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6-12-2 00:04 编辑
居然说出现了不合格的词,让我一遍遍编辑了这么久,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心好累我一旦掐架就会思如泉涌,然后感觉被掏空……这一章磨蹭了好久,真是对不起能来看看是大家赏脸,谢谢了,就不再一一回复,抱歉哦——————————我是发文的分割线————————
三十七、戏如人生
“今天怎么没见到静留?”
“今天你我二人的机场送别,你却惦记着静留,真是让我伤心啊。”江利子说着“伤心”的话,脸上却没有多少伤心的表情。她对任何事都是淡淡的,以至于当年蓉子不了解她时,一直认为她感情淡薄,难以托付。
蓉子笑着拍拍恋人的脸颊:“小心眼!我去美国两个星期,预计等我回来,正是静留赴美之日,想到我会和静留妹妹交错而过,很久不再见面,心里实在是想念。”
“静留在家里废寝忘食地写剧本呢,实在抽不开身。”江利子当然不会告诉蓉子这个剧本的真相,若是蓉子知道,断然不会允许她胡作非为。
不明真相的蓉子感叹道:“静留对戏剧的热爱是无与伦比的。所幸我们三年前一致支持她由法律改学文学,否则会留下多大的遗憾啊。可是我心中还是有一个遗憾,以静留的容貌资质,若是从事表演,恐怕会比佳乃阿姨更出色呢。”
江利子笑了:“静留演不了戏的。”她眼前浮现出昨天晚上当她要静留来出演女主角,静留那极少见的严厉拒绝:“我?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没演戏的天分?”
“不,不是没天分,而是太有天分。”说到静留妹妹,江利子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从小就有的怜爱,“她小时候也跟着小姨在剧团长大,很早就演出过舞台剧,当然只是小角色之类的,那时候就觉得她太容易入戏。静留十二岁的时候,小姨排演名剧《女人的一生》,静留演出女主人公的女儿,在战争中冻馁而死。可是演出第一场的时候,就出事了。”
“怎么了?”江利子平淡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效果,让她讲的故事格外的吸引人,虽然入闸在即,蓉子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结果。
“那出戏的名场面之一就是女主人公抱着临终的孩子,听孩子说着遗言,眼睁睁看自己孩子断气。那天我们全家都在下面看戏,听静留和小姨的对话,即使和她们那么熟,知道是演戏,也被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和她们高超的演技感动不已,我母亲还落泪了。可是等到大幕拉上,小姨惊恐地发现,她怀中的静留没有呼吸了。”
“我的天……”
“那出戏就这样中断了,我们一家也跟着赶到了医院。静留终于被抢救过来,可是也因此大病一场。为此静留的爷爷奶奶非常生气,坚决不允许小姨再让静留演戏,并且把静留接到京都抚养。这个事情闹得很大,我听说如果小姨不答应,爷爷奶奶就要把这个儿媳妇赶出藤乃家呢。”
“所以静留从此和演戏无缘,只能将自己对戏剧的热爱放在编剧上。不过她这次能到哥伦比亚大学读戏剧文学,也算是得偿所愿。”可蓉子还是叹息一声,“可我一直觉得,静留虽然外表优雅宁静,可骨子里是那种饮冰十年难凉热血的人,只要她爱上了,就一定不会放手。比方说对戏剧的热爱,也不会轻易消减的吧。”
蓉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目光如炬,对静留的了解,并不比江利子少。
江利子不禁想起了昨天当静留严词拒绝了她的要求时,她们的那番对话——
“不,我绝对不可以,我不会骗人。”
“这怎么是骗人呢?”圣连忙说,“我们是在帮助一个可怜的母亲让她的女儿走上正道,你看过那封信,这个玖我夏树是多么的糟糕。”
可是静留并没有被圣夸张的演绎打动,她的性格是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从不甚关心,所以她只是淡淡微笑道:“我很快就要去美国了,不希望在出国前横生枝节。再说了,我不喜欢那个玖我夏树,和这样的人来往,我做不来。”
三年的相处,圣虽然不清楚静留的真实身份,却了解静留的为人。这外柔内刚的少女,一旦拿定主意便不会轻易更动,她只能束手无策,不情愿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江利子。
江利子只是叹息了一声:“可惜啊,你错过了人生最伟大的一次演出,表演的最高境界,一次绝唱!”
