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希安格拉 于 2016-12-12 23:47 编辑

前作：收容所

虽然开头很像BE的样子，但是绝对是HE呀。

劣根性

终于还是到这个时候了。

晴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一行字，空白的脑海里只回响着这么一句话。

“小笠原小姐，这周我会过去。我希望和你当面谈谈。”

明日香的母亲给她发了这么一条短信。

晴香想，这次或许就是最后通牒了吧。

第一次接到明日香母亲的电话的时候，她相当惊慌失措。

一开始以为是某个学生的家长而接起了电话，没想到对方劈头盖脸对她就是一顿痛骂。

在迷茫和惶恐之中，她过了许久才从那妇人歇斯底里的话语中了解了些许事由。

明日香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们两人交往并同居的事情，她完全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

于是她便通过明日香以前的同学，拿到了晴香的电话号码，打电话过来，想要将这个破坏女儿美好未来的人驱逐出她女儿的生活。

晴香茫然地握着发热的手机，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

晴香的沉默似乎触动了明日香母亲敏感的神经，她在电话那头更加激动地叫嚷着。

然而意识溃散的晴香已经无法听清她的话语了。

晴香慢慢地将手机从耳边移走，再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她便匆忙地躲进被窝里，将头也蒙进了被中。

然而嗡嗡的声音还是萦绕在脑海中，吵得她焦虑不已。

她不知道明日香的母亲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对于她的不回应又是何反应。等她终于从被窝里爬出来，胆战心惊地去查看手机的时候，那只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了。

她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安心，然而之后便是懊悔、自我厌恶以及沉重的不安。

明日香的母亲第二次给她电话的时候，晴香在接起电话前犹豫了许久，然而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有停歇的迹象，她只能够缓缓地按下接听的按钮。

这次明日香母亲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她并未提及上次那通电话的事，只是平静地表达了她对两人之间同性交往的不赞同，并以成人的角度分析了她们两人之间关系的荒谬性，推断出她们将会遇到的困境，接着对于她们的未来斩钉截铁地做出了悲剧性的预言，最后再次向晴香提出了离开她女儿的请求。

她的平静反而使得晴香更加的惶恐而不知所措。

晴香不能再将手机扔在一边，只把这当做一个闭上眼就会消失的噩梦。

她只能握着手机，颤抖着嘴唇，小声“是”、“是”地这么回应着。

这次的电话结束得出乎意料地平和。

或许是晴香唯唯诺诺的反应让明日香的母亲感到放心了吧，她以一句“希望小笠原小姐日后能够找到真正能够带给自己幸福的人。”结束了通话。

晴香放下热得烫手的手机，发现自己手里都是汗，喉咙也干渴得要命。

她深呼吸了一会儿，逐渐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然后她起身，继续为明日香准备第二天的便当。

第二次通话两周过后，明日香的母亲再次联系了晴香。

她说她对晴香感到了失望。她原本以为上次的通话过后，晴香已经想通，决定与明日香分开了，没想到晴香却始终执迷不悟。

晴香还是像上次一样，不论她说什么，都只是小声地回应着“是。”

最后，明日香的母亲像是对于她单一的反应感到了厌烦，焦躁地挂断了电话。

第三次通话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其后的几次通话大多也是这样的情形。

到后来，晴香甚至开始渐渐地感到安心了。

她与明日香的日常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她只要忍受每周一到两次这样的通话就可以了。

然而其实在心底的某处，她也明白，这只不过是将头埋进沙中而已。

而如今，终于还是到这个时候了。

其实从她和明日香交往的那一天，她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回想起来，一切似乎那么遥远，却又好像近在昨日。

明日香的母亲穿着一身灰色的套装，神情严肃地坐在她对面。

高中的时候，晴香也曾和明日香的母亲见过几面。当时她只觉得明日香的母亲真是个美人，却因莫名的畏惧而不曾与之认真交谈过。

时至今日，明日香的母亲看起来比从前温和了不少，然而那股莫名的畏惧没有消失，反倒是愈演愈烈了。

晴香勉强抬着头，视线却向下偏移，怔怔地盯着对方略显刻薄的下垂的嘴角。

表情僵硬地听着对方严厉的话语时，她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揪紧了衣袖。她暗暗吸了一口气，缓慢地积攒着勇气。

终于，在明日香的母亲说到她对于明日香正确的未来的期许时，晴香一面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一面缓缓地开口了。

“我想…阿姨..明日香有权决定她自己的人生..和我在一起，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

“你明白什么！？”

“——”

不知道是什么刺痛了明日香母亲的神经，她那副端庄的姿态刹那之间崩坏，她突然站起，面目狰狞地对着晴香吼叫了起来。

周围的客人被她的吼声惊吓到了，纷纷朝她们望过来。

晴香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明日香的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

“我的明日香是要过上让人人羡慕的幸福生活的！她会找到一个好的丈夫，她会生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她会拥有一个让别人都嫉妒的美满的家庭！”

