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三郎子海来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脸上明显带着惊讶。在答应带由真出去买菜的时候她恐怕并没有想到会被问到这种问题,但在走出院子时由真看到了她和爱娜之间颇为开放的示爱行为,所以心里自然就产生了这个疑问。
由真的问题也顺便打断了海来嘟嘟哝哝的念话。她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事情,适应了之后这种感觉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忍无可忍。而且在由真看来,如果能抛开外表的那层……疯狂,海来的本质还是不错的。而这趟差事中难能可贵的一个好处是,海来在公众场合似乎还能够克制住自己出声的嘟哝,仅仅满足于使用念话。
海来抬起了一只手——没有牵着由真的那只手——然后紧张地挠了挠脸。这是能让由真看出她其实还没到十六岁的少数几个习惯动作之一。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海来说。“正常的话,我应该回答说等你长大点再告诉你,但是……嘛,你也差不多够大了。”
她抬头看着天空,出了会儿神。
“这说法显得老气横秋的,我其实也没那么成熟,”她说。“说实话吧,我并不确定我跟爱娜是否真的相爱。感觉确实差不多,但我们都太过年轻,而在我们这个岁数上,事情很少会像电影中那样一帆风顺。”
她低下了头。
“但毕竟人生苦短,对我们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又有何妨呢?”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由真坚持着。
海来微微一笑。
“你还真是挺聪明的。这个问题可不简单。要我说的话,爱上一个人就是有一天你终于发现,你已经无法忍受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只想和她一生厮守,也愿意为她付出一生。就是那种感觉。我想凭我的阅历恐怕也说不出来什么更多的了。就像是……我老是缠着爱娜想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多留意点外面的世界吧。”
尽管有些拐弯抹角,但这还是由真第一次听海来提到她自己的事情。由真琢磨着要不要继续追问,但最后还是换了个角度:
“那么做爱跟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海来明显是皱起了眉头,然后紧张地四下一扫,确认着周围有没有人在偷听。
“那是爱情中的一个部分,”海来说。“那是只能和你心爱的人一起做的事情。算是某种亲密的表示吧,我想。”
由真低头沉思了一会,想起了日向爱娜。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怎么会……她那时又是为什么……
但在海来关心的目光下,由真感到自己心里的问题恐怕并不应该问出来。
“你岁数还太小,懂吗?”海来说着,拍了拍由真的肩膀。“记住。不要……”
海来停顿良久,接着才继续说完:
“千万不要年纪小小地就被谁带上床,明白吗?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是拜此所赐,所以我绝不想让第二个人经历同样的苦难。要是谁在那方面欺负了你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我替你搞定。”
海来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在由真的心里烧出洞来。
这种眼神让由真无法承受,不得不躲开了视线,低头看着人行道上的水泥地。
“在她父母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海来一直都只是黑道手上的赚钱工具,”由真记得織莉子说过。“她许愿复仇,而我帮助她完成了愿望,事后更是感到颇为自豪。别再问下去了,这对你自己也有好处。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好吧,”由真默默答应。
“那简直是惨无人道,”MG的语气里带着绝对的反感,对执政体AI来说这种感情只会在看到核心权利遭到侵犯的时候才会表露出来。这是让AI有别于人类的一样重要特点:绝对的,无法抗拒的道德准则。如果说宗教和信念在AI中有什么对应概念的话,那就是直接写进她们软件之中的沃洛科夫准则了。
由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不快,但当然AI本身从来没有对这一点产生过什么疑问。
“我在这种事情上一直瞒着你也不是毫无理由的,”由真在内部信道上跟MG说道。“这可不是年轻AI应该听到的事情。”
“谢了,老妈,”MG语带嘲讽地说。“你不总是说要想打倒邪恶就必须先了解邪恶的吗?”
由真轻啜了一口咖啡,掩饰着自己的不安。这种话总是会让她感觉被刺到了痛处:她到底把MG当成了什么?真的是女儿吗?还是她把MG看成了幼时的自己,想要把她保护起来,避开世界的残酷,直到平安长大?或者只是想让她能够拥有自己未能体验的崭新人生?
她凝视着咖啡表面散开的波纹,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感到后悔。
“小由真!你没事吧?”
由真被一堆瓦砾埋在了下面,正用魔力和身体支撑着倒塌的天花板,以便让自己不被压扁。说实话,这其实并没有多么困难——她没事。她只是对四周的黑暗和飞扬的尘土感到有些不爽。
由真本人也惊讶于魔法少女身体的结实程度。要不是听到海来的声音就在头顶上喊她,她早就自己爬出来了。
没过多久,她头顶上的木头和灰泥就染上了一抹蓝色。魔法构成的厚冰爬上了一切的表面,让由真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以前见过这一招。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就像是上百个水晶烛台同时摔落。头顶的世界爆开成过度冷却的散碎雹屑,从中洒下阳光。无数的碎木和建材本应砸在她的身上,把她切成血肉模糊的碎尸——但在减慢的时间中跟着碎片一起飞来的纪莉香从不会疏忽了对手下力道的掌控。事实上,将碎冰全部射向敌人而己方毫发无损正是她们最为喜欢的战术之一。
由真并不想知道,这种战术是否曾经被用在魔兽以外的对手身上。
“我就说这种东西不可能伤得了她,”纪莉香说着,弯腰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她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招牌式的尖利笑容,但这次笑容的背后并没有什么暗藏的恶意。
“大不了自己治治嘛,”爱娜说。
“我总有担心的资格吧,”海来说。
“到底怎么了?”織莉子盯着由真的眼睛问。
人们往往会误把織莉子当作全能的存在,但由真已经开始意识到这和现实相差甚远。織莉子只能看到未来,而且仅限于她所选择去看的未来。过去,乃至当下,对她而言都只是尘封的谜团。而由此带来的不便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由真摇了摇头,晃掉了沾在头发上的灰土。
“我刚才正在按你的说法拿一颗过饱和的悲叹之种做实验,”她说。“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借助你那种特殊的导线直接往里面灌注污染。但是……”
“但是?”織莉子抬起一条眉毛,追问着。
“爆炸了,”由真说。“算了,也不能说是爆炸,但是那种黑乎乎的东西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就全是魔兽了。我差点就被它们干掉,最后才勉强获胜,但我,呃——”
她已经是无言以对,只能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勺,不知如何开口。
“等等,悲叹之种里面会爆出魔兽?我可从来没见过那种事,”纪莉香说。
“会的,如果你一直放着不管的话,”海来说。“但是很少见。我自己就从没见过。只是……听别人说的。”
“但房间又是怎么塌掉的呢?”織莉子直奔主题。“瘴气中发生的事情应该只在瘴气中有效才对。”
由真脸上抽搐了一下。
“那个,我,呃,在挥锤子的时候有点忘乎所以了。瘴气结束的时候我往地上砸了一锤,然后,呃,天花板就塌下来了。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太害怕了!”