她不动声色,可是她知道那些个词——“演出”“表演”“绝唱”,让静留无法不去注意。
果然,正欲离去的静留停了下来,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静留,我问你,表演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是……即兴表演。”
“是的,你会看到很多好演员演技很棒,但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充分去演,一看就是计划安排好的戏剧,表演起来没有那种临场的真实感。可是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是处处意料外的真实人生,只有大纲,没有剧本,更没有排演。这很难,难到我对佐藤圣完全没有信心。因为它是表演最高境界,是已经脱离表演阶段,完全不是在演,一切靠真实的情感,临场发挥,随机应变。你事前根本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所以你的反应会也是出乎意料的、毫无准备、毫无虚假,最接近真实的反应。这种伟大的表演会是戏剧家一生的绝唱!静留,我知道你已经不再能登上舞台,热爱戏剧的你没有任何实现梦想的机会,这是一生难以弥补的怅恨。这一次是你最接近梦想的机会,对于这样绝唱般的表演机会,田中绢代、杉村春子、山田五十铃、吉永小百合这些伟大的演员,一生也无法实现,你竟然要拒绝,眼睁睁地看着它失去么?”
坐在一边的佐藤圣听到向来寡言的鸟居江利子的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居然没来由地跃跃欲试,也想要去试一把这表演的最高境界了。而此时江利子劝说的对象,清贵自恃的藤乃静留,脸上虽然不露声色,那赤瞳如摇曳的火焰,那又是渴望又是迷惘的眼神,分明逃不过江利子的眼睛——她动心了。
“不,对不起,我做不到。”理智还是压过了欲望,静留优雅地一笑,礼貌拒绝,“不过我可以帮忙改写我的剧本,尽量做到适合这一次人物的性格和处境,帮圣姐姐完成任务。”
说罢,她匆匆地走进书房,那背影好似逃离。
“这怎么办?静留拒绝了,必须我去演?”圣的表情欲哭无泪。
江利子慢慢起身,淡淡地道:“你惹的事,你不收拾谁收拾。你大可以放弃专利权啊,只怕你舍不得。”可是她盯着那扇紧闭的书房大门,却好似看透了藏身于后的静留,渐渐浮起了了然于心的微笑,“可若真能舍得,自当心无挂碍,你既然如此紧张在意,自然是舍不得。”
“我回来了。”进门的前后,江利子好好地把这所白色屋子看了一遍,明天就要搬到蓉子的公寓去,这里不会再回来了吧。一同告别的,还有朝夕相处了四年的静留妹妹。
就像她和蓉子说的,静留的确在写剧本。因为从小生活在京都古典雅致的环境中,加上写得一笔好字,静留偏好用稿纸书写。江利子拿起一张稿纸,看到娟秀无比的字迹写下的人物、故事和感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让我成为圣的前女友,这是……”
素来八风吹不动的江利子姐姐如此的惊讶,让静留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很久以来我都在想,若是没有蓉子姐姐和那位久保栞同学的出现,从四岁就结下孽缘的你们会不会有一种不一样的发展?现实中没有如果,就让我在剧本中梦想成真咯。”“我们不会有发展的。”江利子恢复了平静,“就像你在剧本里备注的一样,我们是注定会分开的一对,因为天生就不是一路人。不过……”她皱了皱眉头,“若是编排我和圣是前恋人,难度很大呢。我们的朋友圈子重合太多,若是碰到朋友,一定会穿帮。可如果是你出演第一女主,那么这重关系倒是顺理成章,简直是水到渠成,连我们的所有朋友,都会暂时地成为这一出戏中的天然配角。”
静留笑道:“江利子姐姐才华横溢,我相信一定难不倒你的。至于我,我想戏开场的时候,我已经在全日空飞往美国的班机上了。”
江利子看着静留漂亮的脸,尽管带着狡黠,可还有妹妹对惯于依恋的姐姐的撒娇和调皮,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生气。她不禁莞尔一笑:“你有如此才华,还有如此美貌,命运什么时候让你吃吃亏呢?你若不吃一个大亏,圣母就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静留笑而不答。其实她心里有自己的答案,从小就渴望像妈妈那样在舞台上挥洒自己的热情和才华,结果却不能如愿。不是自己没有天赋,而是因为天赋过高,这难道不是上天给自己开的玩笑么?
