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ewdjuice 于 2016-11-18 03:50 编辑
#6
城堡内能从落地窗后俯瞰城市的房间中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个人:教皇和她所欣赏的女皇。
“我很高兴看到你的学校成绩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上一些,”美城专务看上去十分高兴,至于那只存在了几微秒的不悦大概是因为同时扫到了桌上某个双国籍偶像目前所在短大发来的抗议书。她挑了挑眉头,重新看向了站立在自己办公桌前方的少女。“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渋谷?”
渋谷凛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着别的事。
专务并没有因此而自乱脚步,她将自己桌上一份全英文撰写的文件交予了凛,然后终于在对方的手接触到那张薄薄纸张的同时得到了自己预想的反应。
“留学?……”
“没错。”
在凛放大的瞳孔中专务站起身来走向房间另一边的茶座,慢慢的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倒入自己精致的水杯中。“个人演唱会过后你马上也会面临升学的选择。现在国内的音乐教育还不够发达,就算是为了能登上国际舞台作准备我也认为你应该选择出国接受教育。费用不用担心,我可以争取会社的赞助,只需要你加强一下语言……异国求学之路虽然辛苦,但会为你的资历锦上添花。”
“国际偶像……”渋谷凛似乎还处于一种难以置信的状态。
“我认为由你来再合适不过了。”实际上茶座上的茶具还是今西部长去年退休时留下来的一套,如果不是最近心血来潮美城专务恐怕会继续把它们当作摆设。她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上好的茶叶,可却不得不承认泡出来的第一道茶始终与那位老人的手艺终究有些差距。“现在的你在国内已经足够人气了。但为了保持这个势头,我认为特定时间的‘消失’也不失为一种手段——让你的支持者们开始想念你,在快要淡忘你的时候又让你再次出现,或许会获得更大的人气也说不定呢~”
“那算什么,难道我只是魔术表演中的小丑而已吗?”少女不带感情的轻笑道。
“当然不。只是要成为与城堡绝对相衬的女皇大人,你还需要更加的去完善自我。”
女人放下茶杯,正色道。
她再次站起身来踱步来到凛的面前,端详着这个自己视如己出的少女:
“那么,向我展示一下你的决心吧。”
那气势,仿佛是要少女立刻就拿出肯定的回答。
然而对方最终也只是松下了肩膀,小声说道:
“……可以容许我、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当然。”专务笑吟吟的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上,看着少女默默的收下自己的计划书,“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而你才16岁,还有很多可以考虑的时间。”
“我很期待你的答复,别让我等得太久。”
专务将转椅转了过去背对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凛也没有片刻逗留,急匆匆的踩着脚步离开专务的办公室。
“啊——”
当她发现自己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撞到了同样没有太注意到她的橘爱丽丝时已经晚了:比她在各方面小上一号的小偶像已经向后摔倒了在了地上,脸上露出吃痛的神情。
凛本想蹲下身去拉她一把,却瞟见了迎面走来的速水奏,对方脸上微妙的神色让她立刻终止了一切想要做点什么的念头。最终她只是嘴角微微的抽动了几下,便保持着先前的匆忙与奏擦肩而过,理所当然般的将爱丽丝留给了她去处理。
“你还好吗,橘さん?”
奏笑着蹲下身来询问来。
“我自己能站起来的。”原本倒在了地上的小女孩倔强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羸弱的一面,尤其是面前这个人。
“……还有,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渋谷さん的错。”她想了想,然后又有些不放心的向奏补充道。那股认真劲儿,反倒让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来那些传闻也传到了这里。人言可畏,谁说不是呢?
她伸出手来,帮爱丽丝拉了拉起了褶皱的裙角。“最近很少跟橘さん独处呢,相反的好像经常见到橘さん和专务‘约会’?”
爱丽丝点了点头,装作习惯了一般忽略掉奏的用词不当,“嗯……专务说是今天想请我参加茶会来着。”
“专务也会问你关于凛的事情吗?”
“有……但是,很少。”
“啊啦,意料之中呢~”奏撩了撩自己垂到额前的短发,“专务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呢,在少女面前问起别的少女的事情很失礼这种事。”
不约而同的,两人并排坐在了走廊边的座椅上。
“那么橘さん是怎么看待凛的?”
“尊敬的人……之一,吧。但是最近,开始没那么憧憬了。”
“是吗。”
“其实我觉得……渋谷さん和鹭泽さん有点像,”爱丽丝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向奏表达自己这个看似荒谬至极的想法。“……平时那么安静的鹭泽さん,在舞台上却又有着不输任何人的活力。我曾经问过她其中的秘密,她说,就是平时安静看书的时候算是在给她积蓄能量。以前的渋谷さん虽然也不爱说话,但对每个人都很温柔,和现在的渋谷さん完全不一样……所以我想,她的温柔是不是也积攒了起来,准备全部留给谁什么的……”
发现奏正讶异的看着她,爱丽丝立刻停了下来:“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很厉害哦,橘さん。”奏若有所思的笑了。“的确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事。”
“只是这份温柔,对于那位‘谁’来说也过于沉重了呢。”
“求您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请您再认真检查一次!”
面对“少年”呐喊般的请求,穿着白大褂并有着一头与之相衬花白头发的年长医者几乎是无动于衷的。只是听到对方这么说,他才懒洋洋的拿回了已经交还的病历,却始终没有翻开扉页。
“我说过了,她没有任何心理疾病。打从一开始就是误诊。”他轻描淡写的重复道。
“这不可能…”“少年”坚持着,“您没有见过她发病时的……”
发病时的什么?“少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那大概算是“他”这个年龄所羞于启齿的事。眼前的医者是“他”花了重金请来的名医,对于这样一位可能带来一线希望的贵人,“他”只是理所当然的希望他能多帮一点。
“年轻医生们急于给病患的症状下一个具体的定义好让他们看起来经验颇丰,但往往也因此忽略了患者所真正需要的东西,甚至让患者误解乃至于真的表现得像是有病一样。这种事在精神医科领域尤其常见。并非否认他们的能力,就事论事罢了。”
“那么我换个说法说她已经‘痊愈’了,你又能接受了吗?”
这时医者仿佛被自己的机智逗笑了。只可惜对方依旧不买账,“他”甚至激动得站起了身。
“求求您了!”再次请求的同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咬着牙般说道:“我是……”
“知道,知道。‘城堡’的歌姬大人,对吧?”年长者摆了摆手,抢先一步平淡的拆穿了“少年”的身份。“就算我已经老糊涂了,也还不至于完全充耳不闻。”
“……而我也只能说,我这个老家伙看过的病人,说出来或许会让歌姬大人也吓一跳。”
突然从周围布满鱼尾纹的苍老眼珠中射出的锐利视线终于让她停下了所有不甚合理的纠缠不休。良久,她才从桌子上退下,深深的朝着对面的老人鞠了一躬。
“失礼了。”她拿回病历的神情如负重荷,转身便走向病房出口的方向。
“但是话说回来,你不需要让我看看吗?”
她惊讶的回过头去,发现老人正用一种带着怜悯和调笑的眼神看着她。她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快要完全不能接受被这样对待了:原来长期如同女皇般的生活真的让她变得高傲且颐指气使,稍触逆鳞便会让她产生暴跳如雷的欲望。
但这个医生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示自己才是病入膏肓吗?
不,不可能。我不能生病,我不可能生病,我必须——
她推开了会诊室的木质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真正的‘患者’。以医院那纵使洁白却始终给人感觉肮脏的墙壁为暮景,她只是顺应着开门的声响看向自己,便露出了足以让人忘却这糟糕环境的笑容。
“啊,凛ちゃん……”
卯月似乎很开心,比往常还要开心。
“呐,那位医生说我已经没问题了!他跟凛ちゃん有说什么吗?”
——没错,真的不像上次那样了。
“卯月……”回想到医生方才所说的话,她竟一时手足无措。
但说实话,又应该有什么比她安好更让人欣慰的呢?如果真的就如医生所说的她“痊愈”了:那些该死的声音不再追杀卯月了,那些不该属于她的悲伤也不复存在了……这些明明应该都让她感到安心才对,为什么她真正感受到的,却是完全不知所谓的焦躁和忧虑呢。
“凛、凛ちゃん?……”
直到她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单手撑在对方脑后的墙壁上,而鼻尖甚至已经快要与对方凑到了一起。
而她自己正处于下方的眼神里,写满的是“恐惧”。
她像是猛地忆起了刚刚关于“墙壁很脏”的想法一样飞快抽回了手,也是在同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模糊的捕捉到了关于自己正惧怕着的冰山一角。
没错,她竟然真的一度天真的觉得,只要卯月还患着病,她就必须得待在她身边。
而现在假设这疾病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又意味着?……
凌晨2点。凛摁亮手机屏幕再次确认了时间。她依然坐在书桌前,自己房间的书桌前——今天,确切的说昨天是约定回家的日子。台灯下的书桌上一边放着卯月的病历,一边放着专务留给自己的计划书。明明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两样东西,凑到一块儿却像是一道世纪难题让她发愣到这个时间点。
最终她还是不自觉的划开了手机锁屏,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发生在六个小时前的Line对话:“明天去游乐园好吗?”和卯月紧随其后的回复“好的,明天再联络,晚安。”其实在提议之前她还在犹豫这么做是否因为会耽误卯月争分夺秒的复习时间而显得太过任性,然而对方如此快的答应大概也就说明并无大碍了吧。
将卯月发来的每一个字重新读了一遍,倦意才终于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中涌现出来。
凛眨着沉重的眼皮将两份报告先后合上,并最终作出了自己的决定:没错,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不能因为卯月被诊断为痊愈就擅自放弃兑现当初的诺言离开她身边。至于专务那边,只要拜托父母动之以情大概能含糊过去。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就是庸人自扰……吗?
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对再次展翅高飞的机会动心的话,又怎么会从收到邀请开始就怀揣不安到现在呢。只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按耐住这颗蠢蠢欲动的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对自己说这根本没有什么好犹豫,前往异国他乡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选择云云。
于是凛这下真的困了。
她轻率的将卯月的病历叠在了计划书上再一齐推向书桌的角落,关掉台灯,然后重重的将身体扔在自己的小床上。
梦中听到雷雨声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凛感觉自己好几次都在命令自己醒过来,却又在一次次命令无效的愤怒中浑身无力的重新睡过去。睡眠就像一座监狱,只有刑期满了才会将人释放。浅眠中她确信自己听到一些别样的响动,让她可以一点点将意识拉回来的,就像这是终于有人要来保释她了一样。可是在一片朦胧中缓缓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中的熟悉笑容却又偏偏让她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早上好,凛ちゃん~”
直到听见她的声音,感觉她正伸出手来轻轻的梳理自己睡乱的刘海,凛才确信了不是梦。
“卯月……”叫出她的名字让她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但苏醒显然还没有给她足够的力气去表达出它的重要性。于是她有气无力的问道:“……现在几点了?”
“已经中午了哦~”卯月收回了手,“上午没有等到凛ちゃん的电话,Line也一直是未读,所以就擅自跑来凛ちゃん的家里了,嘿嘿~”
凛注意到卯月的外套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雨露。真奇怪,两人家之间的距离最多也就步行一刻钟的时间,卯月的身上却带着一股属于远行者的气息。
“……抱歉…”
凛还想说点什么,可惜依旧没有力气。
“不用道歉哦,因为上午一直在下雨嘛。如果是去游乐园的话,停雨了的下午正好呢。凛ちゃん的妈妈本来想叫醒你,但我说不用,她就让我到你房间里来等了。”
卯月说着站起身来,开始在凛小小的房间里走动。
“久等了吗?”凛问道。
“没有,就一小会儿而已。”卯月轻松的回答,“凛ちゃん平时太累了,偶尔任性一下,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刻意没有拉开的百叶窗将凛的整个房间渲染成淡淡的蓝色,这样一间静谧的小房很适合休息。在过去,凛最喜欢做的就是悄悄的摁下锁上房门的开关,把即使不喧闹时也显得过于繁茂的花店隔在门外,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静静的与自己相处。
但在这样一个雨后的正午,在自己的房间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是她,凛感觉心情很不错。
“凛ちゃん口渴吗?想喝水吗?我去用杯子让伯母装一点过来给你……啊。”
凛坐起身来顺着卯月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是自己放在床头书桌上的杯子。她曾习惯将一两朵鲜花采摘下来放在那个玻璃杯里装饰房间。但随着她回家不再频繁,床头的花朵即便枯萎也不再有人去更换了。
“不用了,不渴。”想到卯月大概以为那是自己的茶杯,凛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花就这么枯萎了呢…总感觉…有点可怜。”
卯月自顾自的感叹道。
对于生在花店的凛来说,花开花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把最鲜艳的花朵展示给客人,将已经枯萎得花朵处理掉,都曾是凛习以为常的工作之一。所以为了已死的花朵感而到悲伤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
但因为感到悲伤的人是卯月,凛也忍不住开始觉得是自己没有及时更换的错。
“卯月……到外面等等我,换好衣服我们就出门,好吗?”
在这一点上亦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找借口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虽然彼此在那之后都熟悉了对方的胴体,但当面更衣什么的终究还是会感到羞耻
卯月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房间,离开时轻轻的带上了门。凛也掀开了被毯,拉开储物箱来寻找合适的衣物换上。
房门外传来熟悉的犬吠,然后是卯月亲昵的呼声:“花子~”。妈妈趁机在调侃:“这吃里扒外的小笨蛋,就喜欢找可爱女孩子撒欢。你看你看,见了卯月ちゃん你啊,比见了凛还开心。”
凛忍不住抿嘴苦笑,确实因为自己时常不在家了,几次回来花子对待她几乎都像对待陌生人。但大概也不全是这样:加莲和奈绪来家里玩的时候,花子明显更喜欢找加莲撒欢,对奈绪则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气得奈绪大叫:“什么嘛就连狗都看出我好欺负吗?!”真是的,谁说这小家伙“笨”?
但那两人来家里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回想起她们,凛记得最清楚的依旧不过是她们失望的看着自己的模样。
无法挽留亦无法解释的话,就让它成为过往吧。凛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
卯月与妈妈闲聊的声音虽然恍若隔世,却还在清晰的传进来:
“卯月最近很忙吧?”
“嗯……但是没有凛ちゃん那么忙呢。”
“平常也一定劳烦卯月照顾她吧?”
“没有的事……说来凛ちゃん房间里的花枯萎了呢,可以的话让我来帮忙更换吧?”
