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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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個火柴人 - 奏賽(一篇完)
她是一個女孩經由畫筆在白紙上繪製出來的人,一個永遠只能存在於畫紙上的人。
誕生的那日,她記得是一個晴天。
一個擁有杏色長髮的小女孩正坐在木製椅子上,一雙粉嫩的小手拿著畫筆在她的臉上小心翼翼的塗畫。
妳是誰?
她想開口問面前小小的可愛女孩,但是卻發現自己並不能說話。
直至後來她才知道,那時才剛剛誕生的她只是一個半成品而已。那個將她創造出來的女孩還沒有來得及為她畫上可以說話的嘴巴。
那一看便知道年齡尚幼的小女孩動作很慢很輕,一隻手撫摸過她的臉頰、身體、四肢,一手拿著畫筆慢慢塗抹。半個小時過去了,也才堪堪為她畫好看著亂糟糟的可笑髮型。
但是她不覺得丟人,反而很開心、很驕傲。
嘿、謝謝妳!我喜歡這種髮型呢!
雖然嘴巴仍舊沒有畫上去,但是畫裏的她卻在心裏感謝認真專注的女孩。
——即便,她聽不見、也看不見。
是的,她早在一睜眼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創造自己的女孩是一個盲人。正是因為身為盲人,所以她的動作才那麼慢。
「賽蓮娜,吃飯了噢。」
臨近中午,盡責的擔當模特的她還筆直的站在潔白的畫紙裏。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和她的創造者長得頗為相似的女孩推門走了進來。
手裏還端著一些食物。
喂,先吃飯吧,待會再將我畫完。
斜眼瞟了一下窗外的艷陽,她又在心裏勸告那好像不太願意停筆的小小女孩。
是她無聲的勸告起作用了?她不是很肯定。但是看見女孩將畫筆放下、在姊姊的攙扶下坐到桌邊吃飯的時候,她依舊覺得滿心歡喜。
「賽蓮娜,那是妳畫的嗎?」
在用餐時,她看見年長的女孩抽空望了自己一眼,眼裏滿是探究好奇。
「嗯!等我將她畫好、就介紹給姊姊認識噢!」
女孩笑得格外的開心,語調裏帶著興奮愉悅。
「好,我也想看看賽蓮娜的新朋友呢。一定…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吧。」
厲害的人?
畫裏的她眨了眨烏溜溜的、比豆子大不了多少的眼睛,心裏品味著何為「厲害的人」。
是不是妳喜歡厲害的人呢?
本來不太在意嘴巴有沒有畫上的她突然有一些著急了。要是嘴巴提前畫好了,她現在應該就可以親口問女孩這個問題。
如果是,她願意努力成為厲害的人呢。
雖然…
看了看自己細竹簽一樣的身體和四肢,就算是她也覺得自己距離「厲害」這個層次還有很長的路還走。
午餐後,年長的女孩將托盤端了出去,而她的創作者則又一次回到了畫架前。
她看著不能視物的小女孩艱難的爬上對她而言頗有一些高度的木椅、再用小手摸索著將畫筆拿好,她的心裏驀然升騰起來一絲憐惜。
如果我可以做妳的眼睛就好了。
她在心裏無聲的說著。
然後,整整一個下午,女孩都在安靜的為她繪製著色。
從烈日當空再到夕陽西下,直至那端著晚餐的女孩再度走進了房間,年幼的女孩才慢慢的放下手裏的畫筆,暗淡蒙塵的雙眸染上點點笑意。
「完成了。」
女孩這樣輕聲的宣告著一件事情。
完成了?!