“没事的,”織莉子连忙安慰着,站到了由真跟前。“不用怕。反正我挺有钱的,这种花费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行。”
織莉子一弯腰把由真抱了起来——要不是她们俩都是魔法少女的话,这动作其实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两人眼神一对,让由真感到織莉子的眼底似乎带着某种诡异的探询,就像是在由真身上寻找着什么。
“我还以为她这个岁数的人碰到这种事情会更容易慌乱的呢,”海来说。
“嘛,她其实挺皮实的,”纪莉香反驳道。
“我们不能再磨蹭了,”織莉子说着,重新把由真放回地上,看着众人。“如果产生魔兽的真是那些过饱和悲叹之种的话,那么现在这堆瓦砾下面可还埋着一大包呢。要是不想在睡梦中被魔兽干掉的话,就赶快挖出来吧。”
纪莉香耸了耸肩。
“那只是她用魔法胡乱介入造成的结果。应该不会说发生就发生的吧。”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那东西没准可以当作某种炸弹使用,”爱娜若有所思地说。
“最好还是别冒险,”織莉子说。“不值得——”
说时迟那时快,瘴气形成的特有迹象在众人周围显现出来,整个世界变得雾蒙蒙一片。由真用灵魂感应到了四周蠢动的魔兽,饥渴而凶残。
“算了,看起来可以好好玩一场啦!”爱娜说。
这么说或许会有点奇怪,但由真觉得自己已经对冰激凌失去了兴趣。
并不是味道上有了什么变化:浓郁的甜腻依然能带来强烈的刺激,入口即化的感触也仍旧是美妙的丝滑。
但这已经无法再让她开心起来。坐在冷饮店门口的板凳上,她只能盯着手里新买的巧克力蛋筒发呆。
她感到内疚。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織莉子原本的意图。先前她急急忙忙地把由真轰出家门,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日元,又给了她一张购物单,告诉她买东西剩下的钱可以随她喜欢怎么花。到头数来“剩下的钱”可是相当不少,而由真也终于意识到,这恐怕算是给她放了一天的假。
由真有点怀疑放她这个岁数的小孩子一个人逛街是否明智,但回头一想她倒也有充分的自信可以把诱拐犯之类的可疑人物统统撂倒。城里其他的魔法少女才是更大的威胁,但由真早就学会了乖乖地呆在南方组的地盘上,并且把灵魂宝石的魔力波动压到最小。况且,就算她真会碰到什么麻烦,織莉子也可以预知到。
更不用说由真已经发现一个人独处比随便陪着队伍里的哪个人出来都要显得轻松一些,当然織莉子本人除外。海来或许还能接受,虽然念话上一刻不停的自言自语相当磨人——但由真绝不会想和纪莉香或者爱娜一起做任何事情,无论是正事还是休闲。
她懒洋洋地又往冰激凌上咬了一口,想要像以前一样用糖分抚平自己的灵魂。
但她已经感到这恐怕不会再有效果。这让她颇为伤感,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东西一样。
“嗯哼,没想到在这里见到的会是你呢,”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在由真那张板凳上坐下,大声叹了口气。
由真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一位身形矫健的短发少女。不知为何略感熟悉的脸庞也朝她看来。
一时间由真有些无语,不知道对方刚才特意强调“你”是个什么意思。
接着由真终于意识到了少女显得面熟的理由,手上一抖,几乎把蛋筒掉了下来。美樹沙耶加?跑来这里?但这儿可是——
“——南方组的地盘,对吧?”沙耶加给由真没有听到的句子做出结尾。“没错,我很清楚。我今天过来就是找架打的,结果循着灵魂宝石找到了你。说实话很意外:我们另外那几个人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你——你是来打架的吗?”由真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没能藏住声音里的惧意。她的眼神已经开始向街对面的行人身上扫来扫去。她应该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砍过来吧?
“没错,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沙耶加说着,摇了摇头,态度几乎可以说是伤感,“但说实话,现在已经不想了。毕竟碰到的是你嘛。杏子叮嘱过我们最好不要伤了你,我现在也明白为什么了:你还只是个孩子。”
由真微感释然,但是依旧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现在精神一集中,她就感应到了沙耶加的灵魂宝石在身旁的律动,但还是无法在附近感应到其他几人。沙耶加难道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看起来你对那根蛋筒没什么兴趣嘛,”沙耶加说。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无法享受这一切了,”由真摇了摇头,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恐怕不应该就这么说出来。
“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对面的少女以坏笑回应。
她抬头仰望着天空。
“当你意识到了世界的丑恶,自己却无力改变,生活中就失去了一些味道,”沙耶加说。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跑到这里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起码还可以通过斩杀邪恶来稍微给世界做出点贡献。但我甚至连邪恶都无法找到。我真是一无是处。”
由真一歪头,想要理解对方的意图。她语气之中的某种东西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某位队友,只是她还无法准确找到具体是哪里。
沙耶加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接着似乎回过了神。
“我不知道在你这样的小孩子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会说出那种话来。”
由真耸了耸肩,决定闭口不答。到了这一步她也开始放松下来。对方的友善依然可能只是解除自己防备的陷阱,她也没准会突然发疯砍将过来——由真已经惯于和疯人相处,知道这并非没有可能。
但她并不觉得事实真是如此。在这个人身上有些东西显得……太过伤感了。
沙耶加对由真的沉默只是耸了耸肩,接着说:
“你的冰激凌都快化了。不想吃就算了吧。咱俩好好吃一顿。我请客。毕竟你还只是个孩子。”
“吃饭?”由真呆呆地重复着。她所预料的种种发展全部落空。她根本想不到处于敌对方的魔法少女居然会提出请自己吃饭。
“没错,”沙耶加说着,朝由真投来了一个兼具玩笑和认真的诡异眼神。“我还不想回去,但又没事可做。只要别叫你另外那些队友过来砍我就好。”
由真做了个无辜的表情,希望能靠这个传达出来,她对南方组其他队员的行动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沙耶加笑了笑。
“没事的。”
她从板凳上一跃而起,朝着午后的天空伸了个懒腰,似乎心情略为好转。
“附近有家拉面店,”她说。“还比不上風見野那家,但也凑合了。我知道你并没有可以信任我的理由,但我也不可能在三十多位顾客的环视之下当众砍你。怎么样?”