“她房里的花?……啊,记得好像是——”妈妈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蓝色鸢尾。”
走出房间后凛的母亲不留情面的嘲笑了凛男生般的穿戴,站在穿着粉色调外套的卯月身边时尤其格格不入。于是作为报复凛从母亲准备好的午餐前逃走了:趁着妈妈转身去厨房的时候不按常理出牌的逃出了写着渋谷园艺的门面,拉着卯月一起跑向车站。
没错,是“拉着”卯月。两人的约定也规定了例外的时候:那就是两人认定在“约会”的时候。
所以只是拉着卯月的手,也足以让凛感觉到久违的开心。
或许也不完全是这样吧。从那时候开始,只要是与卯月一起做点什么凛就会感到莫名的快乐;做‘坏事’时这种快感尤其强烈。
东京圈内的游乐园数量并不算多,从花店的家中出发只要搭上电车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
“凛ちゃん不要紧吗?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点东西的话……”
卯月十分体贴的担忧道。本想回答她说最近个人演唱会的排练开始之后经常忙起来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早点从乐园出来吃晚餐。”
——她不舍得让她多为她担心。
“晚餐去吃生肉蜜瓜火腿吧?”凛突发奇想般的提议道。
“真的吗?谢谢~凛ちゃん~”卯月笑着,双手合十作期待状。
虽然那样昂贵的意式料理对于普通高中生的零花钱来说完全是噩梦,但对于现在凛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偶尔奢侈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连卯月也像是习惯了凛这样一般,不再作多余的过问。
有说有笑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游乐园气派无比的大门口,不用进入其中就能远远的望见那些象征着欢乐的尖塔城堡屋顶和巨大的摩天轮。没错,这是一处以高耸的欧式城堡作为地标的游园地。比起346中那座象征意义居多的门面堡垒,这一座有着更大、更为夸张的豪华。
眼下的问题是,排队购票的队伍长得令人皱眉。
“交给我吧。”凛自告奋勇的直接走向了站有工作人员的入口通道。卯月远远的看见她朝着工作人员稍稍拉下了自己墨镜,对方便马上在吃惊中会意,打开了特殊通道原本紧锁的护栏。
凛招呼卯月进来,卯月小跑着进入其中。
“最近这家乐园有与346Pro合作对外宣传的项目,说是可以让旗下的艺人带家人朋友免费游玩。”凛边走边解释,“因为时间有些紧就稍稍动用了一下特权,抱歉……”
她突然停下脚步是因为卯月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卯月?”
“不,没什么,”卯月轻轻摇了摇头,感到害羞一般的低下头去,“只是刚刚那一瞬,觉得凛ちゃん就像城堡的王子一样……”
这个说法让凛也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她重新牵起了卯月的手,朝着乐园深处走去。
这座城市的冬天已经彻底降临了。人们口中呼出的白气也好,刻意加厚的衣物也好,都在控诉着这个以热岛效应著称的城市同样有着公平的低温。尤其是在这个冬雨过后的下午,就连重新露脸的太阳也是毫无干劲躲在云后,完全没有为人送多一些温暖的想法。
所以凛时不时的如同确认般的捏一捏卯月的手,想要保证她没有因此而挨冻。
然而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活动了:突如其来的降温似乎极大打击了人们的积极性,行走在石砖道路上的游客也是稀稀疏疏的。卯月与凛也只是跟随着人群并不明显的涌动方向,在偌大的乐园中散步闲逛而已。
“卯月不想玩点什么吗?”凛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不了,”卯月像是突然回以起了什么一般笑道:“小时候的我总是很期待爸爸能带我来这里玩,但是爸爸他总是很忙。所以一旦到他有空带我来的时候,无论玩什么我都感觉特别开心……我究竟是喜欢着游乐园呢,还是喜欢着爸爸呢?有时候会忍不住这么想呢~”
“看来卯月真的很喜欢爸爸,”凛笑了,“我家是花店,一到周末会格外忙碌,所以基本没有一家人到游乐园的回忆了……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小时候提到要去游乐园时老爸那张无动于衷的臭脸‘游乐园?那有啥好玩的’。”
关于游乐园截然不同的回忆让两人相视一笑。
“但是现在……”卯月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似乎真的对游乐园没那么感兴趣了,为什么呢…”
“……那大概是因为,”凛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吧。”
谈话的隙间两人步行到了那座远在大门口就能望见的巨大城堡建筑前。
“凛ちゃん知道吗?”卯月突然故作神秘道,“这个城堡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哦。”
“嘿诶——”凛环顾了一下四周试图找到告示牌却失败了,只好回过身来看着卯月。
“是‘灰姑娘城’哦,凛ちゃん~”
卯月迫不及待般的公布了答案,看得出她对这里情有独钟:
“这是只有进入到城堡里才能从里面的介绍墙上知道的事,所以凛ちゃん不用感到奇怪啦……小时候的我在游乐园里最喜欢的就是这座城堡了,每次来都一定要进去在里面逗留很久很久才出来,直到广播开始播放闭园告示。那时候我总想在里面多留一会儿,还会想是不是只要我成为灰姑娘就……”
卯月像是说错话一般戛然而止,凛也只好勉强的笑了。不用多问也能知道,“灰姑娘”这个词,至今依然是卯月心中的一根刺。
默契的静默保持了好一会儿,凛才试探着询问道:“那我们进去看看吗?”
卯月垂下眼睑,抿了抿嘴唇:“我……就算了吧。如果凛ちゃん想要进去,我就在外面等着好了。”
这世上偏偏就是有这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小到鲷鱼烧里并没有鲷鱼,大到灰姑娘城其实并不属于“灰姑娘”——就连那个童话也是如此。灰姑娘真正进入城堡之中,是在被魔法变成了公主之后的事。所以卯月从小渴望成为灰姑娘,一定是打一开始就误解了吧。
于是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座城堡。”
对于卯月投来的略带错愕和惊讶的眼神,她既感到满意又有些羞涩,
“……你看,卯月不是说过我像王子吗?如果我真的是王子的话,那么我的灰姑娘一定就是卯月吧。”
“所以,卯月……等着我,好吗?”
就连凛自己都快要不能相信这样的话语出自自己口中了,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16岁少女会说的东西。但这的确就是凛对于卯月唯一剩下的想法了:当初自己夺走属于卯月的水晶鞋时,就已经许下诺言要偿还她与之等价的事物。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卯月想要什么,凛就想要给她什么。
隔了不知多久,卯月才缓缓的笑了。
她说:“谢谢,凛ちゃん。”
凛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重新牵起了卯月的手,打算离开这座会让她联想到伤心事的城堡。当然也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原因,凛隐隐感觉到自己莫名的驻足似乎吸引了一些多余的关注,在被发现之前趁早离开恐怕才是明智之举。
但是去哪儿呢?凛考虑了一下游乐园中还没逛到的设施,还是选择一个玩玩吧,毕竟难得来一次。将过山车之类过于刺激的项目排除掉之后,她能想到的也就只剩下最经典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了。幸运的是这两者处在同一个方向,之间的距离也并算不远。
“卯月想先坐摩天轮还是旋转木马?”
看着那两座设施的入口都已经出现在眼前并且还都没有排起长龙,凛问道。偏偏这时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声响还大得完全无法让她用说话掩盖过去。
在卯月面前如此失态让凛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卯月只是关切的说道:
“凛ちゃん果然还是饿坏了吧?早点结束去吃晚餐吧,玩一个就好了。”
凛伸手压了压帽檐来缓解自己的窘迫,“那卯月是想坐旋转木马,还是摩天轮?”
卯月看上去像是更喜欢旋转木马的类型,想到这里凛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更偏爱摩天轮一点:因为你看,旋转木马不就是在原地打转吗?凛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卯月似乎没有急着作出选择。她指向步行道对面的小广场上,一个停在路边的饮食摊点:“还是先垫垫肚子吧,凛ちゃん~”
凛点了点头同意了卯月的提议:“卯月想要点什么?我去买吧。”
“现在就算了吧。”卯月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脸蛋,“待会儿还有凛ちゃん请客的大餐不是吗?吃得太多回家就会只想睡觉了,那可不行。晚上还想多学习一会儿……”
凛有些心疼:原来还是耽误了她的时间。
“那卯月到那边的长椅上等等好吗?我去去就回来。”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与她拥抱,不能拥抱她的场合就从她身边逃离一小会儿,整理好思绪再回到她身边。总而言之,凛不想让卯月看到自己动摇的一面。
“……一杯巧克力可可,谢谢。”
走到贩卖点前盯着菜单看了半天,才在犹豫中于黑咖啡和可可之间选择了自己原本的偏好。之所以是原本的,是因为凛这段时间更习惯饮用苦涩的咖啡来提神去工作。
看着小贩将现调的卡其色液体倒入杯中,凛突然回忆起一件非常无关紧要的事:某次NG三人在346咖啡厅内的惯例下午茶,隔着几张空座能看到川岛瑞树和髙垣枫也坐在一起享受这午后时光。自己如往常般点了巧克力可可后立刻遭到了未央的调侃“瑞树さん和枫さん,一定是在这里喝咖啡吧?涉凛凛你老喝这么甜的东西可是无法成为那样cool的女性的哦!”——其实那时间点恰好是美城常务找过自己和阿尼亚、过后制作人要求她们向同伴们保密的时候,心乱如麻的凛哪有心思去理会未央。所以她只是看着像是听到了后辈们谈话的枫,格外温柔的笑着将装有牛奶的白色小盒撕开,倾入心不在焉的瑞树面前的杯中。然后瑞树才回过神般错愕的将眼睛瞪得老大“枫ちゃん你干嘛呢?我今天点的是柠檬茶不是咖啡——”
再联想枫起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原来从那时起大家眼中理应在一起的两人竟已是貌合神离了,凛苦笑着想到。现在的瑞树さん,说不定就在为了变成一个平凡的妻子而努力吧。或许因为她不想让枫看到她那般狼狈的模样,才会刻意伤了她的心之后再无情的离开也说不定。
为了变得平凡而努力,凛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卯月现在所做的事,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对于普通高中生来说游乐园意味着什么,其实只要环顾四周就不难发现:除去来自异乡如同发现新大陆般在园内四处拍照留恋的旅行者,与凛和卯月年龄相近的面孔基本都是成双的男女——在青春以蓬勃的姿态迸发的年纪用恋爱去歌颂,还有什么比游乐园更能用来排练那些俗套却又甜美的桥段呢。至于那种关系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同样也在园内随处可见:带着孩子的、美满的三人家庭。
没错,那大概正是凛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给予卯月的、所谓“平凡”的幸福吧。
两人从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段恋情会非同寻常,而且还尽是会在世俗的眼光中等同于糟糕的部分。因为两人同为女性,更因为凛的光环在身。所以凛才那么迫切的想要力量,想要终有一日让两人获得所有人的认可与祝福。
凛也终于想通了自己一直以来并不快乐的原因:一个人在十六岁时就总在思考三十岁以后的人生,还怎么快乐的起来呢。
胡思乱想过头了,说到底今天不是只是单纯的相陪卯月出来散散心吗?
她不禁将视线移回长椅的方向——卯月所在的方向。
然后,万分惊愕的发现,那里站着的人不算多,却唯独缺少了卯月那张熟悉的面孔。
——卯月不见了。
顾不上身后的摊贩“这位客人您的可可——”的叫喊,凛向着长椅的方向飞奔,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带起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仿佛在嘲笑她转眼间造成的失误。她气喘吁吁的跑回长椅才意识到跑回这里也没有用,直截了当的打一通电话更加有效。对,电话。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的时候手止不住的颤抖,划了两遍才划出正确图案解锁屏幕,索性联系人列表里的第一个人就是岛村卯月而不需要她更多的操作,否则她可没有自信将电讯号送到正确的联系人上去;然而很快传来的“关机”提示得寸进尺的羞辱了她,就像是一个陷阱一样等着她跳入,目的只为耽搁她哪怕几秒钟的时间。一定是昨晚忘了充电而自行关机了。凛承认这是她第一次对卯月冒失的性格感到无比恼火,可现况却是她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到更为严重的事态上去。
——卯月在游乐园里与她走散了。
卯月不是小孩了,就算走散也不会有危险……这样不负责任的自我安慰凛一句都不想听。别开玩笑了。在这样一座人生地不熟的游乐园里,哪怕有任何一个人无意提到任何一个词与卯月的精神创伤有关,甚至只要是一个略显怪异的眼神、一阵似有似无的盯梢,都可以成为激发卯月SAD病症的导火索,将她逼回存在于她心的深处那个曾让她无比绝望的小角落中去。
凛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小广场上乱窜,试图确认每一个角落中每一个陌生的身影。“卯——”她刚试图开口便后悔了,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不说看上去有多蠢,吸引注意从而暴露身份的危险更是会成倍的增加。现在该做什么?在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的情况下绞尽脑汁的去思考原来是这种感觉:就好比将纯牛奶倒入水果茶里拼命搅拌,不管怎么用力得到的都是一片乳白的浑浊。她将目光投向摩天轮的方向,那里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招呼游客——看到他们凛才终于想到了早该想到的方法。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人群来到那个工作人员面前的了,但却对那个明显被她可怕的脸色吓到的员工记忆犹新:“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高中女生??她穿着浅粉色的外套、扎着一束侧马尾、发尾是微烫过的卷发……”直到那名员工哆哆嗦嗦的指向摩天轮周围护栏的另一边:“您说的是不是那位小姐?她刚刚来这——”
“卯月!!”
不用确认了,凛已经叫出了她的名字。
只不过她的呼唤似乎被嬉闹的人群吞没了,被摩天轮旋转的轮机发出的巨大而又沉闷的轰鸣声盖过了,卯月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背对着她,发呆一般站在原地,对所有的喧哗都充耳不闻。
看到这样的卯月凛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去检查她的状况,而是去吻她。一定是这样,她需要吻,现在就需要;她需要一个深到足以唤醒她所有知觉神经的吻,需要这不被言语束缚就能完全表达的深爱将她从深渊中捞回来。于是凛冲下了摩天轮入口与地面间的台阶,冲开挡在中间的人,将她弱不禁风的身板不费吹灰之力的扳过来面对自己,旁若无人般的吻了她。
她的帽子在冲刺中的强风中被吹飞了,如瀑的黑发带着特有的鲜活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优雅的宣布一个藏匿已久的秘密终于渡过了它漫长到几乎快被忘却的保密期。
她听见一个可爱的声音,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随之出现在眼睛的余光中。巧克力包装上的丘比特也总是以孩童的形象示人,莫非是这位神祗特地降临来祝福她们之间的爱恋吗?她的笑声如此好听,还带着格外被放大了好几倍的惊喜。
“妈妈,快看!”她说,“是广告牌上的那个漂亮小姐姐!她在谈恋爱!”
