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操偶師和木偶師的區別在於,一個只是單純會操縱木偶在舞臺上表演的人、另外一個則是不僅會操縱木偶進行表演,並且還會自己製作木偶的人。
而作為將曾經式微的木偶戲推向巔峰的人,賽蓮娜正是屬於那一類不但會自己操縱木偶進行表演、也更加善於自己製作木偶的人。只是較之其他的木偶師,經由賽蓮娜的雙手所製作出來的木偶總好像比別人製作的木偶多了一樣東西。
靈魂。
這種廉價又平凡的木製玩具,在賽蓮娜的雙手之中被賦予靈魂,然後成為觀眾們在舞臺上看見的、活著的木偶。
就像現在,即使已經很晚了,賽蓮娜仍舊坐在桌前、就著那昏黃的燈火慢條斯理的處理著手機即將全部完工的木偶。賽蓮娜就是這樣的人,她從來不會為時間而遷就對於任何一個木偶的製作,就算幾分鐘之後就會爆發什麼天災人禍,她也會認真對待所有經由她雙手製作的木偶。那種態度、一如一個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
或許就是源於這樣的態度和感情吧,讓年紀輕輕的賽蓮娜一躍成為帝國最傳奇的木偶師。
不一會兒,這個耗時整整一個月的木偶終於完成了。
將那完成的木偶舉高到眼前,賽蓮娜細細端詳,然後眉眼彎彎的笑起來,眼裏是開心和驕傲。
朱色的頭髮。
朱色的眼睛。
外罩著披風、內裏穿著鎧甲、手裏緊握著長槍。
呵。
這木偶的形象多麼眼熟,果然像極了那位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
當然,事實上也是這樣,這個木偶就是按照那人的形象製作出來的。
因為就在一個月後,賽蓮娜將會把那個人最為有名的事跡改編為木偶劇,而後在帝國的各個劇場表演。
『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妳的英勇和強大。』
這句話是賽蓮娜在那個人再一次出征之前所說的。
當時,紅髮的女將軍撓了撓腦袋、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但是那笑容之中充滿欣喜和愉悅。
『噢、我一定會去看妳的木偶戲!』
賽蓮娜還記得那人給予她的承諾,說得那麼認真又肯定,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歸期未定、搞不好今年一整年都要在外征戰。
沉默的望著抱在懷裏的槍使木偶,坐在桌前的賽蓮娜發現自己再一次不爭氣的思念起那總是不在自己的身邊、卻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大言不慚說喜歡自己的人。
真是、討厭的人。其他的情侶就天天相伴,結果只有她…不僅沒有人陪伴,還得總是為那個笨蛋擔心。
唉…
賽蓮娜無奈的嘆息一聲,一邊用手指輕拉著木偶的頭髮、一邊開玩笑一樣的在心裏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聽姐姐的話換一個靠譜一點的戀人。
因為實在是——
會寂寞的啊。
「嘿、猜猜我是誰?」
這時,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和腳步聲一起傳入賽蓮娜耳中。
等她想回頭的時候,視線卻已經被一雙溫度偏高的手掌所遮擋。
「哼、不猜。」
賽蓮娜在自己的雙眼被蒙住的那一刹那就放棄轉頭。因為較之可以改變的聲音,那雙蓋在自己眼瞼上的手掌、才是賽蓮娜最為熟悉的。但是聽著那熟悉的嗓音,本來還沒有什麼特別情緒的賽蓮娜突然間像是生起氣來了,連平時淡然溫和的聲調都帶上了一絲嗔怒。
聽見戀人帶著幾分氣惱的話語,站在賽蓮娜身後的那個人長長的「欸」了一聲,語氣裏滿是疑惑不解。
「…賽蓮娜,妳生氣了啊?」
手掌被移開,連鎧甲都沒有來得及換下來的人走到賽蓮娜的面前。
「妳覺得呢?」
頻頻想念的熟悉臉孔近在眼前,只是相較於數個月之後出征那時的神采飛揚、現在的她卻是滿身的風霜和疲倦。
果然還是會心疼的呢。
賽蓮娜在心裏暗罵自己一聲沒有出息,然後面不改色的主動伸手搭上那個人的臉頰,動作輕柔的為她擦拭掉臉上的塵土和污蹟。
「賽蓮娜——!」
堂堂的帝國將軍在賽蓮娜的面前最會賣乖和裝可憐。她一面享受來自賽蓮娜的服務、一面拖著長音,耷拉著眉眼,盡其所能的表現出來一副「我好可憐」的模樣來博取戀人的原諒和關愛。
即使剛剛回家的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然後一如她所預料的,向來很吃她這一招的賽蓮娜很快軟下微惱的目光,為她擦拭臉頰的動作也愈加溫柔。
裝可憐果然是萬用的法寶呢。
在心裏洋洋得意的紅髮將軍笑得越發燦爛,朱紅的雙眸都彎成月牙。
但是就在她想腆著臉往人家身邊湊的時候,戀人抱在懷裏的木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木偶……很眼熟。」
「怎麼樣?像不像妳?」
戀人充滿喜悅的聲音證實了將軍心裏所想。
「嗯——。」
像,怎麼會不像。
酸溜溜的望著那個被賽蓮娜緊緊抱在懷裏的木偶,在某些方面心胸絕對算不得開闊的紅髮將軍在瞬間就討厭起這個和自己很像的木偶來。
「…我會去看妳的木偶劇。」
又掃了一眼木偶,將軍孩子氣的嘟囔著補充一句。
所以,妳別再抱著那木頭娃娃了、好嗎!
其實,這才是將軍想說的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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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好幾個邊陲小鎮慘遭屠戮的事情震驚了整個帝國。
「魔偶師」。
這一曾經讓帝國上下全部陷入一片恐慌的名號再一次於民眾之間流傳開來。
皇帝陛下好像也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這一次他毫不猶豫的直接向最信任的將軍下達搜索並且誅殺「魔偶師」的命令。身為帝國的統治者,他不允許再有動搖民心、危害人民的事物存在。
「…翼!」
軍營前,就在一隊五百人的軍隊即將出發之前,一個聲音讓領隊的將軍下意識勒住戰馬。
「………瑪麗亞?」
乘騎於白色戰馬背上的將軍一怔,卻沒有像是往常那樣上前,而是眉頭緊皺的望著那個快步走來的女人。
那穿著一身教法執行官制服的女人旁若無人的穿過層層軍隊,直接來到將軍的面前、在白色戰馬邊站定。她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定定的望著同樣沉默的將軍。好一會兒之後,女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抬起來,牢牢抓住了戰馬的韁繩。
「翼,妳不可以再…手下留情了。妳應該知道…她們兩個人,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女人語調堅定的說道。只是那聲音帶著點點顫抖,好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之後才說出這番話來。
「………瑪麗亞。」
聽了女人說的話,將軍的眉梢和嘴角在輕輕顫動,深色系的眼瞳之中暈染開來一片水光。
「妳…真的確定?」
「是。」
是的、確定。
女人那雙青碧的眼眸這樣認真而肯定的告知將軍、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