“和你在一起只会毁了她的一生！这么丢脸的事，我绝对不允许！你根本不知道被人看不起是怎么样的感觉！我的明日香，我的明日香她那么的优秀！我是绝对不会容许她被别人指指点点的！”

晴香身上冒起了冷汗，喉咙干涩得像是吞进了一捧沙。

她茫然地仰着头，微张着嘴，表情僵硬，看起来像是一条暴风雨中被甩上岸的鱼。

当晴香以为这场可怕的风暴会继续下去的时候，明日香的母亲却又忽然安静了下来。

“……”

她突兀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坐了下来，接着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这出乎意料的沉默更让晴香坐立难安。空气中似乎浸满了海水，潮湿而黏着。

身体也像是灌满了海水，沉重得无法动弹。

过了一会儿，明日香的母亲终于开口，结束了这让人难以忍受的寂静。

“对不起。”她说。

“.….”

还没等晴香反应过来那是对什么的道歉，明日香母亲的下一句话更是突兀得让她惊讶得呼吸都停止了。

“本来，我没有资格插手明日香的事的。”

她摩挲着杯子，第一次露出了苦涩的微笑。

“我已经和明日香断绝母女关系了。”

“啊….”

晴香惊愕得发出了声音。她从未听过明日香提过。她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对于明日香知之甚少。

“是明日香提出来的。高中毕业之后就断了联系，直到我前两年结婚之后才慢慢恢复了联系。”

明日香的母亲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慢慢将目光投到了晴香身上。

“你和我有点像呢。”她盯着晴香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没等晴香反应过来，她又对晴香轻声说了一句让晴香的心沉到海底的话。

“你的话，不行的。”

说完这句话，她又将目光移开了，转而望向残留着几滴咖啡的杯底。

“刚才的样子很可怕吧，”她轻声笑了一下，眼角的细纹皱起，却带着别样的风情，“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呢。”

她笑起来之后，晴香渐渐地能从她的面容里找到些许明日香的影子。

“你明白的吧，明日香是很特别的人，就像她父亲一样。将人情琐碎漠然置之，心无旁骛，近乎残酷的美丽与强大，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很容易让人陷入迷恋呢，然后像蛾子一样绕着他们团团转。”她像是有些怀念，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但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留在他们身边的。”她垂下眼帘，凝视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们一时的在意都像是某种可求不可得的恩赐。你不能预测到，下一刻他们会将目光投向哪里，甚至连这一刻是否注视着你也无法肯定。而像我们这种人待在他们身边只会变得越来越丑陋…越变越丑陋，越变越丑陋…连自己也厌恶的丑陋。最后除了丑陋就一无所有了。”

“你隐约能察觉到吧？”她突然抬起头瞧了晴香一眼。

“….我…我——”

晴香对上了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然而没等她说出自己的回答，明日香的母亲又打断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回忆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时候，明日香考试合格了。我很高兴，正准备为她庆祝，结果她突然和我说，断绝关系吧、这样下去只会互相拖累至死。欠我的以后都会还我，现在就断绝关系吧，直到能够好好生活之后再见面吧之类的。”

说着这样的事情，她的语气却十分平淡，面上甚至还带着晴香熟悉的明日香式的笑容。

“真是过分呢。不应该是对母亲说的话吧。那时候我差不多就是没有明日香就会死的状态。但是明日香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那个人似乎帮助了她。最后也没有去我为她挑选的那间大学，而是上了音大。”

“想起来，当初我还真是悲惨啊….”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重新坐直了身体，手肘靠在桌面上，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撑住了下巴，“不过，现在想来，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戒指上的钻石反射着光芒。晴香呆呆地看着那光点。

“你能明白吧？”她又问了一遍。

晴香低下头，沉默不语。

其实她应该说点什么的，她知道。然而看着明日香母亲那奇妙而略微扭曲的笑容，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在尴尬的气氛中对坐了一会儿，明日香的母亲终于站起身来，拿起了一旁的手提包。

“对不起。”她俯视着仍旧呆坐在原地的晴香，“即使明日香已经和我断绝了关系，我仍然没有办法看着她因一时的叛逆，走上歧途，毁了自己的人生。”

晴香能够感觉她的视线正聚焦在自己的头顶上。

“我希望小笠原小姐可以再考虑一下，这同样而是为了你自己。离开明日香，你会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

“如果小笠原小姐还是执迷不悟的话，我只能选择和你的父母谈一谈了。我想，身为父母，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孩子走这样的路。”

“我会在这里呆几天。希望三天后能够等到你当面的答复。那么，再见。”

留下这句话之后，她就潇洒地离开了。

 

（二）

当天晚上，晴香失眠了。

像是思考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从窗口漏进几缕灯光，洒在天花板上，这让她想到了深海的波光。