明明可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频率,却被一阵推搡隔开了去。原本贴那样紧,所以只是微小的气力亦可轻松伤到心里去。迎接凛的是几乎快要令卯月那熟悉的面容变得陌生的表情,琥珀色的眼睛深处冻结着深深的惶恐和畏惧。“那个……好像是渋谷凛?”“真的假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四周交头接耳此起彼伏,也是第一次凛觉得这些无关痛痒的评头论足感到前所未有的可怕——就和眼下的卯月一样。
“凛ちゃん……”卯月脆弱的低声说道,“……不可以…”
“谢、谢谢你……”如果不是她出声了,凛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个站在小女孩身后的中年妇女的存在:“我家的孩子走丢了,被这个小姑娘发现了带着去找工作人员然后带到这边等的…谢谢你们了……”她的脸上带着与卯月相似的惊恐,显然她也被眼前这一幕荒谬的吻戏吓得不轻。她同样呆滞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般的试着确认道:“……您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凛不记得今天这是第几次不要命的狂奔了,只不过这一次她还拉上了卯月,路过掉落在地的帽子时还不忘狼狈的弯腰捡起。她瞄准的是摩天轮的入口,在那里有一个空着的座舱正在随着圆盘旋转缓缓降落。她一如既往的成功了,无视着包括工作人员在内的所有人的投来的视线,躲进了那个紧闭的圆形小空间里,和她最重要的人一起。
“凛ちゃん……破坏了约定呢……”
地平线上的风景正在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辽阔的、只存在于高空之中的风景。
卯月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低下头去,任凭沉默弥漫。
凛将手肘撑在窗台狭窄的侧栏上,痛苦的将手盖在自己的额头上,望向窗外的乐园之景。她判断不清眼前弥漫的雪花和光点究竟是由于高空失重的不适还是血糖过低的警告,还是只是因为她现在憋在胸口横竖无法发泄的烦躁和愤怒而已。凛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她所处的年龄,尤其是她现在所处的地位,一直都在纵容她这么做。而这一次,简直就是在她颜面扫地的同时还有人补上了两脚,而这个人还正是卯月:想到那个时候她推开她的那个动作,她露出的那个眼神,都清晰得如同特地被剪辑出来的拍摄失败大放送,逐帧的嘲弄让她的神经分秒不得安宁。当然她仅存的一点理智还在不断劝服她将这一切归结为运气不好而不是卯月的错……这时凛突兀的想起另一件事,一件曾让过去的她一笑了之的事:在无聊时翻阅的娱乐杂志上说去过游乐园的情侣都会吵架……天啊,这些都市传说偏偏在这种该死的地方准得令人叹为观止:凛还以为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和卯月吵架,甚至不会产生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却没想到第一次和她一起到这个鬼地方就成功的中了邪,和所有在她看来俗不可耐的情侣们一模一样。
就这样,凛笑了。她想起了卯月的病历,想起了老医生无言的嘲讽。她换了个姿势将手肘撑在双膝上,双手向前扣在一起,盯着卯月的同时也盯着自己被互相挤压成苍白的指尖。她突然对着空气露出一个非常奇怪的笑容,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在这摩天轮中即将升入最高点的时刻,她干笑着质问道:
“卯月,跟我说实话好吗……你的病,是不是打一开始就是在骗我?”
卯月缓缓的抬起头来,就连摇头的动作都充斥着悲伤,仿佛坐在对面的凛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自己长久以来依靠的那个人了。
“……怎么会呢…我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来骗凛ちゃん呢……”她的声音在发颤,“这种事……这种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的事…做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呢……”
本来还想反驳的凛瞬间将话语全部吞了回去。
卯月说得对,她的确没有那样做的必要。说到底,自己为什么要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凛以将指尖的毛细血管全部压爆的气势咬牙切齿,试着恢复自己被这次倒霉的突发情况搅乱所有的逻辑思维,拼尽全力的不想让两人好不容易的一次约会最终还要惨淡收场。
“……明明凛ちゃん才是…………一直在撒谎……”
沉重而又难堪的呼吸声中,卯月重新低下头去,陈述的内容却让凛倒抽一口冷气。
“我……什么时候……?”问出来就连凛自己都感到底气不足。
“方才……在灰…在城堡前面的时候……”她念及“灰姑娘”时的急停像是舌头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凛ちゃん说……等着我……什么的……难道不是因为……凛ちゃん、就要去外国了吗……”
真可怕,原来她知道了。但知道了那种事之后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和自己逛游乐园直到现在,卯月的忍受力是真的让凛感到无比的后怕。
这下凛终于明白过来了,那足以让她在睡梦中都警觉起来的响动:书页翻动的声音。毫无疑问的,上午卯月在进入她房间的时候,见到了那本来自专务计划书。不管她是在看到自己的病历本能的去取回时不慎看到的,还是她原本就有意想在凛的房间里发现点什么,误解都已经造成了——当然至少这不是不能解释的问题,真正让凛想不通的是别的事。
“卯月,你得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凛克制着自己不要站起身来对着卯月吼叫,“那只是专务的计划书而已,根本还没有决定的事,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答应呀!”
“……凛ちゃん是说,不会去国外了吗?……”卯月怔怔的问道。
“卯月——”凛的语气里掺杂着一种痛苦,“我一直所想的就是如何履行我们当初的那个约定!我从来不觉得我们一起做的事有多么错误,因为那都是为了让我们最终理能够理所当然的在一起!所以我不断努力去成为346Pro的TOP Idol,为的就是能在将来能毫无阻力的把你接到我身边来…”凛的声音沙哑了,“我承认有些事情瞒着卯月了,但那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分心!美城专务对我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想方设法去达到,但唯独这个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哽咽了,“……因为我不能再离开卯月、不能离开卯月身边。”
可凛发自内心的呐喊似乎并没有成功的打动卯月。她继续着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
“……凛ちゃん是说……为了我……就不去国外了?……”
“对!”凛一口咬定。
“不对……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卯月猛地抬起了脸,终于让凛看清了她原本藏在垂下的前发后方的表情。那表情怪异得让凛感到害怕:就算是在那时的养成所里,凛也未曾见过卯月露出如此怪异的表情;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拼了命在维持自己嘴角上翘的弧度。
她说道:“为什么你要放弃啊凛ちゃん……这样难得的机会……”
凛糊涂了,彻底糊涂了。卯月究竟是……究竟是想她离开还是不想?冬日的日落会提早,太阳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这样一个冷清的季节下班,匆匆忙忙的用夕阳最后照亮一下北半球后功成身退,一切的一切变得和那个时候的公园一样被渲染成悲寂的色彩。凛唯一明白的就是现在就和那时候一样,有些东西不在这里讲清楚不行了:因为现在的卯月只有她了;而她,也只有卯月了。
“因为我绝不能再和那个时候一样了!”凛激烈的打断了她,“我发现我爱你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让你受了伤、无法再发光了。所以我将错就错的让你不再继续当偶像,为的就是让你不再受伤啊卯月……”
将“爱”啊“受伤”啊挂在嘴边的人曾让她瞧不起,直到她发现此刻无法用别的词汇表达她希望卯月理解的东西,
“……是我夺走了你最宝贵的梦想,所以我一直都想要补偿你!所以为了卯月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为什么卯月你就是不懂呢?”
她看到卯月的身体重重的颤动了一下,就在她说出“为了卯月”的那一刻。
“为了我?……”她重复了一遍,“凛ちゃん是……为了我?……”
凛异常坚定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呢?……”
卯月的笑容终于再次变得正常了,却是凛最不想看到的那种、缓缓绽开的笑容:
“为什么……是我呢?”
一阵眩晕袭击了凛的视野,她感受到一股不讲道理的恶寒侵入并渗透进了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当中。为什么是卯月呢?当然是因为卯月的笑容——可这样的回答的话,不就和那个满口应允了卯月却又没能成功实现她梦想的男人的嘴脸同样丑恶吗?难道要凛再次回答说“我喜欢普通的人”吗,NG时代的广播剧中她曾有特指的这样说了,恶果就是一周五天在学校的时间有四天都会遇上一场自作聪明乳臭未干的男生上演的告白闹剧,还有每次应酬晚宴上那些几乎快要比自己父亲年龄还要大的大叔投来的色眯眯的目光。他们或贪图凛的年轻美丽,或被凛的歌声虏获——他们都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普通的人”。
没人知道凛心中的“普通”,至始至终都只有卯月一个人。
所以唯独只有这样一个问题,对于凛来说找不到任何“特别”的答案。
经过了最高点的摩天轮座舱,开始沿着与上升时相同的速度下沉。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凛握紧了拳头放在膝盖上,连着双腿一同在颤抖,咬紧了嘴唇,却依旧想不出答案。
“…那凛ちゃん也放弃唱歌吧…”
卯月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惊喜,像是终于找到了迷宫的出口一样,
“对,只要这样就好了!凛ちゃん也放弃做偶像,我和凛ちゃん就可以————”
不用凛去感到诧异了,就连卯月自己都像是不可思议一般的愣住了。她清楚自己说了一句错到离谱的话,于是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剩下的所有都吞咽了回去。
是啊,卯月是好孩子,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好孩子。她怎么会、怎么可以向她喜欢的人提出这样无理到过分的要求呢?。
摩天轮上工作人员那张始终压在印有Logo的帽檐下的脸在视野的尽头一点点靠近了,还没来得好好欣赏高空中的美景,巨大的圆体竟已然轮回了一圈。
“……做不到的吧。”
在座舱还未停稳、舱门打开的那一刻卯月夺门而出。只在空气中留下空洞的话语,还有她微笑过的痕迹。
“等等、卯月!!……”
凛的反应因为突然起身带来的剧烈眼花而迟滞了好几秒。但等到她也冲出座舱,迎接她的却是仿佛突然自异世界中凭空出现的人群:
“喂,是渋谷凛啊!”
“真的是本人啊!!”
“比写真上还要漂亮!!”
“呐呐!可以给一个签名吗?拜托了!”
手机相机拍照发出的咔擦声,闪光灯的闪烁几乎照亮半片天。渋谷凛在乐园中游玩的消息不知何时传遍了乐园中的人群,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涌来想要一睹这位偶像的真容。闻讯赶来游乐园员工慌忙的维护次序,组成人墙将女皇大人护在其中。
凛痛苦的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她觉得自己一定已经瞎掉了、聋掉了。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她所想看到的,想听到的,只有她的笑脸,和她一声亲切的“凛ちゃん~”
原来自己真的病了,患上了一种名为“岛村卯月”的、无药可救的重症。
她也终于意识到了:曾几何时嫌恶旋转木马原地打转毫无意义;可摩天轮将人送入高空,其后又何尝不是会回到原点。
遵从来自千川千寻的指示,凛最终乘上了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
她精疲力竭的半躺在汽车后座的沙发上。
“今西……部长……”
凭着仅有的气力,她从前方的后视镜中辨认出了司机席的老者。
“好久不见,千川拜托我送你回家去。”老者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从偶像部门退休将近一年了却还被年轻人记着,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甚荣幸。”
他很体谅她此刻身心俱疲的状态,所以对做作的礼仪完全不作要求。
“你遇到的那个走失的小女孩,是我的孙女。今天家里出来游玩,碰巧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我会帮你的。目击者应该不多,至少我的家人会对此保密,甚至可以提供一个合适的官方说辞……”
他欲言又止,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孩子…是岛村卯月ちゃん吗?”
凛躲开了老者从后视镜中反射而来的目光,但她此刻实在没有力气去耍花招瞒天过海了。她就那样继续瘫坐在座位上,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
“是吗……”
老者的眼里流露出一股司空见惯的悲凉:
“孩子……你接下来,会有一段艰难的时光了。”
346Pro中的人还寥寥无几的时候,美城专务就已经于自己的办公室中就位了。她有着身为教皇的自觉,喜欢凡事优先于他人。
办公室中落地窗的卷帘被拉上了,每天清晨都是如此。其实她也很享受这种黑暗中静谧的感觉,但对她来说只有拉开卷帘迎接阳光才能算是新一天的开始。
她听见了一阵敲门声。毫无疑问,能与她同时到达公司的除去全日值的保洁和保安就只剩下千川千寻一人。346Pro是一家神奇的会社,美城专务之所以如此评价,是因为她在任职生涯中惊奇的发现这个公司可以一天没有她本人,却不可以一天没有千川千寻——她试过,只要千寻请假一天,公司函待处理的业务就会成倍增加,毫无来由的。
“请进——”
原本她还在思考如何适当的夸奖一下千寻,直到她看见她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这世上能让她有所动摇的事情可绝无仅有。
“美城专务,打扰了……但您得看看这个”她说着,快步走到自己的桌前,胸前抱着一份名字在业内影响力甚微的报纸。“这是公关部今早扣下的一家娱乐刊物的样刊……”
当封面的照片和周围印刷的文字映入美城专务眼中的时候,这个女强人第一次体验到大脑瞬间当机是怎样一种感受。
劲爆!346Pro所属偶像渋谷凛与一女在游乐园中当众激吻!画面曝光!
庸俗不堪的大字标题被标成无法不让人注意的颜色,再配上偷拍痕迹明显的照片,就成了一篇完全可以引爆整个娱乐圈、乃至整个346Pro的大新闻。
而当她看清她的女皇大人所吻着的那个少女究竟是何许人也时,她甚至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整个人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岛村卯月!!
现在美城专务算是明白了:原来她所计划的恢宏未来蓝图,竟然打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惊天的谎言之上。
一个她大概永远也无法接受的谎言。
#7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美城专务心不在焉。周一有346事务所的全体例会,而她甚至错拿了上周的会议计划,照本宣科念读了一半才在各部门代表的面面相觑中发现自己的失误。不知情的人当然只当看了笑话,极少数知情的人才会为稍后进行的高层会议担忧不已。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担心也是多余的——即使地点转到了十人不到的小会议厅里,美城专务的状态依旧和方才大会上没有两样。
“美城专务,您担心过头了,渋谷凛作为偏向歌手的偶像一直没什么绯闻可挖掘本来就不利于发展。现在有了,正好作为卖点来炒作也不是不可以嘛。”一位资历算得上久的中年男人笑吟吟的试着打破僵局,“岛村卯月还在公司的时候我也见过,是个好孩子,您实在是担心过头了。”
美城专务的回应只有一个白眼和又一阵沉默,直白的告诉他他的想法是多么缺乏说服力。
于是这群人就知道了:美城专务此刻不止是心不在焉,心情还很差。
所以最终她还是一个人回到了办公室中。
她依旧苦苦思索纠结于那个问题: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才会让渋谷凛选择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是,她也试着去理解过这些年轻偶像之间的恋情,比如时常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鹭泽文香和速水奏,那其实不算是太过难以理解的事情:她们太过优秀,同龄的异性根本配不上,才让她们在青春独有的落寞中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彼此。她觉得她们这个状况是可以改变的,比如等她们再长大一点、遇到更多的人之后……但这套理论显然不能套用渋谷凛。在她拒绝唱那首歌的时候美城专务甚至还天真的以为渋谷凛厌恶岛村卯月,以为这是一场情节虽俗却因为演出者极具才华而效果极佳的职场戏,现在她不得不考虑这一切其实是她和她—甚至还可能算上了那个男人—共同上演的莎翁剧,而她负责的戏码还正是复仇的对象。
她忍受不了这种背叛,每每想到那个艳俗不堪的标题下的画面,她就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每一个血细胞都在沸腾。
算着渋谷凛大概已经从学校回到公司了,她让千川千寻通知渋谷凛来自己的办公室。
“专务,您找我?”