昏昏欲睡的她猛然間睜大了黑豆豆一樣的眼睛,驚喜若狂的上下打量著自己。
圓圓的腦袋上鑲嵌著豆子大的小眼睛。
亂糟糟的蓬鬆長髮被塗成朱紅色,遠遠的看就像一團暈染開來的顏料。
細竹竿一樣的身體四肢與「厲害」完全不搭邊,脆弱的好像一折就斷。
好吧。
這樣的形象其實挺糟糕的,但是她卻仍舊覺得非常高興,連只是用紅色顏料畫出來的一條線的嘴巴都忍不住的上揚。
『嘿、謝謝!我覺得自己很帥呢!』
終於可以說話的她在畫紙上手舞足蹈,然而她發現女孩還是聽不見她說的話。
於是,她明白過來。
生活在紙上的她是不能和女孩交流的。
「奏,妳好。我是賽蓮娜,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臉上又傳來了溫熱的觸感,她突然聽見對方說道。
奏?
賽蓮娜?
她起先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而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一樣的拍拍胸口,臉上堆滿了笑容。
『妳好,賽蓮娜!我是奏,以後我就是妳的朋友!』
那一日,就是火柴人「奏」誕生的日子。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生活在現實裏的賽蓮娜在一天天的長大、而存在於畫紙上的奏也在一天天成長。當然,仍舊是經由賽蓮娜的手以及她手裏的畫筆。
就像日漸成長的賽蓮娜慢慢褪去了稚氣、成長為一名溫柔美麗的女性一樣。活在她筆下的奏也漸漸脫離了簡單粗糙的線條、有了質的蛻變。
事實上當賽蓮娜畫筆下的奏變得和真正的人類別無二致的時候,再回首去看那些曾經的自己,奏都會覺得奇妙又不可思議。
因為——
她好像真的只會活在賽蓮娜的畫筆下呢。活在那每一張賽蓮娜為她重新構架繪製的畫紙之上。
「賽蓮娜,猜猜這是什麼?」
有一天,賽蓮娜那溫柔的姊姊抱著一團不知名的東西走了進來。
身為盲人的賽蓮娜自然看不見,所以她放下手裏的畫筆,伸手去觸碰姊姊懷裏的那團奇怪的東西。
「嗚嗚……」
軟乎乎的嗚咽聲傳來。
『嘿、賽蓮娜,那東西是什麼?』
剛剛「搬入」新居不久的奏盤腿坐在草地上,滿眼好奇的盯著那團正在動來動去還伴隨著嗚咽輕哼的東西。
幾秒鐘後,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
第一次見到這生物的奏不知道應該叫牠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奏對牠的喜愛。
『賽蓮娜、賽蓮娜!牠好可愛!』
即使知道沒有人會聽得見,奏仍舊在畫紙上大聲說著。
「啊、是小狗!」
在觸摸到小東西的腦袋後,從指尖傳來的濕熱粗糙的感覺讓賽蓮娜很快猜到了姊姊帶來的東西是什麼。
賽蓮娜好像很喜歡牠,一邊微笑、一邊從姊姊的懷裏接過這個小生命。
「姊姊打算留下牠嗎?」
「不,我準備將牠送去鎮上的動物收容所。」
奏覺得賽蓮娜的姊姊應該非常喜歡這小狗,所以才不理解她為什麼要將小狗送走的決定。
『喜歡的話、留下來就好嘛。』
盤腿坐在地上的奏低聲嘟囔,滿臉遺憾的看著小狗被賽蓮娜的姊姊抱走了。
但是很快的,奏的這份遺憾得到彌補。
因為在賽蓮娜的下一張畫裏,奏驚喜的發現自己的身邊多了另外一個存在。
——一隻擁有違背常理的墨藍色毛皮、模樣威風凜凜的紐芬蘭白狼。
賽蓮娜告訴奏,這個是她們的新朋友。
『……新朋友?』
奏看著同樣望著自己的孤冷藍狼,猶豫片刻之後伸出右手。
『唷,我是奏。』
原本以為這頭藍狼並不會搭理她,卻不想在數秒鐘後,大大的狼爪搭在了她攤開的右手裏。
這時,滿眼驚異的奏才注意到了、那頭藍狼的眼裏沒有野獸的凶性和殘忍,反而多了和奏一樣的淡定與理智。
「奏,要和翼好好相處噢,不然惹得瑪麗亞姊姊生氣的話我就將妳塗掉了。」