如果有机会,哪怕一次也好……
静留当然不会开口,因为如果说了,江利子姐姐一定会提到那个被她拒绝的方案。
此时转移话题是个比较明智的选择:“圣姐姐呢?她说她今天会过来看剧本的。”
“我当然会来。”门口传来了圣意气风发的声音,全然没有昨天得知自己要出演第一女主角时的沮丧。江利子不禁浮起微笑,她知道圣这一天做了很多,按照她的指示。
圣夹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大步跨进书房。那是她奔忙了一天的成果——和玖我纱江子草签的委托书,关于玖我夏树的全部资料,还有一叠厚厚的医疗档案。
“爱好是重型机车……内衣和美乃滋?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呢。”文件袋打开,江利子和圣凑在一起看玖我夏树的资料。资料里夹着的几张照片滑落到静留的书稿上。静留好奇地拈起一张,照片里的长发少女圆溜溜的碧眸正和她相对,倔强又纯真的眼神仿佛跃出纸面。此时静留注视着她,她仿佛也在注视着静留,那清凌凌的目光,让静留温柔的心微微一动。此时江利子瞥过来,笑道:“想不到玖我夏树这么好看,看来要是和她对戏,应该不算太吃亏。”
自幼从祖父母那里受到的教养让静留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她随即放下照片,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这碧眸少女的漂亮就无视她的糟糕程度。不过目光流转,还是会无意扫过,心里有一种直觉——拥有这一双眼睛的少女,也许不是那么的糟糕。
“病历也写好了,有玖我博士出马,那位迫水教授很不情愿也只能配合了。恰好渐冻症也是他的研究专题。后半期怎么办,还要麻烦你的朋友宫野志保博士了。”
“没有问题的。志保欠我人情,她最怕被人磨,我要是磨她,后期的诊断书、通信地址,甚至死亡证明我都能让她给你写。”想到这个,江利子忍俊不禁。
“真是的,这样愚弄别人的点子,也只有姐姐能想出来。还要给圣姐姐写死亡证明。”一边抱怨着,静留拿起了医学资料,却在看到病历上的名字那一刻震惊了,“不!”
“这是不是弄错了?”静留把病历伸到江利子面前,“怎么写的是我的名字?”
“没有错。”江利子镇静如昔,可是眼睛里闪动着刚才还出现在静留眼中的恶作剧的神采,“静留,你是唯一的女主角,只能是你。”
“我早就说过不能,我拒绝!”