过了几分钟,她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而专务也第一次发现这张她曾觉得百看不厌的脸竟然如此面目可憎:不用问也知道,这孩子是有备而来的。
于是她决定直接挑白了讲:
“……你告诉我,渋谷。”
她缓缓的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从层叠的文件中抽出了那本样刊,重重的丢在了自己与渋谷凛之间的地面上。
“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渋谷凛脸上愈发不可自制的动摇既让美城专务感到得意,又让她感到恼火。
“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与公司无关。”
“与公司无关?”她几乎快要笑出来,“别忘了你现在的位置,你的一举一动都足以牵动整个公司!如果不是公关及时,你觉得在你第一场个人演唱会在即之时出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她将双手撑在了桌面上缓解自己的烦躁,不自觉的将用来乱对方阵脚的说辞当成了自己质问的理由,“是我开给你的薪酬不够吗?以至于你还要去找岛村家的大小姐作为后路……”
“别开玩笑了!!”
硝烟弥漫的沉默随着渋谷凛的咆哮一同降临,美城专务知道自己成功了。关于如何侮辱一个有才能的人,她一清二楚:因为曾几何时,她也曾被这样对待过——那些俗人满脑子就只有钱钱钱,却完全看不到更值得为之努力的理想。
“说过了不是那种事!!”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岛村卯月?”
渋谷凛吼回来的时候,其实美城专务也感到后悔了。不仅因为这样的争吵对双方都没有一丁点好处,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未成年人。她也突然感到害怕,害怕渋谷凛真的不是在“谈恋爱”那么简单,而和长辈的争吵会让她愈发的一意孤行,让她从此将自己和岛村卯月的恋情当作最重要的事物去维护,那才是美城专务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但意料之外的,渋谷凛也无法对这个问题作答: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愤恨中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原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难道她就和美城专务在学生时代见过的那些堕入爱河的少女一样吗?就连她那不断向上攀登的迷人姿态,也不过是这病态的心投射的幻影而已吗?
——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您这种人,不会懂的。”
这就是她挤出的回答了。看着她这幅她从未表露过的、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就连美城专务自己也忍不住疑惑了:是啊,为什么她会觉得渋谷凛的绯闻对象是谁都可以无所谓,却唯独不可以是岛村卯月呢?
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是由未知带来的恐惧。美城专务是真的在害怕:害怕自己理想的雏形已遭到侵蚀,害怕那个她曾想要极力否定的那个男人的理想要以另外一种她不可预料的方式开出花来。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重新冷静下来了。
“如果你不能给我答案,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她踱步到她面前,挑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看到她年轻而又翠绿的眸子里写满的不甘,看到她眼皮下淡淡的眼圈,突然明白了这两天来她也同样不好过。她替她感到惋惜:为了变得成熟,人必须对自己残忍,像切除肿瘤一样将稚嫩如膏肓般从灵魂中剔去。
所以,渋谷凛——你必须给自己一个了断。
“在演唱会之前,我不会再过问此事,”她看着她的眼睛,静静的说道,“但是在这之后,你必须给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答案。”
“否则……城堡会不再需要一位连自我也无法把握的女皇。”
“您威胁我。”
渋谷凛浑身在颤动,声音却同样平静。
“是,”
美城常务收回了手,抱在胸前,
“我知道你需要歌唱,但我也别无选择。既然你不想看清现实,那就由我逼你去这么做:我们…必须是同路人。”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临时取消下午的训练课程不过是第一个警告,渋谷凛很清楚。现在美城专务知道了一切,她高度的精神洁癖恐怕绝不会再纵容自己了,接下来要如何应付这位城堡的主人令她想破头脑。她后悔没有发现自己在游乐园的时候被人跟踪了,更后悔一时失态而当众吻了卯月。情况可能比她所想到的还要糟糕,说不定有人已经发现了她和卯月的秘密住所,正等待着机会进行另一轮曝光。到那时候,恐怕就连城堡也无法再袒护她了。
原来她已经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所剩无几的欢乐,被隔离在了自己亲手搭建的高台之外。
凛不想回到Krone的部室,她需要一个能安静思考的地方。但就算周遭都安静下来了,她的思考也依旧既没有头绪也没有结果。
她打开了手机,依旧是一成不变的Line对话:自己的道歉充满了整个屏幕,尽管每一条都显示着既读,另一头的卯月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复;往常两人都会在周日晚上回到小屋中,可昨晚凛在寒风中站了一晚上,终究也没能等到那个让她熟悉的身影。凛甚至猜不到卯月现在在想些什么,是在生气,还是在自责。唯有那些得不到回应的道歉,撑满手机射屏的同时也填充了凛绝望的心。
卯月……如果你是在惩罚我,也请差不多适可而止吧……我根本不像大家想的那样坚强,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对啊……
求你了。
“嗡——”
如回应般的,手机震动了。
凛迅速的重新点亮屏幕,但却失望的发现那并不是Line回信,而是一封邮件信息。
From:未央
带上岛村村来见我,公园里见。
附件还有一张图片。凛点开了查看,是那本杂志样刊封面的照片。
公园,这是一个没有特指的名词,但未央所指的是哪一处,凛很清楚。自从不再在花店中久住,不再需要带着花子散步,凛就几乎再没去过那里。凛时常会产生这种错觉,她觉得那座公园一定在这段时间里变了,可能东京市区的用地紧张已经侵占了这里,又或者只是那些公共设施偷偷的改变了位置……凛觉得自己真的是很久没来了,无论什么,总归是会有点变化的吧?可当她穿过充当大门的绕行柱,嗅到那熟悉的、秋日的腐败树叶气味,她才知道这里真的是从未改变过。
于是一切的似曾相识,都毫不讲理的回归到了一年前的那个黄昏时刻。公园就是那个公园,自己第一次和卯月产生争执,也是第一次决定全力以赴去爱她的公园。
她还记得自己无论是站是坐,都更喜欢待在公园长凳靠右的位置。可惜今天,有人捷足先登。
曾经NG的队长,短发的同龄少女,隔着老远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到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屹立在原地等待。
无意去猜测这样有意而为之的站位是否有深意,凛就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她的面前,站到了当初卯月曾站过的位置上。
——被审判者。
隔着墨镜,凛冷冷的观察着她。很有趣,不是吗?她既然敢用那本杂志的照片来威胁自己无法爽约,可现在挂在她脸上的神情却又热枕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相信她一分——在无数次面对过与她擦肩而过之时喜形于色般的嘲讽和轻蔑之后,凛还以为她那永远如长跑过后周身散发的热气般的热情会永远与自己无缘了。
她看着未央如同无法忍受般的问道:“卯月呢?”
“卯月有SAD,她不想见你。”
SAD在凛冷漠的语气中摇身一变成了好似无药可医的绝症。刻意的否认掉前不久才被确认的痊愈,凛只是希望藉此让未央自知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且无能为力。
她看见未央的嘴角莫名的抽搐了一下:
“究竟是她不想见我,还是你不想让她见我?你和卯月究竟是什么关系?”
“很奇怪吗?”凛毫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就像你和蓝子一样。我不认为——”
“我不是在说这个!!”
就在未央激烈的打断凛的时候,她注意到她好似无奈般的移开视线。舞台剧中对每一个动作所能表达的感情都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所以只是这一瞬间,未央突然读懂了凛:原来她一直在掩饰。从她男生般的伪装,再到她对朋友们的冷漠,充其量都不过是这庞大谎言的一环而已——如果她真如自己原本想象般的自私,那她又怎么会清楚自己和蓝子之间的事呢?
若是说谎言让女人之所以为女人的话,这之中的佼佼者,便是站立在眼前的这位旧友了——孤傲的女皇大人。
但就算想通了这些,她还能称得上是自己的朋友吗?
“……过去的所有事,是我误解你了。关于这一点,我可以先道歉!”未央喊道,“……但相对的,我也需要你和卯月的道歉。”
凛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毫无感情的说道:
“卯月不需要向你道歉。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那些话,都是我教她对你说的。”
真相大白。熟悉的反胃感开始上涌,未央不得不拼命去忍住:
“那一天我拉着你走了,你还说,等着卯月什么的……但其实你还是折了回来,对吗?”
凛的视线始终注视着那颗干枯樱树的树根,良久,她才再次点了点头。
未央的猜想终于全部得到了确认。一切的差错与巧合,原来真的是从那里开始的。
“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放弃她最——”
“与你无关!”
像是预料到了即将被触碰到的逆鳞,凛直截了当的露出了冷冽的獠牙。她终于肯回过头来正视她,还一把摘掉了自己的墨镜,将自己愤怒的容颜展露无遗:
“我们之间道歉有用吗?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已经无可挽回了,你却用我们被偷拍的照片来威胁我,还找我来这里质问?你是打算从我这里逼问出更多猛料,然后卖给那些八卦记者吗?”
“我才没有!!”未央大叫道,她受够了凛这种令人恶向胆边生的逻辑,“……为什么你要这么想我?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这样独断专行,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会发生?!”
“我们曾是最好的好朋友!我们明明可以一起面对很多事、克服很多难关…可你却只是为了和卯月在一起而骗我,将我丢在一边!”
一连串的嘶吼过后,未央如同用尽了力气般重重的喘息着,在心中呜咽。
“……纠结这些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你是有什么建议才找我来的,我愿意道歉。”
凛终于松口了。
“那就让岛村村回来继续做偶像!让她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未央喊道,就算她也清楚这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并不是眼下问题的解决方法;
“呐?大家都是朋友,大家都那么喜欢她,一定能找到办法……”
凛吃惊的看着未央,难以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她。随后她才如恍然大悟般短促的一笑,垂下帽檐来让自己渗出的目光更加锋利:
“你果然根本就不明白,”凛的声音像是浸了冰般的透彻,“卯月并没有我们的天才,在这个舞台上只能一味的受伤。所以那个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离开她,她才会变成那样一蹶不振的样子——”
欲盖弥彰般的解释在未央看来与诡辩无疑,可是偏偏又让她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的理由。
“的确所有人都觉得卯月可爱,说过喜欢卯月什么的……”
她的语气一瞬间弥漫上了未央熟悉无比的悲伤,
“但在她觉得孤单、悲伤难过的时候,又有人真的去为她做过什么吗?!”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起点。只是单纯抱着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心情一路走到最后,最后却酿成了这样谁都未曾料想的苦涩后果。这段逐渐变得沉甸甸的恋情,最终将两个人都压垮,将她们都变成了与过去天差地别的人。
“我都可以做到!我可以去做卯月梦想的每一件事,可以是卯月需要的任何一种人——”
“……果然你、还是那样自私自利的人呢……”
仿佛自己坦白了一切得到却依旧是这样的评价,凛难以置信的看向打断了她的未央:
“你还不明白吗?…像这样…你就真的成了第一个否定岛村村的人啊……”
“……可问题是,被你这样庇护起来的卯月,真的还是当初你喜欢的那个卯月吗?”
未央的脸上突然糅合进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仿佛冬日里的寒冷终于将这犹如焰火般的少女变得如风中残烛一般:
“又或者说……你、还是当初她喜欢的那个人吗?”
空旷的公园里刮起了塑风,冷空气长驱直入的灌入两人的身体里。这似乎就是死锁的钥匙了:原本荒谬般振振有词着的凛在那一瞬间呆若木鸡,一如旧时她每每发现自己被捉弄那一刻存在于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唯一不同的是现在,未央丝毫感受不到这有任何的满足可言。
“看看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吧?!对谁都用着敬语、说着‘要努力’什么的,对朋友们都不理不睬什么的,整天只顾着忙着自己的事什么的……”
“如果卯月知道了这些,她还会继续喜欢你吗?”
眼泪又开始打转了,在来的时候未央还想过结果会变成怎么样:她当然没指望现在的凛还能和她好好谈一次,可当凛真的如理屈般缄默时,她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结果。再次环顾这个黄昏的公园里的一切,原来都只是为了让她重新回味到那份伤心而保存至今。
她看着凛难堪却依旧刻意张弛有度的脸,看她终究不肯放下的女皇般的尊严——那为了她人而不惜一切代价得来的坚强。
“够了啊……这样的事……”
不愿承认自己突然产生的服输的念头,未央转身穿过了公园跑到了外面的马路上,留下凛一个人独自立在不再盛放的樱花树下。
手机再次震动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凛才下定决心将它拿出来查看。
这一次终于是卯月了。
“我在做晚饭了,早点回来吧。凛ちゃん。”
凛命令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像往常一样确认自己不会再把所有的晦气带进屋内,才试着触碰门把手。然而当她下定决心拉开门的时候,终究还是用了比往常更大的气力。
就像是刻意想要确认的试探一般。
“欢迎回来,凛ちゃん~”
卯月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毫无保留的对着进门的凛笑。
没有如那时一般被吓到,看来她的癔病真的痊愈了。
“今天的晚餐是蛋包饭哦~”
听着她依旧温柔的语气,凛没有回应,只是径直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好了~请用吧~”
卯月将晚餐奉到了面前,然后自顾自的坐到了餐桌的对面。
“今天也有甜点哦~……抱歉呢凛ちゃん,忘了带够钱,只够买一份蛋糕了。其实连一份的钱都不够了,但点心店的阿姨说我是常客,所以还是给我了呢~真是位好心人呀……”
凛只是静静的听着卯月说着日常的琐事,埋头挥动汤匙将食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看来她已经决定对游乐园的事闭口不谈了。
“凛ちゃん怎么了吗?难不成是……又想要我喂了吗?”
