渐渐被勒出细长的血丝,然后是止不住的皮开肉绽。
“没用的。”她哭着不停推开高坂穗乃果。“你们快逃,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啊。”
而一向对人温婉直率的高坂穗乃果却在这时直接吼了她。“闭嘴!”
园田海未跑到她们身边,看着南小鸟身上的红线,然后绝望地转头去看矢泽妮可。
“妮可......”她像往日一样,在最为无能为力的时候求助于对方。而这次那人脸上却是尘埃落定的决然。
矢泽妮可摇摇晃晃一把扳过园田海未。“只有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办法......”
高坂穗乃果在一旁听见,立刻转头目光明亮地看着对方。“什么办法?”
而此时天花板上滴落了的黑暗和鲜红,正在她们脚边绽放,如同黑夜中的莲。
“......让小鸟成为家守。”矢泽妮可一字一句,直直地看着园田海未这样说道。
诶?
但是,成为家守,作为园田家家主的园田海未,以及现役家守的矢泽妮可,比谁都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
被迫承担着灾难和痛苦,被背负,被强行,被捆绑在某一个人的生命中,然后被承诺。
即便承受再大的伤害也不会失去意识,也不会死亡。而这些伤害所带来的疼痛则更加难以忍受和绝望。
矢泽妮可唯一的期待便是死去。
如此简单明了。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死去会好上更多啊。
“海未!”高坂穗乃果一把拉过园田海未的肩膀,将她推到南小鸟身前。“快点啊!”
“......诶?”
园田海未却少有的,或许是她一生里唯一一次的优柔寡断起来。
南小鸟抬起头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眸如今蒙上了一层浅薄的水雾,但是眼神却不是任何赞成和反驳,仅仅是看着园田海未。
如同那时告诉自己要前往千叶一样,悲伤而柔软的神色。
“......”
矢泽妮可站在她们身边,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仅仅是告诉了园田海未唯一的方法。而采用与否,却不在她的管理范围内。
人们说,南小鸟是当之无愧最为适合作为家守的容器。
南小鸟说,希望能够成为家守而不会再跟她们分别。
“海未!你在干什么?快点啊!”高坂穗乃果还在不断催促着。
“......”
毫无疑问,如果要救南小鸟,那现在让她成为容器是最为适合的,而方法也非常简单,只需要一点点园田家的血,就着矢泽妮可身上的随便一个符文喝下。或许在这之后,那些红线就会自动松开了,而南小鸟也不需要再回到那片寂静无声的黑暗里。
但是。
——成为家守的话。
“海未!没时间了啊!”
南小鸟已经被红线拽到半空里,而高坂穗乃果则抱着她不让黑暗再吞噬那个孩子。园田海未也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臂。
“......”
被背负,被强行,被捆绑在某一个未曾谋面的生命里。
“海未!”高坂穗乃果竭尽全力地吼着,仿佛认为园田海未的沉默只是因为疲惫而意识中昏睡过去一般,一旦醒来,就必然会毫不犹豫进行仪式让南小鸟成为园田家的家守。
“......”
南小鸟身上缠绕的红线越来越多,温暖的血液沿着伤口落在园田海未的衣袖里,顺着手臂一路滑到肩膀。少女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轻轻说了什么,她没有听见。
忍受着痛苦和绝望而不能死去。即便是期待着死亡也只是奢望,必须要等到家主呼吸停止才会得到解放。
那将要承受的疼痛,将会是现在被红线所缠绕的千倍万倍。
园田海未转头去看一旁站着的矢泽妮可,从伤口中淌下的血液在脚边已经汇聚了很大一滩,倒影着那人苍白而乏味的脸。
但她却连昏睡逃避这种痛苦的权利都没有。
要怎么忍受在园田海未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南小鸟独自面对这样的绝望和痛苦啊。
这么痛,光是看着就已经这么痛,那么承受着的那个柔弱的身躯呢?
摇摇欲坠,神色乏味。
园田海未松开了手。
而高坂穗乃果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后退,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着一句句对不起。
但是她在后退。
高坂穗乃果最后无论如何坚持,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小鸟的手从自己五指中脱离,再怎么努力,都已经抓不住那一份温暖。
被红线和黑暗吞没的最后时刻,那个柔弱的女孩子始终还是对着她们微笑着流泪。然后道别。
“......”
“......”
高坂穗乃果和园田海未最后看着倾盆而出的黑暗和鲜红,彼此之间却再也难以说出任何话来。
矢泽妮可只能再次用力用一只手推了她们一把。“快跑!”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狂奔。而园田海未因为被线切断了膝盖,刚迈开步子就摔倒在地上。高坂穗乃果什么都没说,转身将她一把背起来就冲出门口。
无数红线和黑暗从天花板上席卷而来,而高坂穗乃果因为背着园田海未而速度有所减缓。
矢泽妮可便再次召落了御神雷,打在她们后方,减缓了黑暗和红线的速度。
南家外面是一条通往村落的小径,在零零散散的稀疏灯光前方,则是一座废弃的神社。高坂穗乃果背着园田海未一路往神社跑去,离开了南家后所追来的红线显然开始减少。即便如同执意要吞噬她们一样紧追不舍,但是却随着路途的增加而开始力不从心。
最后矢泽妮可一咬牙,用仅剩下的那只手一把抓住那些红线,将它们都缠绕起来,然后不过片刻,筋骨皆断,肌肉撕裂,最后她再次挣脱出来时,红线卷着那只断下的手停在了原地。
而也在这片刻,体能本来就很好的高坂穗乃果已经跑进了神社。
“......这样就不会追来了吧?”嘀咕了一句,矢泽妮可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剩下的那段袖管,不敢多待,也跑进了神社里。
园田海未知道自己会被诅咒。即便不是被南小鸟,也会被高坂穗乃果,搞不好,最后诅咒自己的会是园田海未本身。明明做出了承诺,最后却将其背叛,她成为了跟自己父亲一样,自己所不喜欢的人。
在神社的鸟居下,高坂穗乃果将她摔到地上,然后拔剑指着园田海未的时候,她也并不觉得半分意外,反而觉得如果那时被杀掉,也是报应的一种。
“......杀了你。”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平日里绝对听不到的低沉。冷漠,又沉静。
“......”