玩笑一樣的威脅換回來奏惡作劇的鬼臉。
然後等到房間的燈火熄滅,賽蓮娜回到床上慢慢睡去,奏才和剛剛認識的新朋友在漆黑的夜幕下彎起角鬥和摔跤。
『翼,我喜歡現在的生活。』
結束嬉鬧後的一人一狼累極的趴在鬱鬱蔥蔥的草地上休息。
奏一邊撫摸著翼周身軟軟的皮毛、一邊輕聲說道。
是的,我喜歡。
所以,請永遠這樣下去吧。
這是奏向神許下的第一個、亦是唯一的一個願望。
然而,曾經讓她無比崇拜的神——今次卻未能視線她唯一的願望。
就在賽蓮娜十九歲那一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使得身體狀況原本就不好的賽蓮娜倒下了。
她不能再畫畫,因為遭受病痛折磨的她連下床都難以辦到,更何況是長時間的坐在畫架前畫畫了。
『賽蓮娜,沒事吧?』
不能離開畫紙的奏猶如被人丟入油鍋裏的螞蟻,只能束手無策的急得團團轉。在她的身邊,連一向安靜的翼也僵直著尾巴開始低聲的嗚咽和原地兜圈。
奏和翼都在很擔心,為了那個承受著病痛折磨的年輕女孩。
一週之後,病情越來越嚴重的賽蓮娜不得不被轉移至醫院。也是從那日開始,奏再沒有見過那創造她的少女畫家。
而她,也在賽蓮娜離開的時候被蒙上一層遮擋視線和所有光亮的白布。
漫長的黑暗和等待讓奏變得急躁,但是她仍舊什麼事情都做不了,除了等待、就只有等待。
一直到某一天,白布被拉開來了,光明再一次回到了房間。剛剛睜開眼睛的奏在朦朧之間看見了一抹蒼翠的碧綠,她很驚喜、以為是賽蓮娜終於回來。
可惜不是。
拉開白布,站在畫前的人是賽蓮娜的姊姊。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奏愕然,不理解這突如其來的道歉究竟是因為什麼。但是她的疑問是不會得到回答的,因為她的聲音沒有人會聽見。
等到有別於賽蓮娜的溫熱觸感撫摸過奏的臉頰,愣神的她才回過神來。
只是…
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的心裏一沉。
賽蓮娜的姊姊,那個溫柔的女人一手捂著臉頰、一手搭放在畫架之上,低聲的抽泣傳入奏的耳中。
「賽蓮娜、賽蓮娜……」
那一聲聲猶如泣血一樣的呼喚使得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賽蓮娜、怎麼了?
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她僵硬的勾了勾嘴角,然後低頭望向身邊的藍狼。
那頭狼非常安靜,沉默的趴在奏腳邊,唯有那雙人性化的深沉獸瞳洩露了牠的想法。
悲傷。
藍狼的眼裏是滿滿的悲傷。
『哈、哈哈哈哈!』
學著畫紙外的那女人,奏雙手捂著臉頰蹲下來,帶著哽咽的笑聲顯得格外悲愴。
賽蓮娜的葬禮是在三日之後舉行的。
葬禮之後,瑪麗亞懷抱著一本厚厚的畫夾來到一片空地上。
她在蕭瑟的秋風裏站了很久、很久,然後才慢慢的拿出一支打火機點燃了一簇火堆。看著那歡快跳躍的火焰,瑪麗亞從畫夾裏抽出來一張又一張的畫、讓那些或幼稚或成熟的畫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化為灰燼。
最後,隨風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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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明天起一星期,應該會更賞金獵犬奏賽側,終於還差一點快填完了,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