凛很想抬起头来,想再次直面卯月的笑容,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摇了摇头,机械的将下一勺饭粒塞进嘴里。
重复着这样的动作,餐盘很快就空空如也了。
“看来凛ちゃん今天饿坏了呢。练习什么的辛苦了吧?”卯月收走了盘子,与自己的叠在一起,走到了洗碗池边扭开了水龙头,“好~我也不能输给凛ちゃん~今天也要快点洗碗完毕开足马力学习~……”
卯月当然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凛已经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了。
于是在洒满了暖色灯光的饭桌上,凛平静的开口了:
“卯月,”
她说,
“我们……分手吧。”
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再感到害怕了。
就算我在你身边,带给你的也只剩下痛苦罢了。
“好的,凛ちゃん~”
卯月笑着,同样平静的作出了答复。
一如回答她所有的话一样。
凛猛地站起身来,连带着椅子一同发出愤怒的响声。
“只是这样而已?”凛说,“是不是那天晚上在公园里答应我,也只是觉得我可怜而已、觉得我是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的可怜虫,对不对?就因为我比你年纪小就应该让着我对不对?……”
神经质般的吼完所有自知都不该说的话之后,她突然苦笑着的念道:
“其实你没有真的喜欢过我……对吗?”
卯月依旧笑着,无懈可击的笑着,沉默着。安静的等着凛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完毕,她才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哦,真的不是这样的。”
她说着,停下了水声。
“因为凛ちゃん、也累了嘛。”
洗好了最后一次碗,将所有的餐具摆放到往常的位置上后,卯月解下了围裙,熟练的叠起来搭在了饭桌边的椅背上。然后她走进了两人的卧室,拖出了属于她的行李箱,走到了玄关。
凛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记得冰箱里还有甜点,凛ちゃん。再见,凛ちゃん。”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然后慢慢的将门带上。门锁咬合,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回过神来的凛所能做的便是第一时间冲向玄关。顾不上穿好外套也顾不上穿鞋,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出门追上卯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告诉她一切只是自己在任性,是自己心情不好胡乱撒气,是自己遇到了难关不知如何解决只能消极应对……无论如何,她只是希望她笨嘴拙舌的解释能打动她,让她再原谅她,最后一次。
她焦急的打开大门,但随即就感受到门板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而卯月的声音也随之重新传来。
“别、别开门……好吗?凛ちゃん。”
是卯月。
害怕自己继续用力推门会伤到她,凛只能绝望的看着那扇刚露出一点缝隙的门就此重新合上。她从猫眼中看出去,只看到走廊上卯月那个粉红色的行李箱,却看不到卯月本人。
原来她也同样没想到与自己告别仿佛花尽了毕生的力气,最后只能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瘫坐在门口,在她无法看到的死角里,阻止她追出来拦住自己。
“现在的我……一定已经哭花了脸了吧……”
“这幅模样,不能让凛ちゃん再看到……”
“如果凛ちゃん看到了的话……一定又会后悔了吧……”
“……真奇怪呢……明明已经练习那么多遍了……结果到了最后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哭出来了……”
她说话带着明显的哭腔,却还在假装自己露出笑意。
究竟从何时起,她以她的笑容常驻作为原动力不断努力,最终却逼得她不得不强颜欢笑来面对自己?在她所不知道地方,她又偷偷的哭泣过多少次?又是何时起、只是看到她笑便自顾自的满意,却不再注意到她的笑容变成了虚假的面具?
让两人分开的,肯定不是因为这感情正面临曝光的危机吧;真正的裂痕一定铸就在更早的时候,甚至说不定就是在两人决定共同面对未来的那一刻起。
因为那样的未来太过缥缈,说不定根本没有通路,更是让最初的梦想也变了质。曾经坚信而忍耐的一切痛苦,根本毫无意义。
更不如说这样的痛苦,完全就是当初那个决定造成的。只是顽固的想要将两人的将来捆绑在一起的话,拴住两人的枷锁一定也会将两人消磨成截然不同的人吧,这是谁都无可避免的、悲伤的事实:谁又能来保证两人还是原本的那个她呢。
这样的卯月,还是当初让你喜欢上的那个卯月吗?
——她当然喜欢卯月,始终如一的爱着卯月,想和她在一起。却又太自私太糊涂,只懂得保留下她最脆弱时的样子,从她的依赖中获得可悲的满足感。
现在的你,还能让卯月喜欢上吗?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卯月是多么擅长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的人。如果知道了她的改变全是因为自己,她就不会再心安理得的允许自己和她在一起。
没用了,再怎么道歉,也无法挽回了。
以为只要自己不停高歌就能换回她的笑容,却忘了自己的歌声早已不再能被她时时倾听。
你的smile,我的sing。我们之间,原来注定有着mile的距离。
“卯月……”
再一次呼唤她名字时,困乏感蔓延了上来。感情无休止的大起大落之后,凛也只能无力的任由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同样瘫坐在了门的里侧。
曾经那样渴求着彼此温暖的臂膀,如今却只能隔着一扇门背对背的拥抱。
“卯月……”
凛知道,自己也哭了。
“回屋里来,好吗?我们再好好谈一次。”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虔诚却又如此无力过。
“不可以……”
可门外的卯月哭着拒绝道,
“我不可以……再依赖凛ちゃん的温柔……”
卯月的哭声开始折磨凛的神经,一如既往的;然而在知晓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错在自己之后,凛也不知道这次如何去让她停止哭泣了。
卯月就要离开自己了。
——果然还是最喜欢卯月,却又最痛恨自己了。
就像卯月说的一样,或许自己是真的累了吧:疲于兑现一个难以实现,多年之后且不知会在那之前的何时破碎的美梦。所谓定制的美好未来,终究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吧。
卯月的哭声和眼前的事物开始一同在五感中变得模糊,逐渐的带着凛熟悉的世界远去。
无人能敌的女皇终于败阵了,她所深爱的世界随即抛弃了她,离她而去。
最终她也没有败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最心爱的人。
她是败给了自己。
“卯月!”
呼喊着她的名字惊醒过来的,凛怔怔的站起身来打开自己背靠着睡着的大门。这次她轻易的做到了;当她探出头去,走廊空空如也,唯有刮来的冷风试图将她逼回门里。
门里又有什么呢?同样也空空如也,和屋外一样冷清。
不去见卯月不行。
只剩下这样一个单纯的想法,催促着凛的全身从麻木中行动起来。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划开锁屏后的Line上多了一条“对方已删除号码”的提示;直接拨打电话也是一样无法接通。屋外下着细雨,灰蒙蒙的天空让人分不清响午和黄昏。凛匆匆的披上外衣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她来不及撑起一把像样的雨伞,便冒着雨点朝着一个自己印象中的方向跑去。
她抬头看了看这栋熟悉的小屋:屋内没有灯光,完全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就连门口“岛村”的铭牌也已被撤去。
她再一次不甘心的摁响了门铃,依旧无人回应。
卯月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凛望着这栋屋子的屋顶,双手抓着铁门的栏杆。
为什么连搬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从未对自己提起过?凛咬住了下唇。
凛马不停蹄的奔赴下一个地点,卯月曾经参加的补习机构。询问补习所前台得到的答案是岛村卯月早已结束了课程。
同样的,这也是凛才知道的事。
为什么,卯月,为什么?如果离开真的是你一直在准备的事,为何非要忍耐着直到这样一个时机?
越是这样思考,越是想不通,越是令人生气。
应该还有别的方法找到她,凛固执的想到:去她接下来可能要报考的大学门口等她出现,又或者是去她的高中门口……凛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有些过激,但对于卯月她已经没有更多的想法,除了将她带回来之外……凛只指望还能再见她一面;为了见这一面,哪怕把整个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翻过来找到她。
凛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去试着包容,唯独如今卯月逃避的态度对她来说忍无可忍。她突然发现这种眼下心中的焦躁其实有一种既视感,才猛地想起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卯月不辞而别的从346Pro回到了养成所里,完全不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仿佛天大的事也能靠着别人对她的宠爱和纵容撑过去。
看吧,卯月果然完全没有改变。
但那时候的那之后、迄今为止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呢?凛仔细的从混乱的头脑中抽取着回忆。没错,自己向卯月告白了;而卯月也答应了,几乎没有犹豫的。附带着条件的恋情自那晚突兀的开始了,契约带来的魔咒自那刻起也不间断的折磨着两人。只不过那时候的两人都坚信着总有一天能挺过去。
所以这一次、也一定能挺过去。一切还都有挽回的余地,只要能再见到卯月一面……
依旧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带回卯月的凛,迎面走来了一名围着围巾的少女。凛起初没有注意,只是低头想着自己的事。直到从她微卷的发梢和亚麻色的发色开始觉得有些眼熟。凛皱了皱眉头,在她发愣的一秒间,那名少女已经与她擦肩而过。
凛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她停下来转过身去,盯着那名少女慢慢远去的背影,下意识的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卯…月?”
已经渐渐停雨的街道上,不断有行人们发现这点并收起雨伞,如果是在这时从高楼中的玻璃窗中望出去,一定就像远远看着花朵纷纷凋零吧。在这花开花落之间,没有人会去在意路上的两名少女不同寻常的举动。
凛清楚的看见那个背影肩膀颤抖了一下,并同样停下了脚步。
“……卯月?”
她确认一般的重复道,换来的却是那个身影不顾一切的狂奔。
凛没有多想,理所当然的追了上去。
为什么迎面走来却没能认出来?几乎可以用狂躁形容心绪的凛第一时间依旧在试着思考一些无用的问题来使自己重新冷静。没错,一定是因为卯月今天没有扎那束侧马尾……她也还清楚的记得自己问过卯月为什么要这样扎,卯月也曾笑着回答说这是自己的个性这么一回事……于是没有了个性的卯月就真的只剩下如此可悲的平凡,泯然众人后连迎面走来都让自己辨识不出吗?不,不应该是这样,凛一度觉得那是卯月对于自我的一种束缚,而不是本就可爱的她真的需要标榜的一样特征……
“卯月!!”
无视着路人被推搡时或愤怒或不解的眼神,没上断头台的女皇踩了庶民的鞋也根本不用道歉,只要放纵着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就好。人群开始密集,渋谷最有名的十字路口,在这里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度充当着这个国家的名片。凛不断的喊出她的名字,试图制止她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的前进却全是徒劳。路口耸立的高楼大厦上挂着的广告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渋谷凛的影像,而她本人却在涌动的人潮中追逐着另一名少女的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这其中拉近彼此的距离一分,这是如此讽刺,如此狼狈,如此失败,所以绝不会有人将反差如此之大的两个形象去重叠在一起吧。
倘若在这里卸下伪装放声去高歌的话,又有多少人会为了自己而驻足呢。倘若这就是自己独有的、令时间停滞的魔法,那么在此时此刻使用的话绝对再合适不过了吧。
只是凛突然意识到了,就算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也无法停下她离去的脚步了;如果逃跑是她最后所剩下的权力,那么她的歌声也只能逼着她越逃越远而已。
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了:打着爱的名号轻巧的夺去了她闪耀的权力,最后还残忍的对她下了逐客令。自己究竟对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啊,她究竟纵容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啊。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赠予她一座城堡,结果却是她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的离开了她身边。
她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凛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吞吞吐吐取出钥匙开了门,像是害怕面对门背后的空荡一样。她不在之后的这一室一厅的空间里,对于一个人来说竟然也可以空旷得如此过分。凛仔细的想要回味在这个小屋里与卯月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却绝望的发现曾沉淀于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间的美好竟然已经流逝得干干净净。
她试着寻找她是否还有遗留在这里的东西,幻想着可以以此为信物让两人再见一次,却在双人床上她睡过的地方找到了一株玫瑰花束。
黄色玫瑰。
她绝望的捏紧了花茎。
原来就算不说出那句话,她也早已准备好了离她而去。这黄玫瑰的花语,两个人都清楚无比。但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会逼得卯月只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掩藏的心绪?
“卯月……”依旧只能难过的呜咽出往日恋人的名字。
都结束了,让一切都结束吧;
为了她而唱的歌也好,为了她而登上的舞台也好。
黑暗中凛走进角落里,缓缓的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她慢慢地抱紧了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卯月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花了多久才摆脱那个曾经唯一能带给自己安心感的声音。只是她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又鬼使神差般的回到了那个公园里。
默默的走到了干枯的樱树下,用手指轻轻的扫过长椅的扶手。长跑过后的喘息留下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捂住嘴后眼泪却开始不受控制的汹涌。
其实是真的下定决心告别她了。明知她一定在不惜代价的寻找着自己,却还是恍惚的回到了她可能在的街道里。远远看到昔日的恋人迎面走来的时候,想到眉头紧锁的她思考的绝对不会是自己以外的事,于是恶作剧般的没有刻意避开她,其实却胆怯到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被认出还是不想了。
所以当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得逞的开心,还是失落得连初衷都忘记;即便被回过神来的她一遍遍的呼喊名字,在追逐的闹剧中过滤掉所有的杂念后剩下的也只有伤心而已。
与她永远在一起什么的,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心思。
既然如此,至少不再成为束缚她翅膀的枷锁吧;决定了不再依靠她的温柔,决定了今后的路要一个人走下去。
倘若在刚才被追上了,被她再一次从后面抱住了,被她哭着央求回去重新开始了的话,自己绝对会不假思索的答应吧:看吧,就算没有癔病,自己终究也不过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而已。卯月苦笑着,想要擦干眼泪却失败了;拼着命压抑住了声音,却还是阻止不了泪珠往下掉。
喜欢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原来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
暗中有一双眼一直盯着卯月的身影,一直在等待着少女落单的时刻。在眼下这个无人的小公园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毋容迟疑。
高大的男人走出了阴影,小心的朝着依旧暗自神伤的卯月走去。
策划了很久的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他要对卯月做一件事,一件日后倘若让凛知晓,一定会追悔莫及的事。
从前有一位天使为了修行而一意孤行的来到人间,希望为自己积累德行有朝一日也能变成大天使。然而这位天使实在太普通、能帮到别人地方太有限了,很少有人需要她,更多人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即使这样这位天使也依旧坚持着,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名大隐于市中的精灵。精灵对她说:别做天使了,把翅膀给我,由我去造福世人。于是天使二话不说的折下了自己的翅膀,送给了精灵。
“我说,这漫画——”
加莲之所以没有接着问下去,必然是在此之前先看到了奈绪原先死气沉沉的眼神在听到自己提到“漫画”之后一下变得闪亮起来的模样。
秋季Fes过去后不久,加莲就因为在某次训练后出现了不良反应而被送去了医院。医生在查看了病历之后当即下达了住院观察一个月的命令,以防止旧病复发为理由的白大褂可不管你是不是现役偶像。如此一来,346PRO也不得不对外公布了北条加莲因病暂停活动一个月的消息。
“这漫画、怎么了?”奈绪假装平静的追问。
“没什么,看到你那恶心的表情瞬间就不想问了。”被加莲不留情面的拆穿。
眼看着奈绪的极具特色的眉毛飞快的拧成一团呼吸也跟着加重加速,加莲在心中窃喜,但没想到奈绪紧接着就猛做了几个深呼吸闭上眼睛渐渐平息了方才怒火中烧的模样。“……算了,你是病人,我不跟你计较……”口中振振有词的内容反过来还将加莲气得不轻。
最近总是这样,没一件事让加莲顺心。
先是凛的事情,然后是自己的身体又不争气了。最早一段的住院时间里每天除了够呛的身体检查还隔三差五的碰上怀着善意前来探望的粉丝,祝愿的花篮渐渐的堆满了加莲的病房。无声花开过后只剩下腐败的气息,还有同房病人时不时的闲言碎语,全是让加莲无法乐观起来的事物。所幸这时美城专务特地打来了电话亲**问,尽管受宠若惊的加莲只在短暂的通话中简单的透露了自己的状况,但电话那头的女性却似乎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需求。隔天医院就以346Pro的名义为加莲更换了一间单人的VIP病房,接着本该在进行着偶像工作的奈绪出现在了病房里。按奈绪的说法是专务也下令制作人那边减少了她的活动,“没事做所以来找你了”的说着,实际上已经是几乎每天都会来、跟每一位值班护士都混熟的程度了。
本来还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拖累了奈绪有点愧疚,没想到这家伙驻扎在病房其实本来就没安好心:原本属于奈绪的东西大量在加莲的病房里出现,其中大部分是漫画和动画的Blu-ray DVD;不仅如此这家伙还每天反客为主的嘱咐先看这个、再看那个的,一副比加莲的主治医师还要专业的神情。“为什么……反正加莲你在病房也没事做不是吗。”每当加莲抗议奈绪就甩出这句话,成功的再一次把加莲气得不轻。作为报复加莲好几次偷怕了奈绪看着漫画傻笑的样子想放上推特让粉丝们看看这人的德性,结果都被不幸卡死在了制作人的审核关上。
“所以说,为什么非得在我这里看漫画啊?”