由真很清楚自己应该拒绝。她很清楚就算沙耶加没把她怎么样,一旦被抓住的话也会被另外几人当成叛徒。何况最起码,她根本就不应该跟着陌生人随便乱走——
——但她突然发现,此时此刻,她已经彻底不在乎了。她已经厌倦了被锁在織莉子大宅里的生活,每天每天每天都是纪莉香、爱娜和海来这几张老面孔。起码这一次,她想和别的人说说话。
她站起身来,做出了一个自认为能算若无其事的耸肩动作。
她在眼角扫到了远处的某人。
那是谁——
“有什么不对吗?”沙耶加问着,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但那个人当然已经走掉了。
“没什么,”由真说。“走吧。”
“小由真,我跟你说啊,”沙耶加指着她的鼻子说。“千万不要爱上谁。”
沙耶加的说教让正在狼吞虎咽吸着拉面的由真瞪大了眼睛。直到这时为止,两人间的对话都只有漫长的沉默,夹杂着沙耶加对杏子多么多么烦人的微妙埋怨,对父母整天不在家的不爽,以及其他和由真毫无关系的类似话题。由真很识相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被当成听筒用,所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没有答话。
听了这句,由真依然只是很识相地一歪头,示意沙耶加继续:由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回话,毕竟她本人没有实际经验,又不愿意在这时候谈起南方组的另外几位。
“爱上谁只会让你发疯,再让你周围的人一起发疯,最后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沙耶加已经换成了用叉子在指着她。“别犯傻。”
看着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由真隐隐察觉,要是她到了岁数的话现在喝的就恐怕不会再是拉面,而要换成清酒了。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能有所不同,”沙耶加说,“但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我也和别人一样。”
由真想起了海来和爱娜,接着是織莉子和纪莉香。她们在发疯这一点上基本是毫无疑问的,而在相爱这一点上至少是在口头上自称的,所以沙耶加说的话似乎也挺合乎情理。由真隐隐察觉,沙耶加说这些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肯定是对什么事情有感而发。
“出了什么事?”她问。
沙耶加转头看着她,脸上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由真知道自己肯定是触动了什么,但很难分辨出面前的少女到底是在生气、难过、抑或只是觉得有趣。她就好象是在用尽全力装出一副没有表情的僵硬面孔——海来在公众场合总是保持的那种呆板面容早已让由真习惯了这一现象。
“我还是别说了吧,”沙耶加说着,继续吃起了她那碗拉面。
“为什么?”
沙耶加低下了头,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而由真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可能已经有些越线。这是个低级错误:虽然織莉子一直在鼓励这类行为,但换作她原先的父母就绝对是……不会鼓励的了。
原先和父母一起生活时被迫养成的一些习惯已经开始渐渐消失。起码从这一点上,和織莉子在一起的生活总还是改进了不少。
“说出来只会显得可笑,”最后沙耶加终于说了一句,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
沙耶加的眼神侧到了一边,看着面店里的其他顾客。
“——变成我们的一员,”沙耶加说出了后半句。“只是好奇,不愿意告诉我的话可以不说。但如果你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或许我也能跟你谈谈我的事情。”
由真用指头戳着脸,陷入了沉思。这是她从妈妈身上学来的一个习惯。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必须对契约时的事情保持沉默,而且说出来的话沙耶加对織莉子和队友们的观感或许也能有所改善,这样双方以后或许就可以少打点架,最后非要由真治疗的血淋淋伤口也就能少上几许。她已经有些……太过习惯血腥了,她想。
所以她一口干掉了碗里最后一点汤底,向对面的少女讲出了自己的故事,一个甚至连織莉子本人都没有完整听过的故事——因为織莉子从没问过。她看见沙耶加好几次瞪圆了眼睛,也看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有好几次,沙耶加都不禁指手划脚地让她放低了声音,或者在服务员经过时示意她噤声。由真猜测着,她所说的内容里到底是哪一部分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接着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織莉子的房间里了,”由真划上了结尾,在提起織莉子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她就是那个救下了我的白衣少女。”
“我就说实话吧,真的很难想象她会做出那种事情,”沙耶加说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我想就算她也偶尔会良心发现的吧。而且根据杏子以前告诉我的说法,我对海来宰掉了那个臭流氓的事情并不感到多么意外。”
由真吓得一缩,并不是因为沙耶加语气里浓重的不屑,也不是因为她对織莉子的人身攻击,而是因为沙耶加一下子就认定是海来杀了田中先生。说起来有些奇怪,尽管她对那根蓝色冰锥记得清清楚楚,但她先前却从没有思考过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没把它跟海来对上号。
我可能只是不愿意这么想,由真想。
“也就是说,在魔兽把織莉子砍成碎块之后是你许愿把她拼回来的?”沙耶加说。“很意外啊:我从没想到像她那样的人还会负伤呢。”
“我对那天的事情记得并不清楚,”由真说,“但是没错,确实就是那样的。”
沙耶加低下头来,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面碗。由真意识到了她又是在隐藏自己的表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我在想啊……”由真犹犹豫豫地开口。
沙耶加抬起头来,由真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谨慎地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
“你们到底为什么会对我们那么敌视呢?”她问。“織莉子基本不会让我出来,所以我基本不……知情,是这么说的吧?”
沙耶加的眼神回到了空面碗上,而由真感到她身上传来了犹如实质的阴暗情绪。
“我曾经对此确信无疑,”她说。“但现在已经有些动摇了。如果織莉子可以拯救像你这样的女孩,而我又做出了那种事情,那我和她又有什么……”
沙耶加摇了摇头,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了失望。
“算了,让我先告诉你麻美的遭遇吧。”
“单凭織莉子救了你的事并不能否认她的邪恶,”麻美说着,依然在下意识地一口接一口地喝茶。“我们早就得出过结论了。”
“我早就知道你对織莉子的看法了,”由真的语气里微微带上了一丝不耐。“这里的重点是沙耶加。”
“嗯,关于她呢,”麻美一边开口,一边重重地把茶杯放回了碟子上。
“你连跟她见过面的事情都没有告诉过我们,”麻美说,“但我实在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要隐瞒。刚才的内容里根本就没有值得隐瞒的异常。如果说沙耶加对她的人生目的感到了疑问……嘛,这也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虽然等我们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由真闭上了眼睛,微一低头。
“先听我说完吧,”她说。
两人在面店门口闪烁的街灯下各奔东西。天色已经渐渐阴沉——远远超过了由真心里“应该回家”的最后期限。但作为魔法少女,在房顶间跳跃——那又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和大街上仰望所见的日常截然两样。
离开面馆走出了一个街区之后,由真终于对这种日常感到了厌倦,准备变身跳上房顶,以便快些到家。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在注意着她。
“喂,小丫头。”
由真停下脚步,为自己没有急于变身感到一阵庆幸。但那个男人的声音又是从哪边传来的呢?
她转过身来,一下子感到浑身冰凉。
“小姑娘,你好啊,”两个男人之中的一位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走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嘛。”
当然由真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们就是以前跟着田中过来把她爸爸痛打了一顿,接着还威胁要她父母好看的那伙人。
由真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呻吟。
“换了平常的话我对你这样的小女孩倒不会这么凶的,但换了你就不用再客套了吧,”个子较高的那个男人说着,一攥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他揪着领子把她提到了空中。
“最近可是出了件怪事啊,”他说。“我们的老朋友田中先生肚子上突然长了个洞,死在了大街上。你爸妈都失踪了,你也失踪了。所以说找到你还真是一件幸事啊,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讲明白了,对不对?”
他的同伙点头附和。
“你爸妈必须为他们对田中先生所作的事情付出代价,而代价的第一笔就是你了,”他说。“不觉得挺有意思的吗?”
