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和明日香的母亲约定好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当日清晨，晴香早早就醒了。
醒来后，她依旧躺在床上，无名指轻轻扣上明日香的小指，呆呆地看着灰白色的微光洒入屋内。
她看着那微光逐渐被染红，最后化为了刺眼的光束。
而后她终于从床上撑起了身子，侧过头盯着明日香的睡脸。
明日香看起来睡得十分香甜。
晴香伸出手，用指尖按了按明日香微微张开的嘴唇。
“真是可恶啊。”
她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然而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
而后她挣脱出温暖的被窝，开始为上午的见面做准备。
她站在衣柜前反反复复地挑了许久衣服，而后又花了一大把时间来为自己上妆。
原本因为觉得颜色对自己来说太过艳丽而被冷藏的口红也被她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涂在了略显苍白的双唇上。
或许是因为不曾这么认真地化过妆，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又奇怪。
这陌生又奇怪的感觉莫名给了她些许勇气。
晴香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化了有史以来最认真的妆，坐在咖啡店里等待明日香母亲的到来。
明日香的母亲并没有让她等多久。
两人见面，简短地寒暄之后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明日香母亲锐利的双眼盯着晴香，等待着她开口。
晴香则低头看着自己杯口上留下的鲜红唇印，觉得有些难堪。
果然还是不适合这个颜色啊，她想。
担心着口红是不是晕开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指尖柔软的触感让她回想起今早自己触摸明日香嘴唇的场景。
于是她收回手，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伯母…”
由于太过紧张，似乎连发声都无法自然。她对自己微弱而干涩的声音感到了吃惊。晴香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正在打颤。然而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还是努力说了下去。
“明日香她…并不是特别的。”
“明日香她并不是特别的。”晴香又认真地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长期以来积攒在心底的某些东西终于能以言语的形式满溢而出。她甚至不再在意明日香母亲那惊愕又显愤怒的神情。
“大家都希望明日香是特别的。自己想要变得特别。自己没有办法变得特别。所以希望明日香是特别的。明日香变得特别之后，大家就能够轻松了。只要远远望着，说着明日香是特别就可以了。”
“但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不应该是那样的，”晴香有些语无伦次。她也无法清楚地理解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这些话语只是不断地从她的心中冒出。“我、我从高中的时候就认识明日香了。从那时候就一直一直一直在意着明日香。以前是在很远的地方望着她，后来慢慢地，到了近一点地方看着她。所以我知道——”
“明日香，她总是装出一副看透人心，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因为觉得自己看透了人心，所以就擅自地放弃。”晴香回想起明日香拒绝人时那夸张的笑容就觉得生气得不行，“但是，别小看人了。只有神才能够看透人心，才能够什么都知道。明日香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总是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的讨厌鬼而已。”
她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别人面前说着明日香的坏话，竟然还是在明日香母亲的面前。然而她觉得十分痛快。她早就想这样，对着某个人痛骂明日香一顿了。明日香的母亲似乎因为她异常的表现而感到太过震惊，于是说不出话来，无法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晴香越说越感到畅快，然而不知为何，她鼻子越来越酸，眼眶也越来越红。
“明日香她性格很差劲。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坦率地说出口。总是要让人猜测，别人猜不到，她又自顾自地放弃。”
明日香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她回想起太多太多的场景。声音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哭泣的色彩，而眼泪不知从何时起溢出了眼眶。
“明日香总是不会好好地说话…想要认真地说点什么的时候就会说得很刺耳….”
眼眶酸得有些厉害，晴香停下来吸了吸鼻子。搞什么嘛？这眼泪完全掉得莫名其妙。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抹去了眼泪。
“总是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一直在试探…..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喜欢用刻薄的话语去刺痛她们…..”
晴香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明明只是在说明日香的坏话，为什么会止不住哭泣的冲动呢？本来是想要帅气地甩下一堆严厉刻薄的台词然后潇洒离去的，但是现在却说了一堆意义不明的胡话，说到一半竟然还掉了眼泪。声音也颤抖得不行。
“像她这么差劲的人，这么麻烦的人，除了像我这么蠢的人，不会再有人忍受得了。”
——她本想忍着呜咽，努力撑起气势，昂首挺胸地对明日香的母亲说出这句话的。
然而她终究是止不住哭泣。
“我…想…和明日香在一起。”
她最终只能不堪地哭泣着，坦诚了自己埋藏起来的最脆弱、最深切的渴望。
她想和明日香在一起。
她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有的念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两个人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一寸一寸地在心中刻得越来越深。
害怕这个愿望被嘲笑，害怕它不能实现，害怕它会成为伤痕，所以一直把它深深地埋藏起来。
然而即便如此，晴香也无法停止这无可救药的渴望。
她想要和明日香在一起，即使今后会无数次像这样哭泣，也想要和明日香在一起。
晴香胡乱地擦着眼泪，对自己糟糕的表现感到绝望。
她不敢抬头去看明日香母亲的表情，她想自己大概又把一切搞糟了。
不过，不要紧。她安慰自己。
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失败大概是她再习惯不过的了。
只是这场面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正当晴香想着自己要不然干脆就这么逃跑算了的时候，她的背后突然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令人火大的声音。
“晴香真是个爱哭鬼啊。”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快止住的眼泪突然又汹涌了起来。那个人好笑地叹了口气，走到晴香身边坐下，然后给她递了张纸巾。
“明明是在说我坏话，怎么自己哭了呢？”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无奈又带着几分戏谑。
“.….”
晴香一把夺过纸巾，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妆大概是化了。
明日香总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跳出来。
实在是太差劲了。
明日香一定是从一开始就躲在旁边听了。
一定是在等她说出那句话。
现在明日香一定很得意吧。
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
然而她就是想和这么狡猾的明日香在一起。
明日香看着晴香擦完眼泪之后，才终于把头转向了坐在对面的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此刻攥紧了拳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处在爆发的边缘。
“母亲。”她这么唤了一声。
那一瞬间，她母亲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明日香一只手随意地搭上了晴香的肩膀。她垂下眼帘，摆出她招牌式的灿烂笑容，用她惯用的那种轻浮的语调向她母亲宣言。
“我想和她在一起。”
“.……”
明日香的母亲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明日香。
明日香只是坐在那里，安然地挂着那副笑容供她端详。
过了几秒，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本留有风韵的面容瞬间被复杂的情绪扭曲。
她突然站起身，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俯视着她女儿， 双手攥成了拳头。
晴香紧张地盯着她，下意识地向明日香的身前靠了靠。
然而僵持了半天，最终明日香的母亲出乎意料地只是拿起了自己手提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店。
晴香望着她背影，忽然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悲哀。
“吶，明日香，不追上去吗？”
“这麻烦事不应该交给我，”明日香看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随后就转过头去打量咖啡店的装潢，“她的丈夫正在外面等着接她回家。”
晴香回想起了明日香母亲的那枚钻戒。
她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而后她感到了难以抗拒的困意。
她慢慢地靠到明日香的肩头上
“明日香，不许动。让我靠一会儿。”
她回想起来这次她应该对明日香生气的，于是恶狠狠地对明日香说了一声。
这次一定要和明日香好好算一次账。
自己的父母那边也得好好谈一谈。
还有许多事情得去做。
幸好，还有明天。
现在先让她靠在明日香的肩上，小小地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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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太困了，感想明天再说吧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