“因为在这里除了加莲之外都很安静啊。”
甘拜下风,加莲忍住了将漫画书在拍在奈绪脸上的冲动,赌气般狠狠的躺倒在床上将头捂进被子里。加莲不懂自己为什么只要在病院里就连斗嘴都会输给区区奈绪,平常明明是反过来的情况才对——平心而论,加莲也不是不想感谢奈绪每天专程来医院陪着自己,只不过她找的理由实在一点都不可爱罢了:
“饶了我吧加莲——每天回去家里人都要逼问我进路和入学考试的准备真是麻烦死了。‘你的前途在哪里啊’‘你能当一辈子偶像吗’什么的真是听到耳朵都快麻了……就让我安心的看一会儿漫画不行吗?之前偶像工作太忙遗漏了好多——”
的确奈绪也到了不考虑进路不行的时候呢。这之后的未来会怎样,加莲也只希望她能多陪自己任性一会儿,尤其是在与凛的关系僵化之后。
说来和奈绪同年级的卯月,也是到了决定进路的时候啊……
“差点忘了,”奈绪突然合上膝盖上的漫画书站起身来,捡起书包并从中取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避开护士小姐的说教所以特地藏在书包里带来的,今天份的慰问品。”
本来还在生气的加莲无意中望见了应在包装盒上的品牌,立刻察觉到了那是一种普通高中生消费不起的奢侈甜品。
“……偶尔会大方一回嘛,我还以为你的工资全部用来买周边了呢。”加莲有些开心的调笑,“说吧,什么时候去预定的?”
“不是我送的,”奈绪眨了眨眼,熟练的从病房一侧的柜子里找出了加莲的餐具“是凛之前给我的兑换券,说是在你差不多能出院的时候拿给你的哦。”
“凛……?”加莲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给我的时候还叮嘱了好几次不要忘了呢。”奈绪将洗好的小勺子递到了病床上的加莲手中,看她久久不拆开包装才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加莲摇了摇头,突然苦笑道“我还以为她想跟我们断绝来往来着。”
“那只是加莲你单方面的想法吧?”奈绪叹了一口气,同样也苦笑着说道。“别看那家伙那样子,其实还是有在暗暗的关心别人的。”
加莲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冷淡的问道:
“……难道是奏让她这么做的?”
“所以说加莲——”奈绪不耐烦的将双手插在了腰上,“就算奏是Krone的Leader,也不可能管得住我们这些My pace的家伙的吧?”
的确如此。
加莲住院之后,krone的成员都一一来探望过了,而且基本都不是一个人来的。奏是跟文香和爱丽丝一起来的,奈绪还悄悄跟加莲吐槽说在走廊远远看见还以为是哪里的一家三口;芙蕾是跟志希一起来的,周子是跟纱织,阿尼亚则是跟着美波。就连两人一直以为绝对会一个人来的唯,这一次也带着一个被她唤作ちなったん的成熟女性来的。除了Krone之外,未央也带着蓝子一起来过。
至于最后也没有出现的凛,加莲是真的打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所以现在突然出现了凛早在加莲入院初就预定好的慰问品,她显然还有些无法接受。
“本人送来的话……”
“那家伙要准备个人演唱会,估计没什么余裕吧?和我这种还没完全决定的半吊子可不一样,她可是老早就下决心要当职业艺人了啊。”
奈绪持续帮着凛说话也是让加莲感到有些不悦了,她还是不大敢相信:
“所以说不会是你为了维持我们的关系才这么做的吧?”
“才不是呢!为何我非得做这种、比把喝醉的川岛さん抬回去还麻烦的事不可啊??”奈绪终于吹胡子瞪眼起来在加莲眼中反而比较正常,“嘛……虽然还是打算等到你出院后再——啊!好险好险差点说出来了。”
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加莲忍不住笑了。
好吧,的确就算再怎么继续思考关于凛的事也没什么用。豁然开朗的加莲抹下一点甜品上的奶油,恶作剧的蹭在了奈绪的鼻尖上,立刻引得对方哇哇大叫起来,两人嬉闹成一团,完全忘了医院保持病房安静的要求。也正是因为如此当病房门被突然打开的时候,两人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值班的护士来训人了。
然而来者并不是穿着白衣的护士。是速水奏。
和来探望那天搭配成熟得像大人的私服不同,普通的学生制服和棕色外套终于重新将她的年纪定位回了加莲和奈绪的同龄人。她的腕上还挂着长柄雨伞,短发的末梢还沾有雨露,一副风尘仆仆的旅人模样。
她盯了一会儿奈绪,然后将视线移到了加莲身上:
“准备一下提前出院吧,加莲。”她说着,已经展开了原本折叠于手上有着医生签名的字据,“医院方面的手续已经替你办好了,只需要你自己最后签名同意。”
“这么突然?……”虽然本来预定是在这周末出院,提前几天倒也没什么,但加莲还是依旧惊讶于奏的突然出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啊,稍微有事需要两位跟我走一趟。”
她稍稍垂下了眼睑看向别处。
“去做什么?”加莲和奈绪异口同声的问道。
“去迎接我们的女皇大人哦。”
奏重新看向两人,莞而一笑。
“你是说,凛已经三天没来事务所了?!”
匆忙打了电话叫父母来收拾行李,加莲就换上一身衣服跟着奏和奈绪出了医院。本来是不想如此蓬头垢面、头发都没扎好就出门的,但眼看天快黑了也只能将就一下了。听着奈绪跟奏大呼小叫般的对话,加莲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三天,72个小时,没有出现在学校或是事务所,也不在她家的花店里,难以想象这是那个以往连休息日也要花上半天泡在事务所练功房里的凛会做的事,不如说已经完全是可以向警察报告失踪的程度了。不想惊动凛的父母或是喜欢大题小做的媒体而隐瞒了这一情况,出差不在国内的专务立刻私下通知了奏来处理这件事,就好像这个年仅十七的leader真的无所不能一样。
“现在我们要去的,是凛私下的一间住处,在今年年初租下的一间房。”
“私租房……我们都完全没听说过!?”
“嗯,她的确没有告诉任何人地址。我是拜托佐久间さん一位电脑很厉害的朋友黑进了东京周边数十家房屋中介机构才拿到的情报。”
“那不是犯罪吗?!”
奏不置可否的笑了,奈绪在旁边直咂舌。虽然不是时候,走在后面的加莲也确实不得不佩服奏的神通广大。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三个是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哦~”奏将食指竖在了唇前。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奈绪很明显的抓狂中。
奏存在手机里的地图很快就带着三人来到了目的地,一栋老式的低楼层公寓前。房东的阿姨看了看她们三个,然后再扭头看了看屋内悬挂的krone海报,立刻会意般的将对应房门的钥匙交到了奏的手上。
“记住,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保持冷静。”
奏双手插在口袋里,气定神闲的走在前面,还不忘叮嘱已经不自觉的落后一步的后排两人。
凛居然已经离开家自己住了?考虑到专务开给凛的薪酬,的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凛的私人住所会是什么样的,加莲忍不住兀自的想象起来:说不定是个与她家的花店相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方;夸张的蔓藤与枝叶爬满了墙壁,妖异的巨大花朵填充着整个密不透光的空间,至于凛本人,则像是这个空间的王一样端坐在中央,任由树枝攀附缠绕上自己的身体……如此无稽之谈般的画面,不知怎的一瞬间就浮现在加莲的脑海里。
这幅画面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加莲努力摇了摇头赶走这些幻象,却猛地想起来了:没错,这是奈绪借给自己的漫画里,描绘精灵隐居之所的画面。
“是这里了。”
奏停在了一间房门口,掏出的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终于让加莲清醒。
“要开门了哦。”
在转动钥匙之前,加莲听见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连带着加莲的心也一同提到了嗓子眼。她强迫着自己不要闭上眼睛,而奈绪也适时的握住了她的手。
就在加莲扭过头去看奈绪的一瞬间,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了。
顾不上察觉奈绪的手也一样在颤抖,加莲紧跟着奏踏入了门里。
意外的,门其实没有上锁;屋内黑黑的,没有开灯,只有雨后黄昏微弱的余光外加对楼早早打开的霓虹灯光照进屋内,暗适应过后很快就能看清屋内的全部内容:除了和室外几乎无异的寒冷之外,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室一厅。
“凛!!”
在奏摸开室内的灯光的一刻,奈绪就失声叫出了她的名字:穿着单薄的衣物,不顾形象的躲在客厅的墙角处缩成一团的少女。
“凛!怎么了?”奈绪冲上前蹲下身去,拉住凛抱住膝盖的胳膊摇晃,又怕用力过度伤到对方。“……还活着”确认到对方轻微反抗的奈绪的小声嘀咕令人哭笑不得,“凛!为什么没来事务所?你的个人演唱会已经进入彩排阶段了哦?现在是跟所有人玩躲猫猫的时候吗?”
凛依旧紧缩着身体,生硬的隔绝着所有来自外界的刺激。
“她该不会是整整三天都是这个状态吧?”奈绪缓缓站起身来,一脸错愕的看向加莲。加莲更是手足无措,似乎还不敢相信凛会处于这样的状态。就这样,荒谬的沉默在随后降临在这个一下挤入了三人的小空间里。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速水奏突如其来的笑声。
“渋谷渋谷渋谷凛~”奏重复的念着凛的名字,愉快得像在唱歌。“孤高的女皇,城堡的歌姬,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过去式~”
她走过去,抓着凛的前额发,将她的头连着整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面容都提了起来,清清楚楚的展示给加莲和奈绪看:
“你们看不出来吗?她已经完蛋了。”
奏继续轻笑着:
“何不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好好鄙视一下她呢?平时被她那样忽视的你们难道不这么想吗?”
“喂!奏!”猛地回忆起那些关于奏和凛不和的谣言,加莲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她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快要失去理智,所以几乎是在对着奏吼叫:“再怎么你也不能……”她快要冲上前去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了,是奈绪。
“别冲动,”奈绪同样死死的盯着奏,语气却出奇的冷静。“她要是真的对凛怎么样,我就揍她。”这还是那个平时一点小事都会炸开的奈绪吗?都说亲密的人性格会变得相近,没想到情况紧急之下性格还能变得完全相反。
就这样狼狈的僵持了一小会儿之后,奏松开了手。她蹲下身去,附在凛的耳边,说了一句另外两人都没能听清的话。
而正是这样一句话,却像是对原本不会动的木偶下了赋予生命的魔咒一样:凛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绕过奏冲进了洗漱间,留下加莲和奈绪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准备好了。”两人还处于诧异中的时候凛甚至已经整理好面容和发型出来了,和从前一样;她甚至不忘画上淡淡的眼妆来遮掩自己严重的黑眼圈。“带我去会场吧,奏。”
“Yes,your highness.”
奏优雅的用右手在空中划过弧线贴在自己的胸口,鞠着躬用夸张的语气答道。
就这样,凛跟着奏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将门带上,哐的声响终于让加莲和奈绪如梦初醒。
“那……那家伙……”奈绪欲言又止的时候,有人的手机响了。曾经在医院无聊恶作剧而将自己的铃声设定得跟奈绪一样的加莲,在此刻跟她同时陷入手忙脚乱的状态才感到悔意。
加莲终于先一步摸出了手机,来电显示是奏。然而当她划动接听,传来的却是凛的声音。
“加莲吗?”对方的声音清澈得吓人。
“是。”
“抱歉,我手机忘了带出来,所以才用奏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凛解释原因的同时加莲也瞄见了她那部此刻正躺在地面上的索尼旧款“你还留在那里吧,有事想要拜托你。”
“……什么事?”加莲怔怔的回答着,却在心中咀嚼着凛说出“那里”时冰冷的发音。
“刚刚走得太匆忙,现在跟着奏上了计程车才发现忘了收拾行李。”她在电话那头不好意思般的笑了笑,跟过去别无两样,“正式演出之前我都打算住在附近,你能和奈绪一起帮我收拾一些衣服送过来吗?拜托了,地方不大,应该都很好找。”
“嗯……”
还没回过神就已经答应下来了。电话的音量开得比较大,一旁的奈绪也听到了请求。
“……等一下,凛——”
“现在是奏哦~”
突然察觉对方还没挂断,加莲慌忙的想要追问点什么,却发现那一头的手机已经交还到了原本的主人手上。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的问道:
“……你刚刚,对凛说了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像是在笑:
“没什么,”奏说,“我只是对她说:‘至少把最后的歌唱完,让她不再为了你担心’。”
说完,奏挂断了电话。
“真是的……自己的事至少自己做好啊。”
奈绪嘀咕着,已经开始在小屋内走动翻找起来,“加莲到卧室里去看看?我在客厅找找有没有行李箱和整理袋……”
良久,加莲才点了点头,走进了出租屋唯一的卧室里。
脑子很乱,不知道该从哪里整理线索。加莲揉捏着眉头,拉开了房间里唯一储物柜最顶层的抽屉,里面摆放着凛的换洗制服,干净的白色衬衫整齐码成一摞。重点不是这些衬衫,而是衬衫们的左侧:同样整齐的空隙,似乎在不久前还有另一叠衣物放置在这里。
加莲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然后合上了抽屉。沉默了一两秒,她抽开了下面一格的抽屉。
里面是凛的制服外套,还有放置在旁边的领带,同样都整齐得一丝不苟。
也同样的,左侧的空间里一无一物。
她再次合上了抽屉,不厌其烦的抽开了下一个,合上,又抽开下一个……凛的私服:T恤,高领衫,牛仔裤,袜子,甚至是内衣……它们都整齐的叠好码放在一起,却又都十分默契的挤在抽屉内的一侧,对于另一侧的大片空白毫不染指。
加莲不依不饶,直到手碰触到冰冷的地面,再无抽屉可以抽开。
她猛地站起身来捂住自己的嘴,忍受着突然站立带来的暂时性大脑缺氧,身躯摇摇欲坠。
“呐加莲,我找到箱子了,你准备好衣——加莲?!”