冰冷的恐惧攥住了由真的心脏,但她依然没有变身,夹在逃脱的紧迫和守密的义务之间无所适从。
“别太欺负她了,”高个儿的那个人说。“只要好好哄哄她的话,我们也可以和她做朋友哦。她那样的小姑娘挺好骗的:老大家里那帮小姑娘里头有一个已经对我是意乱情迷啦!”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笑声中的邪恶简直就像是某种夸张的表演,只可惜这是完全的现实。由真攥住男人胳膊的双手下意识地加大了力道,她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可以轻易地……把它捏断。
“喂,你们这帮混蛋!”沙耶加大叫一声,在前方几米处突然现身。她穿着全套的变身服装,两手各拿着一把剑指着这边。由真也一下子感应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澎湃魔力。
两人转过身来,一时间彻底忽略了由真,不过高个儿一直没有放开由真的领子。
“这又是哪一出儿呢?”他说着,口中依然在传出笑声。“这位小coser难道想要见义勇为吗?扔了那把塑料刀——”
令人心悸的咕嘟声切断了他的话音,攥着由真的手也松了开来。由真靠着一贯的灵巧双脚着地——然后踩上了新流出来的一滩血。
她吓得一哆嗦。
“我说啊,”看着刚才男人的同伙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沙耶加说。“我今天本来是出来找一个魔头拼命,也是为了给人生画上个圆满的句号。结果没找到魔头,也没找到句号,倒是找到了你们呢。”
她不紧不慢地从还在抽搐的高个男人身上抽回了剑,登时又带出一阵血来。男人带着极度痛苦的神情伸手想要抓住剑身——
——然后啪嗒一声摔回了地上,再也没有动弹,汩汩的鲜血浸透了西装。
他的同伙手忙脚乱地翻着衣兜,终于掏出一把小手枪,嗖地一下举了起来,对准了沙耶加。
“你——你——”他刚开口——
——脑袋就掉到了地上。直到过了一会,身体才跟着倒下。
由真两手捂嘴,吓了个半死。这些人当然不是她的什么亲朋好友,但——
沙耶加转过头来,一瞬间和由真四目相对。沙耶加身上甲胄的前半片溅得满满都是血。
“你疯了,”由真颤抖着说。
然后她看到了对面少女嵌在肚脐眼上的灵魂宝石,满溢着绝望,漆黑的暗影就像是把周围的世界抠掉了一块。
沙耶加似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接着就掉头跑开。转眼间就离开了由真的视野。
这一次麻美并没有喝茶,只是一手握住了茶杯,还在微微颤抖。
“所以这就是她那次失踪的背后真相,”麻美说。由真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如此惊讶的样子。“她从没告诉过我们。从没跟任何人谈起过。倒不是我要责怪她什么,但是——”
麻美一手扶着桌子,勉强支撑住身体。
“噢,美樹さん,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麻美说。“你怎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我们本来可以……”
麻美的声音渐行渐小,盯着桌子发愣,显然是陷入了追忆。在她旁边是脸色苍白的MG,满脸恐惧地看着由真。
“她就是最后死掉的那个人,对吧?”她说。“失踪了什么的。我并不否认他们是罪有应得,但就这么把他们杀了……”
由真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你在构造上能够理解的事情,”由真的声音比她原本的预想要更加冷澈。“你们AI在编程上可远没有那么脆弱。和人类一样,你们有一系列的基本幸福等级,你们之中也有一些人容易陷入悲伤和抑郁。但美樹沙耶加经历的那种事情并没有包含进设计范围。你就好好庆幸吧。”
由真看到MG低头埋起了脸,突然感到一阵内疚。
她摇了摇头想要把内疚晃走,然后说:
“算了,总之,麻美,这件事可绝对不是你的错……”
“噢天啊,听起来事情确实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了,”織莉子说着,施法驱散了由真衬衣上的一片血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么伺候着她,”纪莉香一边说,一边状若不耐地打量着二人。“我可以很快教会她自己擦血的。”
“我们都很清楚你经验丰富,纪莉香,”織莉子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由真的头发。“不过关键是,我并不希望让由真的双手沾上鲜血。这不应该成为她所需要的一种技能。”
由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把另外两人的对话当作了耳旁风。
她不知道那两个男人的下场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难以平静,但那时她眼里只剩下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还有另一个人眼看着自己生命渐渐消逝的绝望眼神。他又能期望什么呢?毕竟——头被砍掉的话谁也活不了啊。
她捡起了男人的头颅,紧盯着他的双眼,丝毫没有顾及沾染上自己衣服的鲜血。
然后她把他治了回来,因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做。只留下拼回原状的男人讶异地眨巴着眼睛,躺在街上。她为此消耗了不少魔力。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模糊一片——茫然失措地在大街上徘徊,没有变身,直到被周围吓坏的行人逼上了房顶。她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看来会是怎生一番模样。
“你觉得她会没事吗?”纪莉香用由真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说。“你以前一直那么惯着她,她不可能——”
“她会没事的,”織莉子决然地说,一手按上了由真的额头。
她感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一阵光芒,但接着就感到心情一下子好转起来,先前发生的一切飘散消失,转瞬间就滑落到记忆深处。
她刚在都在琢磨些什么啊?
“你这么说就没问题了吧,”纪莉香说着,似乎隐隐不安。
織莉子看了纪莉香一眼,然后纪莉香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由真抬头看着織莉子,感觉她的眼神有些可怕。
“我需要你再帮我做些过饱和的悲叹之种,”織莉子说。
“为什么?”由真问。“那东西很危险的。”
“那东西也有它的用处,”織莉子说。
不知为何,由真心里完全提不起质问的想法,只是点了点头。毕竟,只要能让姐姐大人高兴,又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呢?
織莉子豪宅中的晚餐总是会显得有些奇特。織莉子始终坚持要所有人一起吃饭,但桌边这几位之间的气氛就算往好里说,也得是“泛着火药味”。
不用说,负责做饭的自然是織莉子。当然其他人也常常或是自愿或是被迫地帮帮忙。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些織莉子实在没有时间的日子。那时她们就会在附近找家饭馆订桌菜。最近,这样的日子越来越频繁了。
作为一个相当奇怪的现象,尽管織莉子很有钱,但她家里一个佣人都没有。虽然这确实大大降低了各种魔法少女现象的保密难度,但还是会显得有些反常。不过由真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个疑问。
但那一天織莉子并不在家,只有另外四个人在难得的安静中享用着意式大餐——嘛,安静的定义中要排除掉海来偶尔的自言自语就是。反正大家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最后海来还是问了出来,一边尴尬地用筷子杵着意面。“我不喜欢她这种一声不吭就突然跑掉的做法。没准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呢?”爱娜说。
她直接端起来一碗汤,咕咚喝了一大口,接着把碗放下来继续说: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她不还有那见鬼的未来视嘛。别疑心太重了。我们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总不至于到现在再来捅我们一刀子。”
“我可没想到会听到你这么说,”海来说。“你总是怕前怕后的。上次你不是还在说她们那个呃——新人——的暁美焔肯定是什么超级魔法少女还是穿越者之类的吗?”