柔软的床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缓缓地将她包裹吞噬。

她在温软的壳内渐渐放弃了思索。

然而某种杂音依旧自深处传来，隐隐作响，扯出延绵不绝、难以捉摸的痛楚。

断断续续睡了一两个小时，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晴香头疼欲裂。

然而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新人教师，她还是得去上班。

到了学校，精神状态不佳的她在工作中犯了不少错误，被前辈严厉地批评了一顿，最后也不得不留在学校加班来弥补今天工作中的失误。

等她终于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发现办公室中只剩下她一人了。

冬日渐近，天色晚得越来越早。她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天空，叹了口气。

校门口到车站有一段小路的路灯坏了，在夜晚里显得十分僻静阴森。一个人走那段路的时候，她总是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所以她最近都尽量在夜幕降临前赶回家，没想到今天一不小心就留到了这个时候。

晴香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了鼓劲，然后一个人踏上了归途。

没想到在校门口遇见了正在巡逻的门卫。

学校的门卫藤原先生是一位开朗的老人，两人相遇的时候，他正一边哼着歌，一边摇晃着手电筒。

“悪女になるなら月夜はおよしよ 、素直になりすぎる”

这首歌晴香似乎也曾在哪里听过，有些亲切的感觉。她只记得这首歌的旋律似乎十分轻快，然而对于歌词已没有什么印象了。

藤原先生似乎很喜欢这首歌，哼着歌，脑袋还随着旋律摇摆，一副沉浸在歌中的样子。

晴香对他露出了微笑，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藤原先生也停下来向她问好，在了解到晴香是孤身一人之后，一向热心的他便提出要陪晴香走到车站。

晴香推却不过，便承了他的好意，两人一起朝着车站走去。

“话说，小笠原老师没有男朋友吗？”

在路上，一向多话的藤原先生果然向她搭话，询问起了她的个人问题。

“.…..”

第一个问题就让她难以回答。

他问的不是“有没有交往的对象”而是“有没有男朋友”。

晴香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暗暗握紧了藏在衣袖里的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闻言藤原先生露出了一副惋惜的样子，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晴香说，“小笠原老师可要抓紧时间，好好找个男朋友啊。”

他握着手电筒，向四周扫了扫，然后转过头来，对晴香笑了笑，“一个人可是有各种不方便的。像是一个人走这样的路就很可怕呢。”

手电筒发出的光柱射向被黑暗吞噬的远处。晴香出神地望着远处光消失的边界，耳边传来一句轻声的叹息。

老人特有的沙哑声音回荡在这条孤寂的路上，而后融入沉默的黑暗中。

“毕竟，所谓人呀，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生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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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迎接晴香的仍是一片黑暗与寂静。

她把家里的灯都打开了，然后热了热从便利店里带回来的便当，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完了晚饭。

吃完晚饭之后，她不知为何没什么气力动弹，于是便坐在那里，盯着墙上的挂历发呆。

明日香大概后天才能回来。

成为乐团的正式成员之后，明日香就时不时跟着乐团外出演出了。

回来了又走，回来了又走，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几天面。

最近她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离开家，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睡觉。

似乎，在这个屋子里找寻两人共同的痕迹慢慢变得艰难了。

洗完澡之后，她爬上床，呈大字型地瘫在床上。

这样也挺好的，她想，能够一个人独占一张床，也不会被某个人缠得满身是汗了。

疲惫不堪的大脑到达了极限，她不用再去思考什么，没过多久便意识朦胧，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然而到了大约凌晨三点的时候，一向浅眠的她被门锁转动的声音吵醒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慢慢地走到了玄关。

空气中还残留着几丝从外面带来的凉意，晴香忍不住抖了一抖。

明日香拎着行李箱站在那里，对她露出了笑容。

“我回来了。”

她的嗓音带着熬夜后特有的沙哑。

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日香将行李箱甩在客厅里，摇摇摆摆地走进了卧室，然后一头栽在了床上。

晴香追着她到了卧室，发现她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晴香叹了口气，然后动作轻柔地为明日香脱下了外套和鞋。

在这个过程中，被打扰的明日香似乎很不满，她皱起眉头，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去，只把背影留给了晴香。

晴香小心翼翼地为明日香盖上被子，然后抱着她的外套，屈起膝盖默默地坐在她身边。

昏暗的房间里，她用目光从上翘的发梢到随着呼吸抖动的肩膀，一点点，一点点地摹着明日香模糊的轮廓。

大脑中的那根弦依旧紧绷着，杂音也还在回响着。

她无法入眠，无处可逃。

明日香似乎陷入了沉睡。她平稳的呼吸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明显。

真奇怪呢。晴香想。明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触摸明日香在衣物包裹下的肩胛骨。

她还记得在天真的孩童时代自己曾经摸着肩胛骨幻想过，有一天那里会长出翅膀。

然而她终究没有长出翅膀。

她的指尖稍稍用力地按压着明日香肩胛骨下的浅窝。

不要长出翅膀来就好了。

她突然回想起明日香母亲的话。

恋爱是丑陋的。

她从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

在她全心全意地爱上某个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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