江利子和圣都不是一天认识静留,这位修养极好、性格温雅的少女,这样的神态和语气,已经说明她很生气了。
“静留,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你就要放弃么?”江利子姐姐提高了声音。
“可是那不代表我被迫接受某种安排。我从不做我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
“当然,我知道。”江利子的话语中带着安抚,“虽然我期待着能看到你的演出,那会是一次绝唱。”
“绝唱?”圣很好奇,她知道有一部以这个命名的电影,可是英文专业的她,还是不甚了了。
“所谓绝唱,可以是一生最后的演出,也可以是最高的造诣。而在静留面前的,可能是二者兼得。”江利子在对圣说话,可是说话的对象又似是静留,“可是静留不愿意,也只能是可惜了。”
她轻叹一声,不待静留回答,收起了桌上的文件,缓缓放入袋中,最后拿起那几张玖我夏树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低声道:“只是她母亲在我们这里行不通,那又会去找谁帮忙呢?这样的女孩子,又不知会落到谁的手里,说来她的命运和我们有什么相干,然而……然而……”
她终究是把夏树的照片放进了文件袋,又将封口慢慢地封好,好像刚才的一切,包括静留用心血构筑起的那个爱情故事,就此封存,再也不存在。藤乃静留和玖我夏树,未曾谋面,便擦肩而过,从此天涯海角,不会在彼此的生命里出现。
江利子将文件袋递还给眼中满是失望和迷茫的圣,可当圣不情愿地抬起手,一只纤纤玉手先她一步接过了文件袋。
圣惊喜地看向静留,看到少女好看的眉宇此时微微蹙起,若有所思:“让我……想想,也许尝试一下未尝不可。”
“是么?”江利子仍是淡淡的,“那么三日之后,便按照你的剧本开始吧。”她可不会像圣那样露出太多的情绪,否则静留那犹豫忐忑的意愿,会像那刚刚探出舒服的巢穴的小白狐狸,要被吓跑呢。
“那我呢,我能干什么?”难掩兴奋的圣也充满了干劲。
“你?你做好一切支援。还有,扮演你自己。该怎么做,你自己揣摩,一切即兴,随机应变。”
“那你呢?”
“我去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出这里,住到蓉子的公寓去。不过有什么突发状况,只要你叫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的。”圣笑了:“怎么了,你昨天不是说,你和静留是那种同床共枕也不会产生情欲的真姐妹么?”事情异乎寻常的顺利,让她轻松地侃侃而谈。全然没有了昨天哀哀地求江利子的委曲求全:“你得帮我,这个专利权是我在公司独立主持的第一个项目,失败了会被爸爸剥夺经营权的,这是我第一次向你低头,帮帮忙啊。”
“可现在不同了,我现在是静留深爱的前女友,以静留的入戏程度,我怕她会真的爱上我。”江利子笑得真假莫测,“所以我这个前女友得快快离开,抛弃她,让她受一点点伤。”
静留幽幽地道:“那你就不怕我会在演出之时,会真的爱上玖我夏树?”
“我相信从小看着小姨演戏的你,会遵循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如果你真的把持不住,我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提醒你……”江利子目光变得深沉而温柔,“提醒你,请你记住,请你记住!”
“请你记住,请你记住!”这声音还萦绕在夏树的耳边,这是静留温润雅致、江利子清淡平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曾经在这个小餐馆回荡; “请你记住,请你记住”,徘徊在静留潦草的信笺上……承载着最美好的情感和最绝望的伤痛,凄入心脾,哀感顽艳。原来只是静留你提醒自己要记住,你不过是个演员,你要出戏了么?你要退场了么?你的绝唱要谢幕了么?
小餐馆静得如同一座荒城,只有热水在炉子上咝咝叫着,像风吹过草尖,让人心乱。
玖我夏树,这位性情如冰雪般的少女,此时正在品尝着从指尖到心底冻结的冷和痛。
她受到的伤害,足以允许她去摧毁一切,可以叫可以闹,怎么的都可以被原谅。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痛到什么都不应该去想,可是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欢笑、眼泪、动人的一幕一幕,夕阳下的街巷、午夜的海豚池、盛开的天竺葵,还有机场人来人往之间,那忘情的一吻……无法忘却,怎能忘却,可是心底里一个声音在嘶吼:那是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此时周围的人也沉默了,舞衣转身关掉了火炉,面对着水蒸气,久久不说话。玖我纱江子低垂着头,她羞惭到了极点,简直无地自容。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已经再一次无颜面对她的女儿。
在一片沉默中,藤村佳乃缓缓起身,向夏树鞠了一躬:“作为母亲,我向你致以最诚挚的道歉。”夏树没有反应,她也不在意,只是拍了拍玖我纱江子的肩膀:“玖我博士,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也不是。所以,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该怎样做母亲吧。不过……”在临走之前,她终于面对夏树,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皮革笔记本,轻轻地放在夏树面前的吧台上,“我对你万分抱歉,也觉得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胡作非为,不可原谅。可是还是希望你看一看,这个不情之请,只希望你体谅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一点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