“我只是说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爱娜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切着烧鸡。“天使翅膀,笑话一般的强大魔力,完了却是那种性格?最起码她可不是那种常见的货色,我敢打赌她许的愿也不是。”
“我并没有否认她的异常,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说的就对了,”海来说。“现实世界可不是那样的。我们都有许下愿望的各自理由,但放眼四周,有哪个魔法少女会显得与众不同?我几乎都要怀疑Incubator是不是在刻意避免去实现会让人特别强大的那种愿望。”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爱娜啃着烧鸡。这是她没有说话的表面理由,但由真感到,那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但由真只是咬了咬嘴唇。她想起来,上次问爱娜什么事情的时候自己又被揪着领子拎到了空中。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不信拉倒,但其中必有内情,”爱娜说。“难道你没注意到吗?我们正在追循着一位先知的指引去完成某个神秘的预言,其中有着天使般的少女——”
爱娜明摆着是往由真那边看了一眼。
“——还有不起眼的小屁孩儿。”
“要是織莉子小姐能跟我们分享一些她的计划内容,我会很高兴的,”海来说。“没错,我确实很感激她为我们所作的一切,还给我们这么漂亮一座大宅子住。我知道自己欠着她的情。但是就这么把我们蒙在鼓里……总会让人觉得她隐瞒的内容会对我们不利似的,就这些。我只想求个安心。”
海来一边说,一边使劲用筷子扒拉着意面吃,想要借此强调某些词句的观感。但在由真看起来显得很怂——要像爱娜那样啃肉才够劲儿。
“别跟我说你是吃醋了,”爱娜说着,切了一大块肉下来,动作远比海来更有气势。
“吃醋?吃什么的醋?就为了她在你心里的先知地位吗?我还没到那种程度。”
海来继续吃起了意面,没再刻意使劲。
“在我看来,”她说。“我们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些疯狂,所以你也有权选择自己的疯法。”
“要是换了我呢,”爱娜立刻就接上了茬,“我是觉得我们这群人反正也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我得趁着还能追循什么的时候紧追上去,没准就成了正果呢。”
“你俩都给我闭嘴,”纪莉香说着,两手一齐砸在了深色的橡木桌上。“我已经受够了你俩这种傻乎乎的拌嘴。居然敢拿織莉子开涮。她做的可都是为了我们好。”
纪莉香环顾四周,想要看看还有谁敢跟自己顶嘴。爱娜冷笑一声,但没有接茬。海来完全无视了纪莉香,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告·诉·你·们,”纪莉香一字一顿地强调着,“我们伟大的先知正在欣赏一场小提琴音乐会。忙里偷闲一下。仅此而已。”
“她一个人去的?”爱娜说着,一脸不爽地吃着算是餐后甜品的水果。“那可不安全。要是换了我这样准得给她训一顿。”
“嘛,她肯定是知道了安全才去的,”纪莉香说。
“小提琴音乐会?”海来说。“我不得不问一句:具体有些什么节目?我不记得她有这种兴趣啊。”
纪莉香往椅子上一靠,怒气就像风前的细雨一样消散无形。
“嗯,我印象里也是一样。但是这回有哪个本地神童要演奏来着。好像是《万福玛丽亚》什么的。总之我也说不上什么别的了。说实话,她不肯带我去让我挺伤心的,但我可以理解她有时会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
听起来纪莉香本人都并没有相信这种自我安慰,但让由真有些不解的是,爱娜和海来都没有拿这个刺她。
“你们谁学过什么乐器吗?”由真不经大脑地出口问道。她以前一直对演奏音乐有一点朦胧的兴趣,但显然她不可能在这方面得到父母的支持。
另外三人一齐转过身来瞪着她,但并没有生气——更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
“算了,”由真哼了一声。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种事情?
四人在沉默中吃完了剩下的饭菜。
距离上次織莉子批准由真出去巡逻已经过了一个月。说实话,她还挺兴奋的。她有些怀念战斗的刺激,还有挥着锤子四处乱砸的释放感。这和她平日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天摆弄着悲叹之种,跟着織莉子念书,战战兢兢地逢迎着其他几位队友。
她、爱娜和海来组成的三人小分队遇到的并不是魔兽,而是見滝原四人组中的两位。不过她并没有惊讶。織莉子的招牌能力就是她的未来预知,而由真也渐渐发现,在自己周围所发生的关键事件很少会是意外造成,不管是和杀人少女共进拉面,还是在巡逻途中偶遇某人。
她们发现巴麻美和暁美焔一起走出来的地点居然是一处花店。麻美在身前捧着一蓬蓝色的花束,比她自己的脑袋都要大了三倍。
听从爱娜的指挥,三人在附近的小巷里落回地面,然后在对方两人面前走了出来。附近行人太多,不适合决战,但还是必须得表示一下她们注意到了对方。
但是就算是在公众面前,她们之间也没有假装友善的必要。
“这里是中立的边界地带,”麻美说着,一脸紧绷地看着另外三人,就好像她已经忍无可忍。“我知道你们这种家伙从来都不懂得尊重规矩,但我们完全有权利待在这里。”
日向爱娜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笑容。
“我们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除掉你们,只是看看而已。不过……”
她看向焰的方向,由真也跟着看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副近乎偏执的表情。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对方所执着的对象正是自己。焰似乎在……观察着她。
她仍然是由真曾经见过的那位少女,这很明显——但她又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带着阴郁的表情和烈火般的执着。爱娜心目中的天使少女身上似乎已经有了什么变化。她这是怎么了?
由真可以看出爱娜心里也在转着同样的想法,但她并没有提出什么显然得不到回答的问题,而是说:
“既然难得又见了面,我就得问候一下……”
她漫不在意地一甩头发。由真知道,她经常喜欢用这个动作来气别人。
“美樹沙耶加到底怎么了?根据我们的情报,她似乎失踪了,真是遗憾啊——”
下一个瞬间,爱娜就发现自己对上了麻美华丽火绳枪的黑沉枪口。麻美不用变身就把这东西召了出来,在其他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拿它指向了爱娜。
爱娜居然勉强做到了不动声色。
“把那东西放回去,”海来冷冷地说。“这可是公众场合。”
“告诉你们,”麻美低吼道,“她是为了守护一场小提琴音乐会的众多观众,和大群魔兽作战英勇牺牲的。放尊重点。不过也不能指望你们明白什么英勇的含义就是了。”
“就像你完全不明白怎么帮后辈保命?”爱娜反刺了一句,丝毫没有顾及自己面前的枪口。
麻美脸上划过了愤怒的痉挛,一时间由真害怕她真会失控开枪。但接着和以前判若两人的那个焰就抓住了麻美的胳膊,按低了枪口。
“犯不上,”焰说。
“你这又是吹的什么风啊?”爱娜问出了口。
“小提琴音乐会?”由真不禁出口打断。“《万福玛丽亚》?”