啊啊,是啊,杀了我吧。
园田海未低下头,闭上眼没有试图再说什么。而那时高坂穗乃果也的确毫不留情地举剑劈了下来,但是最后她却先一步被人一脚踹开了几步。
“你们在干什么?!”赶来的矢泽妮可因为忍受着痛苦而咬着牙关,挡在园田海未身前。
被踢开的高坂穗乃果简单地重复着自己的决定。“杀了她。”
如苍穹一般色泽的眼眸里闪烁着破碎的冰霜色,在四周凭空由细雪凝结而成的,淡蓝色光泽的十八把尖刀蓄势待发。
“......”
“......”
明白了对方是为何这样做的矢泽妮可也无法试图说什么。高坂穗乃果所散发出的压迫感比起往日执行任务时所挥剑的凛冽要更加的,更加的强大。
明明是一副冷静到异常的神色,但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副神色,让矢泽妮可和园田海未知道,对方是愤怒和悲伤到了绝点。
如果要发泄的话,如今能够陪她闹的人也就剩下矢泽妮可了。
即便是遍体鳞伤,但是如果因此让园田海未安全地离开,那么也无所谓。
园田海未没有睁开眼,但是随后便听见了在夜里络绎不绝的,刀剑撞击着地面的声音,以及人和人撞击时的顿响。她祈祷着会不会有一把落单的剑刺中自己的心脏,然后一切都能结束,无论是这凌乱又冷漠的世事,还是内心无法摆脱的罪恶。
高坂穗乃果的剑很适合洗净她的罪,冰霜为锋,挥舞时带着一种冷冽的干净。所以园田海未认为,由至亲的挚友杀死自己,是最适合不过的事情了。
“海未!”
矢泽妮可在争斗的空隙里对她说——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从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也不会说你的选择是对的。”
刀剑破空声,然后是一阵回旋在自己面前的风。肌肉被撕裂,肉体被刺穿,各种声音交杂在耳边。最后园田海未感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眉心。
那人的声音贴着她的额角,有种难以言明的耐心。“但是如果就此结束,你就像我一样,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了。”
——杀了你。
高坂穗乃果说道。然后是毫不留情的,很适合洗净罪恶的冰霜色剑锋。
矢泽妮可为园田海未一一挡去。
“明明活着要被死亡更加可怕,而禁锢在某个地方则比陷入沉眠更加痛苦。你为什么不去用更加痛苦的方式来赎罪呢?”
她说道。
到最后,她可是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了啊。
活着。折磨自己。在世事分离和争斗里,像是芦苇一样随波逐流。
矢泽妮可从来不会说出任何漂亮的话,而那时略带残忍的话语却让园田海未在最后一刻睁开眼。抬头的时候高坂穗乃果恰好将神社红色的鸟居切开。
从她上方轰然倒塌的鸟居砸在了执意挡在自己跟前的那个,柔弱而残缺的人身上。然后是崩塌的灰烬和视野中纷纷扬扬的尘土。
活着。折磨自己。
后来高坂穗乃果静静地看着园田海未从那些废墟里爬起,一瘸一拐,而转头看着她的琥珀色眼眸里,却已经变得格外冰冷,一如此时高坂穗乃果的目光般。
然后园田海未在她的注视下,翻遍了石头和灰尘,最后只找到了一颗披散着黑发的,血淋淋的类似头颅一样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活着。
而高坂穗乃果在半空里瞄准着园田海未的剑,最后也碎成了冰霜。
她们都活着。然后折磨自己。 ————
年少时总爱看她手里旋转着落在泥土里的白樱,而自己却还是那个射不中靶心的孩子。
等到哪天长大了,便成为那人的避风处。
盯着天花板想了很久,园田海未伸手推醒了矢泽妮可。后者半梦半醒里抱着被子翻了个滚,然后半睁开眼睛看着她。
“你就不能好好睡觉吗?”她嘀咕着。
而年轻的店长只是笑了笑,然后安静地注视着那个黑发少女。“我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
“......梦见自己飞起来了?”
“梦见了千叶。”
“......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哼了一声,矢泽妮可虽然说这嫌弃的话,嘴角却上扬起来。园田海未总是觉得她说不定对那段回忆还挺乐在其中的。
“不过,那时你不是说了如果我死去,就会像你一样不知道该回哪里去吗?”
“......嗯,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
“然后我那时就想啊。”园田海未认真地注视着矢泽妮可睡意朦胧的眼睛,那份目光里的乏味还是不曾改变,但是她知道那并不是什么乏味和无聊。
“......”
“......”
“......想什么了啊?”
“没什么。睡吧,明天告诉真姬不要随便偷看穗乃果的资料了。”
“喂......喂?所以想了什么啊?”
“......”
那时园田海未就想,总有一天也要一字一句地告诉那人。
——我在此处,便是你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