恰好在这时踏入房门的奈绪,飞扑上去扶住了加莲的身子。
“坚持住啊加莲!……”奈绪慌乱的掏着手机,“我我我…这就叫计程车……不,叫救护车——”她拿住手机的手,却被加莲按了下去。
“加莲?!”
“我没事……”原本被奈绪从背后扶住的加莲,突然转过身去抱住了奈绪的脖颈,“……稍微让我任性一下……”
在看不到彼此脸的角度里,奈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的默许了加莲的行为。过了一会儿,奈绪的耳边才重新传来加莲略带哭腔的声音:
“……和我说说吧,那个精灵和天使的故事…”加莲说,“为什么那个天使那么傻,精灵想要翅膀就轻易地给了她呢。”
“那还用问吗,”奈绪叹着气答道,“当然是因为天使喜欢精灵嘛。”
“有名的剧本家和出色的绘师共同参与的,一开始很多人都对这部作品有着极高的期望。但剧本和叙事手法实在太过于晦涩,所以根本没人觉得有趣。访谈也说了本来只是想描绘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但不知最后却越来越复杂。不说读者能否完全理解了,就连作者自己都说创作的过程举步维艰呢。”
“所以那部漫画被理所当然的放弃了,你看到的就是唯一的一本单行本。”
奈绪静静的娓娓道来,尽管她不能确定此刻的加莲是否真的听得进去。
“这间屋子里生活过的另外一个人,是卯月吧。”
“啊。我看见了,厨房里两套的餐具…会和凛在一起的,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但是……最后……卯月还是……”
“啊。”
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的奈绪陷入沉默的时候,加莲的记忆却回到了似乎已经遥远无比的过去里。那时的加莲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在小学的郊游里晕了过去,醒来身边竟然围了一整圈表情凝重的白衣大夫。当然那里还有自己的父母,只是同样不知为何母亲看到她醒来也只是避过脸去小声的哭泣,而父亲则是在一旁搀扶着他的妻子不发一语。再往后,自己所有的行动就被限制在了医院里。
想要什么,我们都满足你,这变成了父母对自己最常说的话。那时天真的加莲说了很多在过去看来奢侈无比的愿望,结果竟然全部都一一实现了。
只不过有了这些之后,父母就不再常陪伴在她身边了。礼品盒包装上彩色的喜悦,在一次次冷冰冰的输液和身体检查中逐渐褪去。来自班级的探望也从一开始的全员到齐到零零散散,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还在坚持每天来到她的病房里。
那时候的加莲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她既失望又生气,甚至时不时的撒气在那个来探病的女孩的头上;那个女孩原本不怎么爱说话,然而屡次被迁怒的她渐渐的也学会了用吵架回击。
但她还是坚持不懈的来,哪怕加莲不待见她也是如此。
然后直到有一天,她也不再光临了。
趁着值班护士不注意,加莲一个人来到了医院的楼顶。她看着楼下的街道流动的光,看着远处的闪烁的霓虹。突然她觉得,只要从这里一跃而下,就能和这些美丽的萤火融为一体:转瞬即逝却美丽无比;不像自己,必须活在一个潺流着秽病的躯壳里。
如果不是那时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她可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那个女孩好用力啊,明明身高还不及自己,却不知哪来的那么大一股蛮劲。她拼命、真的是拼命的将加莲从楼沿上拉了回去。
那个女孩就是现在自己抱住的人,神谷奈绪。
现在的凛究竟是什么感受呢?一定和当时的自己一样吧:一切的一切,因为失去了原本的缤纷而不再有意义,然后突然间那个原本和自己肩并肩的人也悄然离去。心被突然的挖去一块,留下的空白没有任何事物去填充去代替。
就好像眼前这口原本装得满满的柜子一样。
没有了卯月的这个空间里,对凛来说也只剩下一个冰冻的“那里”而已了。
加莲也回想起了关于凛的很多事,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那个黑发少女的黄昏教室里:尽管隔着几乎一整间教室的距离,身在走廊的加莲却依旧能感受到这个同级生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回想起了同事务所后第一次唐突的造访她家的花店,从争奇斗艳的花朵们后方走出来的凛实在美丽得无从说起。
但她是明白的,她不属于这里。她在等待着,有谁能将她解救出去。在这一点上加莲一直坚信凛和自己一定是相同的,所以当初加莲无论如何也想要说服凛加入Project Krone。
她想她终于读懂了属于凛的故事:没错,谁都知道天使乐于助人,谁都知道精灵歌声动听,可谁人又会为天使忧愁,谁人又懂精灵的孤寂。于是她们就这样草率的决定了在一起,用坚强去承受彼此独一无二的、受伤的心。
可她们忘了,相互依赖这件事,本来就只会消磨一个人的坚强而已。当那个人看清这残酷的事实时,不得已的选择了这种残忍的方式来一刀两断。
“你说,凛她还能好起来吗。”
加莲哭着问道。
“她不会那么轻易倒下,”
奈绪轻抚着加莲的背脊,坚定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
“现在的我们……也只有等着她了。”
“停下,渋谷!”训练师忍无可忍的叫停了她的动作,“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这是正式演出前的最后一次彩排了。工作人员几乎都已经离去,空旷的舞台上只剩下青木丽和凛两个人还在继续着练习。
“这首歌的名字就是S(mile)ING,我说了多少次一定要笑一定要笑,要表现得像是个在最后的最后走出困境的少女……”严厉的女性重复着从一开始就在强调的内容,语气几乎怒不可遏。“……可你呢?”
被指责的人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低下头去。
“你别唱了。”
女人声色厉荏的说道,
“如果你做不到,就别唱了。”她毫不留情面,“我不允许你用这种表情来演绎这首歌曲。”
她的呵斥换来又一阵沉默,她也因此不再抱有期待的闭上了眼。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渋谷凛却猛地抬起了头:那表情,就连丽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她确确实实在笑着,可却又几乎没有在“笑”;比起什么甜美什么可爱,丽还不如选一个毫不相干的形容词:“惨烈”。
已经无法形容了,那种表情。
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毫无缘由的让她想笑的,可她的身份和她所知晓的故事却不让她如此。于是良久,她才长叹出一口气:
“那就这样吧。”她说,“这样就好。”
“当星光在闪耀的时候,她的笑容和恸哭本来就没两样。”
“只不过,大概没人会在意这些事的吧。”
#8
大约是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里,今西部长在休息时间里风风火火的闯入了美城——那时候还只是常务——的办公室。他原本准备了一套很严厉的说辞想要驳回这个女性近乎胡闹般的改革方案,但最终却还是止步在了她正在观看的影像前。
那是昭和时代一位国民级女星的演唱会录像,一路走来的今西部长年轻时也曾沐浴过来自她的光芒。尽管上时代影像使用的4:3规格在现今看来早已格格不入,小小方格中传递而来的演出和歌声却依旧扣人心弦。
“想不到你是一个比我还要怀旧的人。”今西部长调侃着,忍不住放缓了语调。
美城常务没有回应,良久,她才如梦初醒:
“很美,不是吗?”她说,“在那个时代里,每一个站在这个行业顶点的人都是天生干这行的王者。不像现在:只要靠着合适的包装,再平凡的庸才也能在其中有一席之地。”
她刺人的话语自然的让今西部长再次皱起了眉头:
“你的方案,后果都考虑到了吧。”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女人的声音坚定不移。
“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个地步不可?”老人问道。
女人站起身来,看向落地窗外的城市:
“这个国家的人,值得一点更好的娱乐。”
就连她甩头发的动作也带着一股狠劲,
“天才们应该被挖掘出来放在正确的位置上,让她们的真心和实力能真正让所有人看到。投机取巧的制造八卦花边新闻就能受关注的时代,我想要终结它。”
多数人不会理解你,甚至会憎恨你;如果最终失败,他们都会算到你头上。
——这句话,老人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他转身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场内的照明光全数黯淡下来,钢琴漫长悠远的独奏开始回荡在整个空间里,特别加长般的前奏成功调动了每一名观众的情绪。而正在这时聚光灯终于集成一束,身着黑色演出服的渋谷手握话筒,缓缓的从演出场地正中心的升降台上登场。
どこにでもあるような
(那仿佛随处可见的)
何気ない言葉が
(你不经意间吐露出的话语)
長いまわり道を照らす光でした
(都是照亮我漫长梦想之路的光芒)
娓娓道来的歌声,一如既往的如同倾述着伤心的心事,这已经成为了她独树一帜的风格。把每一个音唱准,再带入自己都有的感情和感悟,最终还能令每个人为止折服,这可不是人人都能简单做到的事。
会场高处的某个特等席的房间里,玻璃窗的后方,如旧日一般坐着那两人:年老的男性和成熟的女性。
“这次又不到后台去了?”
今西问道。
“没有那个必要,”
美城专务目不转睛的答道,
“她是完美的。”
从奏那里得到的反馈她已经在回国后马不停蹄的了解过了。本来还想再找她来谈谈,但在暗中观察到她如此专注于彩排和训练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至于在此地的今西,已经退休的他今天是被美城专务邀请过来的。毕竟前段时间的游乐园事件也有劳他出面摆平舆论——当然,更重要的是,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
她并不是毫无顾虑,只不过比起担心,她选择去相信,相信她所选择的女王会长存,永远永远不会倒下。
“你如此信赖她。”老人说道。
“不止是信赖,对我来说她意味着很多”女人说道,不自觉的抬高了下颌,“我们一起战斗过。”
“那么她眼中的光究竟是何种模样,”
老人和她一样看向台上的少女,
“你也一定要好好看到。”
……誰も知らない寂しい背中
(谁都不曾知晓的你那寂寞的背影)
気づけず過ごした時間の
(谁都不曾在意的那些)
長さの理由
(共度的时光)
凛你,绝对绝对不能哭。
体育场内的某排座位上,看似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周围的安保措施却明显要相比别处强上一倍。其实只要仔细看看座上的九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就知道了原因:以便装出席却无法完全隐藏其闪光的Krone全员。
加莲原本想和奈绪一起报名加入这次演唱会的后台STAFF,却被美城专务理所当然的驳回了:她不允许她赏识的公主殿下出现在那样卑微的岗位上,更何况是在她看来大病初愈的北条加莲。虽然加莲的想法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希望在这样的时刻能作为朋友陪在她身边而已,哪怕这段时间里作为朋友的凛和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相处得糟糕无比。
训练师们总会在正式演出前反复强调,如果要哭一定是要在演出全部完毕之后。如果哭在开头或是中途半响,那么剩下的时间里嗓子就再也无法发出正确的声音。这时就算你再怎么哭得感人肺腑,整场演出亦会与完美无缘了。
这次演唱会,是凛一个人的战场。假如她出了丁点差错,也不会有伙伴在身边帮忙弥补,而届时她就会败得肝脑涂地。可凛究竟是在什么状态下参加彩排的,加莲再清楚不过。欢呼和掌声之余外界对渋谷凛这个名字的质疑同样一直没有停止过,还有数不清的人觉得她这么年轻就开个演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云云……所以如果她真的在这场演唱会里失败了,让所有人失望了,那她恐怕真的很难再一次站起。
所以拜托了,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挺过去。
……どこまでも走ってゆくよ
(无论多远也要不断向前)
いつか辿り着けるその日まで!