“事实上,没错,”焰说着,换成了一种探询的表情观察着由真。麻美兀自挣扎着想从焰手里把胳膊抽出来。
“你是之前听说过吗?”过了一会,焰问道。
由真用力闭上了眼睛,感到剧烈的头痛向自己袭来。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把悲叹之种放进机器里,打开开关,然后把成品交给了織莉子——
“那个臭*子!”麻美说着,一把把茶杯和托盘砸到了附近的行人身上。虚拟的行人哆嗦了一下,接着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闪烁两下,回复了常态。
“都过了四百年,我居然还能找到她更可恶的地方!”麻美差点就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大喊大叫,不过一只手已经不禁比划起来,招牌的卷发随之颤动。“接下来又是什么呢?难道这场战争也是她搞的鬼?或者当年是她把小焰逼走的?”
“麻美小姐,冷静点,”MG说着,一边从一反常态的麻美身边退了开来。“事情都过去几个世纪了。”
麻美明显是费了好大劲才恢复冷静,在金属桌子上扶住身体,大大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往椅子上一倒。
她手中再次出现了一杯茶。她把茶端了起来,没再注意姿势优雅,咕咚喝了一大口。
“没想到沙耶加那次居然是織莉子搞的鬼,”最后麻美终于摇了摇头,再次开口。“我一直觉得那次的魔兽发生得有点蹊跷。”
“不只是織莉子,”由真说。“她用作武器的悲叹之种可是我提供的。”
“她又没有告诉你是做什么用,”MG说。
“我本来完全应该能判断出她是打算袭击别人,”由真说。“我起码应该问一下的。”
“她明显是对你施加了什么精神魔法,”麻美说着,喝茶的动作慢了下来——但还是喝得很快。“这完全不是你的责任。”
“但真是这样吗?”由真说。“我之后很多年一直都在琢磨着当时的事情,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她肯定施法提振了我的情绪,但想想吧,这种法术我们三天两头就会给队友用上一次。没有证据表明她做了什么别的事。最起码,我觉得我如果认真抵抗的话是不可能轻易被她控制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为此内疚。”
麻美摇了摇头。
“就算不说什么精神魔法,当年你也只有九岁,”麻美说。“織莉子才是唯一的凶手。我不会为当年的事情责怪你,就像我不会为南方组之后的下场责怪你一样。”
由真叹了口气。
“或许你不会,但我自己就说不准了。不过真正关键的还是杏子的看法。”
麻美瞪大了双眼,就好像她一直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刚才的话题。尽管由真一开始就讲明了这才是她谈起这些往事的理由。
“杏子一直为沙耶加的事情感到自责,”由真继续说。“她觉得自己本应来得及阻止,如果自己当年采取了什么别的行动……但織莉子早就算好了一切。如果是織莉子想要逼沙耶加自取灭亡的话,那恐怕杏子做什么都不会有区别。”
“我觉得这还是有点牵强,”麻美说。
“至少可以让她换个角度思考问题,”由真说。“我想告诉她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每过一年,这种陈年往事就越是难以出口,尤其是因为……”
由真闭了一会眼睛,让自己的声音渐行渐小。
“尤其是因为我不清楚她对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会是个什么看法,”她说。“这才是当年我没能开口的原因。”
她拿起了面前的欧蕾咖啡,接着又放了回去。她怎么也提不起劲来喝。
“但关键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执所在,”她继续说。“而她的偏执就是沙耶加。我看过的报告你肯定也都看过。无法放手的初恋已经在伤害着她。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让她从中解脱出来。”
麻美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确定是否应该同意。”
“好好考虑一下。不过现在还是先讲完故事吧。为了MG。”
MG皱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我还想不想听下去了。从前的事情听起来真的是好可怕好可怕。”
由真可以吐槽说先前都是MG在对她瞒着自己的事情闹脾气,但还是把廉价而幼稚的吐槽咽了回去。对由真蛮不讲理是MG的特权,但反过来就不行。这就是她俩的关系。
“没错,而我们就是从那时候一直活过来的,”麻美若有所思地捧着茶杯。
说織莉子她们很少会客都算是客气的了。由真在豪宅中生活的整段时间里都从没见过除了自己五名队员之外还有谁迈进过外面的大铁门。送快递的送报纸的都只能把东西往门外一扔,或者等着哪个队员到门口取一下。根据海来的说法,当地的都市传说中織莉子的豪宅要么是政府的秘密实验基地,要么是一座鬼宅,说法因人而异。織莉子也很满足于这个状态——这里完全就是一个箱庭世界。
但现在織莉子却正坐在院子里的茶桌前,和神秘的外国魔法少女相谈甚欢。她来自——欧洲的什么地方吧。由真觉得或许是德国。不知为何,由真居然被获准只要保持安静就能坐在两人身边。她毫不掩饰地紧盯着这位来客,盯着她脸上的些许雀斑,还有令人惊艳的奇特发色。
她是个魔法少女,自称叫做克莱丽丝·凡·罗萨姆。織莉子并没有质疑她对她们地盘的擅自侵犯,甚至连身份都没有细问,就向她铺开了红毯,还告诉其他人说克莱丽丝是特殊的。
这也确实如此。根据她用别扭的日语做出的自我介绍,她是个四处流浪的魔法少女,在愿望的驱使下环游世界,最近刚过一百岁。对于连魔法少女走出城市都不敢想象的由真来说,这听起来显得浪漫而神奇——换句话说就像是编的一样,尤其是一百岁那里。
但織莉子毫不质疑地相信了这段故事,而如果織莉子都信了的话,由真又还能怎么反驳呢?
“就是说你只是路过?”織莉子问着,用松饼蘸了蘸盘子上的蜂蜜。
“一点点,”克莱丽丝的日语颇有些生硬。“我不明白,但是这座城市里有什么东西非常,非常重要。我还不明白是什么,但或者跟,呃,再过去一点的那些,女孩子们——”
“暁美焰?”織莉子说着,给这位客人重新满上了茶。
“噢对,我应该直接说名字的,”克莱丽丝说。“是她。但我还是不太明白。”
“相当耐人寻味,”織莉子说。“我——”
但由真并没有听到織莉子的下半句,因为客人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震响起来。
小家伙,我有点事情要告诉你,克莱丽丝说。尽管构成意念的是——算了,由真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么语言,但她还是清晰准确地理解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义。
有点事情?由真一边问,一边交替打量着克莱丽丝和織莉子。两人似乎都对念话上的对话一无所觉,但至少在克莱丽丝这边,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没错。有人要我给你带个话,但我自己其实并没有完全理解。
谁要给我带话?由真勉强平复了心情,装作吃着面前的羊角包。
我不能说。不过内容很简单。就是说,你需要知道,尽管你现在还是这么年幼,但你能对世界造成的改变可是远远超出了你自己的想象。除此之外,对方还让我提醒你说,織莉子并不能真的预见一切——她只能看到她选择去看的东西。
你是在离间我们吗?由真问着,感到心里渐渐升起了怒意。
不,只是针对你的生活和你周围的环境提出一点建议,克莱丽丝说着,在外表上装作喝茶。
你是谁?由真问。
“你可以把我当作历史的幽灵,”克莱丽丝出声说道,似乎是正好接上了她和織莉子的对话。
“那么说我就是未来的幽灵了,”織莉子说。“这算什么,《圣诞欢歌》吗?”
克莱丽丝笑了起来。
織莉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犹豫了片刻。这并不是那种晚饭菜谱之类的日常犹豫——而是更为深沉,更显无助。
那一瞬间,由真突然发现織莉子在对方面前显得是如此幼小,而一时间克莱丽丝荒诞不经的自称年龄几乎都要显得合理起来。
“或许我应该趁着机会向前辈请教一下……”織莉子开口说。
克莱丽丝微一歪头,示意織莉子继续问。
“听起来可能有点傻,”織莉子先是留了个退路,“我也不知道您在跟暁美小姐接触的短短时间里有没有留意到,但她有一种相当奇特的信仰。”
“你是说有个女神关注着我们所有这些魔法少女,并且提供某种来世生活的事情?”克莱丽丝直奔主题地反问,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不用亲自解释信仰内容明显是让織莉子松了口气。但由真的脸上则困惑不解地皱了起来——女神?来生?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没错,”織莉子说。“在我说来确实有些傻,但是这件事情已经困扰了我很长时间。我知道您已经活了很久,但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眼前不多的余生。我就是想问问,在度过了像您这样的漫长人生之后,您会不会觉得这里面隐藏着哪怕一部分的可能性。毕竟我们拥有魔法。而且我觉得,希望着自己的生命能够拥有在生前所行之上的意味的,恐怕并不只有我一个。”
克莱丽丝神秘地笑了笑。
“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完全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我这一辈子见过了太多的事情,多到足以让我相信在这一切背后的东西要远比Incubator告诉我们的更加深邃。但如果暁美焔相信的那个女神当真存在的话,我真希望她能多给我一点提示,告诉我来到这里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織莉子闭了会儿眼睛,然后又拿了块儿点心。
“我再多吃一块吧,”織莉子说。“一般人应该会觉得像我这样能够预知未来的人总会对命运什么的有着更大的把握,但到头来,我却只是比其他人都感到了更大的不安。”
“嗯哼,”克莱丽丝嚼着羊角包说。
再告诉你另一件事,克莱丽丝对由真说。这次是我看你可怜,传授你一点个人心得。我相信到现在你也意识到了,在你们这个南方组的背后有着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先前的一个月你应该经历了许多,但我觉得应该不会一直这样。我希望你能了解到一点,你要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强大。所以不要失去希望。毕竟,正是希望造就了我们这些魔法少女。你只要睁大眼睛,也不要害怕去质疑。
由真眨了眨眼,消化着机关枪般的念话。她以前从不知道,集中的思念可以快到这种地步。
“说实话,我并不感到多么意外,”克莱丽丝说。“我时常感到,知道的更多只是让你更加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至少我就有着三番五次的个人体验。”
織莉子冷不丁抬起头来,往桌子上扫了一眼。
“小由真,点心快要吃完了,”她说。“乖,去给我们再拿点来?”
由真点了点头,跳下椅子,藏起了自己的不舍。她不想错过看似重要的谈话内容,但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魔法少女的话,那就是“饿鬼”——体型、卡路里、甚至胃容量都无法成为限制。这方面的表率人物当然要从纪莉香和爱娜数起。不过她也有好几次看到过織莉子吃下数量令人咂舌的高级巧克力。
“每个魔法少女都会自然而然地关注她们对世界所造成的影响,”她在离开途中听见克莱丽丝说。“我无法给出更多的安慰,但我觉得,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能够做到被谁铭记在心就可以很知足了……”
“克莱丽丝的那种说法简直就好像她知道沙耶加的事情一样,”麻美皱起了眉头。“你知道她到底知道不知道吗?”
由真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问过。就算我问,难道你觉得她会告诉我吗?她从来不会谈论她所知道的秘密。说实话,我敢打赌你以前根本不知道她见过織莉子。”
麻美的表情就好象是嚼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确实不知道,她们两人相谈甚欢也会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让她对过去的事情口风松点真的很难吗?都那么久了。”
“要我说的话,她心里恐怕也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我们一样,”由真说。
“大概吧,”麻美答了一句,不甘情愿地结束了话题。
她搅着杯子里的茶。
“我现在还是很惊讶克莱丽丝为什么会信了杏子那套白痴教义,”她最后说。
“克莱丽丝始终都是特别的,就连我们这些老祖宗也无法与之相比,”由真平静地说,终于喝了口咖啡。“我可以理解,她在度过了如此漫长的人生之后肯定会想要找到一些特别的意义。”
“那你呢?”麻美问。
由真一只眼瞥了瞥麻美。这种问法放在麻美身上直白得有些异常,但她外表看来似乎只是随便问问:由真完全无法从她的肢体语言中感觉出任何表里不一的迹象,虽说在虚拟世界中这可能也作不得数吧。
“織莉子从未相信过那些事情,虽然我知道她明明在渴望着相信。”由真说。“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她看到麻美皱起了眉头,知道自己语气中对織莉子隐含的些微褒义让她感到了不快。
但当然这是麻美的不对。没错,无论过去了多久,克莱丽丝都不会轻谈往事。但麻美在这方面也同样足以堪称楷模——隔了四个半世纪都依然记恨着織莉子。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妙。
克莱丽丝说得没错:在第一个月过去之后,生活一下子平静了许多。
一等由真终于习惯了南方组里面的生活节奏——怎样才不会让别人觉得碍眼,怎样避免和爱娜产生冲突,还有怎样利用海来和織莉子相对友善的态度——一切就变得安稳下来。生活进入了一成不变的重复。吃饭,睡觉,做着織莉子布置的奇特魔法课题,还有跟着她念书。
没有了疯狂少女请她吃饭,没有了和其他魔法少女队伍的不期而遇,没有了前来拜访的百年魔女——没错,由真甚至连外出的机会都已经很少,只有偶尔才会为了保持锻炼而出来打打魔兽。
其实由真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她已经见识过了一成不变的反面,在那里她看到的是面前垂死挣扎的男人,还有姐姐大人的谋杀罪证。
她还是更喜欢一成不变。
现在,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投入到了織莉子布置的作业上。她并没有真正搞懂織莉子的家庭授课到底是想要教会她什么。课程内容显然是和普通的学校大相径庭。来回来去的都是些马基雅维利、孙子、经济理论、还有数学和英语。
除了课程方向十分怪异之外,由真还感到織莉子对自己的要求也是高到离谱。就算是她三天两头变着花样夸自己多么神童,也无法让令人抓狂的过重课业显得轻松一些。
但織莉子倒还有另一个办法……
由真紧盯着織莉子的脸,感到躁动不安。根据織莉子的说法,施用这类法术的时候应该尽量保持仰卧姿势,所以由真正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观察着織莉子的脸色,还有头顶的天花板。