(总有一天终会到达那里)
眼看着节目单上的曲目一首首过去,演唱会终于也要迎来尾声。直到凛最早的个人曲作为最后一曲收尾,延绵不绝的掌声也将演唱会送入了最高潮。狂热的粉丝们疯狂的挥动着蓝色的荧光棒,重复着大喊“Encore”的口号,无论如何也希望他们最崇拜的偶像能最后再高歌一曲。
坐在贵宾室中的常务却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她明白接下来就是重点了:是否趁着这个最高潮的时刻发表那首曲子,舞台和音乐方面早已做好准备。只要她说出适当的话语来作引,这次演唱会原本预定的全部内容就能完全展现了。
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渋谷凛。
她眯起眼紧盯着远处的舞台中央那个手握话筒,挂着淡淡的微笑、不断的招手回应观众欢呼的少女。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又一年来对我的支持和喜爱……”
她停顿下来,等待观众们渐渐安静,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两年前的那个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所谓‘偶像’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人对我说,那是能让我闪闪发光的事情,也有人对我说,那是能让我全身心的投入其中的事情。”
“那时候懵懵懂懂的我即使踏上了舞台却依旧一无所知;直到今天,我想我才最终找到了那个答案。”
“那就是……全力的追逐着光活下去。”
全部好好的说出来了。
感觉异常的平静。方才还在忍受连续高歌之后感到声带的剧痛,说出来之后却突然感到无比轻松。
这一定是自己的人生中最闪耀的几个小时了,完全沉醉在歌声,沉醉于自己正在唱歌这件事里。尽管能重新站上舞台还多亏了奏的一句话,“至少让她在最后不要担心自己。”想来当然是一个愚蠢无比的初衷,但却又切切实实的是自己仅剩的、最真实的想法。
不自不觉间自己也成了那种无法放下麦克风的人,凛也没有感到过多的惊讶。曾经偏执的认为自己的歌声是为了某人所铸,发现并非如此之时却是在那个她离开之后的此时。互相夺走彼此的一切之后一度以为自己已然一无所有而消沉无比,直到如今放声高歌在她曾朝思暮想的星光之地。
我会好好唱歌的,就算你不再在我身边。
所以,别哭了,卯月。
——我不值得。
哪怕你已经不会再听见,也请把这当做我们之间最后的解脱吧。
“——一直以来我所追寻的、我所祈求的、无论说什么也无法完全表达的……”
“在这里向大家献上……我的新曲。”
凛再一次握紧了话筒,猛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S(mile)ING。”
回过身去示意钢琴师和乐团重新起奏,和开场曲静谧而又哀伤的慢旋律截然不同,悠扬而有力的弹奏配合上小提琴的弦音一下就重新点燃了观众们的热情:
憧れてた場所を
(最憧憬的地方)
然而只是第一句,就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不仅是自己察觉到了,就连场下的观众也有人皱起了眉头。
她尴尬的笑了,伴奏已经演奏到了下一段却仿佛全然不知。相互配合了很久的钢琴师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她因此重新拿起话筒,却是把那第一句歌词原原本本重唱了一遍:
憧れてた場所を……
(最憧憬的地方……)
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完全失去了原本漂亮的音色。
话筒重重的掉落在了舞台上,巨大的噪音将所有人都吓得如梦初醒。
这下不仅是场下开始议论纷纷的观众了,从底下的乐团到顶层的美城专务全都傻了眼。
这最憧憬的地方,究竟是谁最憧憬的地方呢。
喉咙像是被谁死死的卡住而完全发不出声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竟正掐着自己的脖子,然而这点疼痛,还不及来自喉咙内部的阻塞感的十分之一。
你现在应该唱歌才对,不唱歌不行。
尽管试着这样说服自己,但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前闪回的一幕幕景象在越来越清晰。
春日里相遇的日子里,接下来一年里一同努力的日子里,冬日里向你告白的日子里;又一个春日里与你共度的日子里,又一年里不断用爱的话语安慰你的日子里……
又一个冬日里,我对你说出“分手”的日子里。
我知道的,你最憧憬的地方一直未变,就是这里。
试着让你忘却一直都是徒劳,顶多只是让你不再敢说来而已。
恐怕这就是惩罚吧。
这样的我现在站在这里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一定是对我夺去你的光的惩罚吧。
渋谷凛在舞台上跪了下来。不是优雅的单膝跪地,而是重重的跪倒在了舞台上。双膝落地那一瞬的响声透过更早时间内摔落在地的话筒传达得清清楚楚。
靠近舞台的观众已经发现了,她在哭,毫不掩饰的。
后台的STAFF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有人有决断究竟是该先跑出去搀扶她一把还是先让广播室宣布终止演出。因为她之前的表现都太完美了,所以根本没有应对如此情况的应急方案;也正因为是她,所有的孤注一掷都变成了理所当然一般。
个别的观众开始呐喊着为她加油,紧接着会场重新变成了摇动着荧光棒助威的海洋,但这是徒劳的:曾经有过偶像在台上突然无法演唱、靠着粉丝观众们的全场大合唱度过结束的例子。只是她一开始就说过了这是新曲,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歌词更勿论旋律,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由她一个人独自完成。无助的心理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观众们的呼声也在一点点变小。
“美城!快点向后台下指示,美城!”
在今西呵斥下才回过神来的专务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接通来自负责人的电话而是夺门而出直接走员工通道去舞台后方,显然她也已经慌乱了。
Krone的专座上也同样在骚动。
“凛ちゃん、现在很不妙吧?!”
“凛那家伙……啊真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加莲已经起身准备走到过道上,却被奏拦住了去路。
“去哪里?”奏问道。
“正好,奏。”加莲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舞台,“叫上大家一起到舞台上去,现在登台的话…”
“没有接到那样的通知哦,”奏依旧冷冷的,“所有人必须在这里待命。”
“现在是墨守成规的时候吗?!”加莲毫不客气的吼道。
“如果我们真的挑这个时候下去,就等于是在羞辱她。”
奏平淡的回应,就像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更像是一盆冰水迎面浇在加莲脸上。
没错,凛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夺走她的舞台,那么她就……
“她的舞台,无论如何也要她自己去完成。”
就在她们争论的隙间,场内的灯光全部随着“咔”的一声熄灭了,全场观众都惊呼起来。
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知觉,对于突然变得漆黑的环境也同样异常迟钝。比起绝望更适合用无奈来形容,跪在舞台上不知如何是好,假装对场内的一切都充耳不闻,等待着这场难熬的惩罚结束时的会场内重归寂静空无一人。
在这最黑暗的一刻里,一束白光却突然打在了会场外围通往舞台的起点处。
还没有人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身着兰白色演出服的少女走进了那束光里。
或许还有老粉丝认得出那身装束,早年346PRO举行公演时固定的集体装束,那时给人印象最深的大概莫过那首合唱的《お愿い! シンデレラ》。
那时台上偶像们的微笑多么自信,而这位即使双手握住话筒却依旧还在筹措不安。
拜托了,辛德瑞拉——
她兀自踱步走向舞台的方向,慢慢的,打开了唱腔,没有伴奏的清唱。
憧れてた場所を
最憧憬的地方
ただ遠くから見ていた
单单只是从远处观望
隣に並ぶ みんなは
在我身边的大家
まぶしく きらめく ダイアモンド
都有如钻石般耀眼闪亮
似乎还带着难以启齿般的青涩,却掩盖不住那个少女嗓音中天然的清澈和甜美。大部分观众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额外节目还是什么的时候,手中的荧光棒就已经开始重新挥动了:或许只是单纯的感受到了——这歌声是熟悉的,值得他们去再次欢呼。
同样听到了歌声的凛也缓缓的抬起了头,发现正面对着她的那条过道上所正唱着歌向自己走来的那人她再熟悉不过。
——你是来拯救我的,对吗?
感受到会场中突然重新响起的鼓动,火急火燎的走在过道中美城专务也朝着道边的透明窗外望去,结果自然是令她大吃一惊。
那个发型,那个身姿,那个声音……曾几何时她也同样熟悉无比,只不过,那时的自己绝不会如此时此刻般对她的出现感到惊异不已。
她甚至下意识的念出了她的名字:
“岛村……卯月”
スポットライトに Dive!
朝著聚光灯 Dive!
私らしさ 光 る Voice!
只属於我闪闪发光的 Voice!
聞いてほしいんだ おっきな
希望你能够听见
夢とメロディ
我大大的梦想与旋律
さあ クヨクヨに
来吧
今 サヨナラ
现在就跟一切烦恼告别吧
开始害怕舞台,开始害怕光,从那时开始畏惧着一切与之有关的东西,如今面对起来依旧忍不住想要颤抖退缩。倘若登上舞台这件事是命中注定,与其听之任之不如放纵享受这一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偶像应该有的想法吧。
何况这次登台不为别人,只是为了她一人而已。
她唱着,笑着,看着跪倒在舞台正中央的她脸上呆滞的表情正一点点被重新点燃。她唱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大声;就像歌词里写得那样,终于走出了不该属于她的郁郁寡欢。
Go! もうくじけない
Go!我已不会再迟疑
もっと光ると誓うよ
发誓过了我要更加闪耀
未来にゆびきりして
跟未来打勾勾过的约定
Fly! 「今さら」なんてない
Fly!没有所谓的「太晚了」
ずっと Smiling! Singing! Dancing!
我会一直 Smiling!Singing!Dancing!
All my love!
观众们的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如潮的掌声中乐队重新开始了伴奏,意外中诞生的完美配合让人们重新相信这场演唱绝不会就此不欢而散。
当然有人认识她,即使她隐退也同样还有人惦记着她:这曾经NG中的一员,过去也同样用笑容温暖过不少人的心灵。或许她的才能算不上突出,但她的笑容却又确实能带给人太阳般的暖意。只是对外声称引退、阔别一年后的今天,人们才发现重归舞台的她歌声竟然也是如此的动听。
这意外的惊喜,让人们不再执意于凛的失态,而是转而去注意卯月的演出。
ゆっくりでもいいよ
慢慢来也可以哟
でも歩き続けるんだ
但我还是想能继续前行
今はまだ 真っ白だけど
尽管现在的我犹如白纸一张
見てほしい 知ってほしい みんなに
但还是想被大家看见 被大家认识
フラッシュの中 Pose!
在闪光灯下的 Pose!
私らしく 光れ Choice!
只属於我闪亮的 Choice!
伝えたいんだ ちっちゃな
好想传达啊
こだわりがラブ
喜欢这样小小的坚持
ほら カラフルに
看哪 向那份色彩
今 ヨロシク
说声请多指教
将手伸向少女的男人还未触及对方,就被另一只凭空出现般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你想对她做什么?跟我到警局走一趟如何?……”
“……不、那个…”
戴着警帽的巡警一手紧握着警棍,严肃的表情根本是在逮捕一个猥亵犯现行。
好在这骚动也引起了那位顾影自怜中的少女的注意,她也同样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好久,才惊讶得叫出声来:
“制、制作人さん?!……”
男人疲劳般摸着自己的脖子,无奈的短叹一声。看来只要是在城堡之外的地方与偶像搭话就一定会遇上这样尴尬的事态,何况现在胡子拉碴的模样恐怕更是只能被人当作坏人。但幸运的是,她还认得出自己。虽然与眼前这位少女已经有一年不见,但她方才那戏剧性变化的表情,还是会让他想起当年两人相遇的那一幕。
终于在大费口舌之后打消了巡警的疑虑。目送对方骑着自行车离开之后,又只剩下两人尴尬的坐在长椅上。
“抱歉、我得回去了……”不愿久留的少女站起了身。
“稍等一下、岛村小姐……”木讷的男人也重新开口了,“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事相求。”
少女沉默。
“我……已经不是偶像了。制作人さん……”
看着她心疼的样子,自认为早已麻木的心也跟着一起隐隐作痛。
而那个在自己面前自称充实快乐的少女,却在春风秋雨间面对着这样的她不知千次万次。
千寻小姐私下将那本杂志样刊递送来地下室里时,男人只是看到那张封面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切的真相恍然大悟的一刻,却又仿佛是理所当然般自然。
——所以她才会将自己真正的笑容同样的舍去。
“…但是渋谷小姐……需要你。”
他也同样觉得难以启齿,尤其是注意到她在听到她名字那一刻重新变得湿润的眼眶。
但他不得不说下去:
“无论如何也想让你听听……渋谷小姐的歌声。”
终于,她犹豫着重新坐下了,戴上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耳机。
然而只是播放到一半,她的眼泪便扑朔扑朔的往下掉了。
“凛ちゃん……凛ちゃん……”
他听到了,她小声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一直很害怕……不敢听她全新的歌声……没想到………”
“一直没能察觉到你们的状况……是我的失误。”男人站起来深深的鞠躬,“只是我看得出来,岛村小姐……您在渋谷小姐的心里,有着想象以上的位置。”
“但是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到……”
少女依旧自责。
“有的,”
男人坚持道,
“一定有的。”
在少女迷惘的目光中,男人郑重其事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您能为了她、再一次登上舞台,成为灰姑娘吗?”
Shoot! きめるしかない
Shoot!只能选择这条路
きっと 主役を掴むよ
相信自己能够当上主角
チャンスにウインクをして
向著机会眨眼
Move! 「やり過ぎ」なんてない
Move!没有什麼「努力过头」
もっと Dreming!Hoping! For my future!
更多Dreaming!Hoping!For my future!
没有不散的乌云,星一直都在那里。
看着聚光灯下的卯月一步步迈向舞台的方向,美城专务终于明白了那个男人的话语。
确实自己太过执着于天才的光芒,却忘了资质平庸的女孩只要努力也同样可以发出自己独有的光。她同样在逃避,哪怕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所以过去的她既不认可那个男人,也不认同眼下这个少女。
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一定是事先就沟通了后台方面,被安放到闲职这么久能有这样的人脉确实不容小窥。她的登场几乎是完全针对“渋谷凛会出错”这种在过去的演唱会中几乎被消灭的事件概率,说道孤注一掷的赌博原来你我都是半斤八两。
站在高处的美城常务终于也笑了,她发现其实自己也是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少女的。
“您也一定参了一脚吧。”
今西部长在这时站到了她的身边,她对此毫不客气。
“结果最好就行了,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年老的男人依旧和蔼的笑着。
看到她眼里的光,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远远的看着星光永远都只是那小小的一颗,不知不觉就会忘了那其实也是太阳的同类;果然在这宽垠宇宙的某处,同样也有人将那恒星的光辉当做永远的恩赐。
美城专务不再驻足,加快了赶往后台的脚步。
憧れじゃ終わらせない
不会在憧憬面前止步
一歩 近づくんだ
一步一步向前迈进吧
さあ 今
就是现在
视线已经模糊的现在,就连在脚下的舞台上找到自己先前跌落的话筒也格外吃力。自己在注视自己的人眼里究竟是何种狼狈不堪的德行,她不想去理。
仍然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场景,但她好不容易重拾她的微笑和勇气,她就没有不去奉陪到底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的。
自己期待的,其实不是孤独的高歌,而是能终有一日再与她合唱一曲。
那才是我们应该共同迈上的道路。
“卯月……!”
忍受着喉管被割开般的痛楚,在低低的沉吟下叫出她的名字。
——拜托了,请让我唱出来。
她终于摸到了那圆柱状的舞台道具,迫不及待般的拿起。
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拜托了……拜托了……让我唱歌……让我唱歌……
Bye! 涙はいらない
Bye!不再需要流泪
明日の笑顔 願おう
祈愿明天能够展露笑颜
努力にキスをして
对著努力亲吻吧
Hey! 「ありえない」なんてない
Hey!没有什么「做不到」
もっと Dreaming! Hoping! For my future!
我还要继续 Dreaming!Hoping!For my future!
Rise! もう諦めない
Rise!我不会再放弃
昨日 凹んで寝込んだ
跟昨天那个曾经低落的自己
自分とゆびきりして
做好约定
Live! 「おしまい」なんてない
Live!并没有什么「完结」
ずっと Smiling! Singing! Dancing!
我会一直 Smiling!Singing!Dancing!
All my 愛をこめて ずっと 歌うよ!
All my 我会满溢著爱一直歌唱的!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在这最盛大的舞台里,把歌声交予她,让曾经爱的话语不再只是纸上谈兵。
眼看着那个白裙的少女唱着、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要登上舞台与自己汇合之时,凛突然露出了释然般的笑容。
如果这就是我最后所能为你做的事、最后所能交予你的事物……
在观众们将经久不息的掌声献给卯月的时候,凛放弃了丑陋的挣扎,迎面栽倒到了舞台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