“你真的确信这个做法是安全的吗?”由真满脸怀疑地盯着織莉子问。
織莉子满脸宠溺地对她笑了笑,但表情中还是漏出了一丝讶异。直到刚才,由真还在反复地问她这个做法是不是有效,而織莉子的回答一直是类似这种:
“嘛,在原理上对于大脑的改造和其他器官并没有本质不同。说穿了就是和治疗魔法差不多啦。当然,你在治疗方面有着卓绝的天赋,但是尝试施展任何其他魔法的时候还是需要细心集中精神的。”
千篇一律的回答已经让由真几乎能够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但她并不认为这就真正地解答了自己的疑问。可以说,看織莉子的表现,就好像是她认为只要能事先教会由真正确的施展方式,她就对魔法的有效性确信无疑。
但在安全性方面就……
“我本来对安全性方面没什么自信的,但这次我已经特地为此预测过未来,”織莉子说着,眼神软化了一瞬。“是安全的没错。”
由真眨了眨眼。回答本身固然是明确无比,但这同时也证明了由真的担心绝不是无的放矢。
“行了,记牢你要怎么做,闭上眼睛吧,”織莉子说。“我可以施加一点小法术帮你集中精神,但是对你自己身体的改造就全要靠你自己的意志力了。”
说起来容易,但由真依然心存疑虑。虽说她上周已经用同样的法术成功地长长了头发、缩短了指甲,可这些总觉得……不是同一个层次的问题。
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任由織莉子的魔力扫过自己,抚平一切的犹豫和疑惑。每次谈到魔法的时候,織莉子总是喜欢说心诚则灵。想到这里,由真静下心来,努力向自己的灵魂宝石中铭刻着一个崭新的形象:那是一个天赋卓绝的神童,可以啃完砖头般的厚书,可以推通天书般的公式,可以敲出神作般的代码。她想象着自己在讲台上洋洋洒洒地演说,在黑板前奋笔疾书,身穿白大褂摆弄着化学药品。
当然,这一切都显得有点傻,但織莉子先前特意叮嘱过由真要想象出所有在自己脑海里和“聪明”有关的画面,所以由真决不能让自己意识到这是件傻事。她必须渴望,必须全身心地投入,让画面将自己整个淹没,直到几乎能把想象当作现实。
織莉子说,只要做到了这一步,她的灵魂宝石就会完成剩下的一切,将她的身体改造成她想象中的现实。她的人格,她的记忆,她的灵魂——这些固然都是不可动摇,但剩下的一切其实相当容易重塑。
織莉子的魔法可以消除一部分的犹疑,但她仍然需要接受改变的发生,而由真发现对自己来说,这才是最为困难的一步。
你个傻孩子,她爸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她妈说。
你不懂装什么懂啊?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爱娜高声嘲笑。
她让愤怒充满了自己的心灵,在它的帮助下想象出死去父母看到自己发挥着全部天才时的惊讶面孔,想象出自己将会得到的那种满足。终于把爱娜瘪了回去,终于——
織莉子柔和而坚定地摇晃着由真的身体,让她猛地睁开了双眼。由真一脸不解地盯着織莉子。
“抱歉,是我疏忽了,”織莉子说。“我想我可能做得有点过头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由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腿儿,尽管明知这并无意义。她到底应该怎么验证呢?和头发长度什么的不同,这次的效果并不显而易见。
織莉子拉起了由真的手,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手上的戒指。由真也跟着看了过去,一时间似乎看到宝石发出光芒,但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好像没起到什么效果,”由真说。
織莉子并没有回答,而是递来了一本翻开的课本。
“读一下这段,”她说。“默念就好,不用出声。”
由真读了起来,脑海里回荡起自己声音的教师版:
度量空间可以理解为普通欧氏空间向任意集合进行的一种泛化。一个度量空间M 包含一个元素集X 和一个距离函数d: X x X→ℝ,使得对任意的x, y, z ∈ M,下列条件均成立:
1. d(x, x)=0
2. d(x, y)=d(y, x)
3. d(x, z)≤d(x, y)+d(y, z) (三角不等式)
陌生的术语让她皱了皱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看这个。
“这不挺正常的吗,”她说。“距离差不多就是这种东西嘛。”
“你念得挺快的,”織莉子说。
由真耸了耸肩。
織莉子露出了微笑。
“你就任凭織莉子玩弄你的大脑?”麻美难以置信地问。
“我当年才十岁!”由真辩解说。“况且,具体操作的又不是她。那是我自己的魔力。你很清楚这种事情的工作原理。”
“这的确,”麻美说,“但是天知道她在‘帮你集中精神’的时候偷偷做了些什么事情。”
“如果她要偷偷做什么的话,机会可多着呢,”由真说。“用不着非要担心这么一次两次。”
“让我明确一下我的理解是不是正确,”MG打断了两人的争辩。“你在美国織莉子的帮助下,通过自我改造强化了智力?”
“差不多吧,”由真看着自己这位AI后辈。“只要不去改变任何涉及人格的东西,这完全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没错,这种做法在我们从事保密工作的科学家和特工们之间相当常见。尤其是需要新学一门语言的时候。”
“在我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常啦,”MG说。“我们三天两头就会改变自身的能力。真正反常的是大多数人类都做不到这一点啊。这才让你更显得像是我们中的一员。”
由真看到麻美扫了这位AI一眼。这可不是麻美会喜欢的说法。
她沉思了片刻。她有件事情得跟麻美谈谈,还是关于她战术电脑的事情。但她总是对此有些犯怵。
“我记得,这个法术是你最先介绍给大家的吧,”麻美说着,一手捂上了嘴,紧盯着对面的少女。“你说这是你自己发明的。”
“一个无害的小谎而已,”由真耸了耸肩。
麻美不快地摇了摇头。
“直到今天为止,我始终都觉得我们四个之间应该早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了,”麻美低下了头。“我不是怪你,但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看来这场战争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我们终于可以彼此开诚布公。”
由真把尖刻的反刺咽了回去,毕竟麻美也说了不愿怪她。
但她还是希望麻美能够看出来她自己的说法也有失公平,一边希望她们之间不要有所隐瞒,一边又在犹豫着应不应该让由真告诉杏子織莉子对沙耶加所做的事情。
由真闭了会眼睛。
“我必须表示反对。我觉得这个世界永远会给我们制造一些必须保守的秘密,”由真仔细地措着辞。“最起码,有很多情报公布出来只会让敌人占了便宜。如果你要说什么我们没有敌人之类的话——”
“没错,没错,杏子差点就挂了的事情,”麻美不耐烦地说。“我只是理想化而已,并不是幼稚。”
片刻的沉默,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后来消除过織莉子带你做的那些改造吗?”麻美最后问了出来。“你还是……那样吗?”
“你是问我后来有没有回到过我从前的样子?”由真问。
然后她摇了摇头。
“没有。一旦经历了那种事情,就不可能回头了。不管你想说織莉子怎么样,最起码她教给了我不少东西。但只要消除掉哪怕一点点的改造,那些东西就全白费了。难道你真以为我不借助什么深度改造就能用这副身体坐上我现在这个位置?光靠植入芯片就行?”
“我还当真是那么以为的,”麻美说,“就算真是这样,那在用的不是小孩身体的那段时间里呢?你有消除过那些改造吗?”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