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人类与怨灵之间的斗争苦涩而又漫长，土宫神乐不过是土宫家族众多家主的其中一任而已，在此之前，她亲眼看着母亲和父亲身先士卒，然后在某一日，再也没有回来。 即使没有死在怨灵手上，因为体内寄宿着白睿的缘故，土宫家的每一任家主也是注定不长命的。 “土宫雅乐死在谏山手中……你忘了吗！” 花洒中的水有些温热的过了头，以至于神乐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涨的，她关了热水，让自己在凉水里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穿了浴衣擦着头发走出浴室，“黄泉，我洗好了。” 黄泉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闻言合上本子收入抽屉中，“我知道了，就来。” 父亲是因为杀生石而死的——这样的结论让神乐不知道究竟该说自己过于冷静，还是因为黄泉的缘故让自己开始变得枉顾事实，那时候父亲温和的模样在她短暂的前半生中并不多见，“神乐啊……” 退魔师的一生就该是这样，无关怨恨。 ……凭什么。 浴室里水流的声音隔着一层磨砂的玻璃门显得暧昧不清，原本应该远离人世的黄泉究竟是以怎样的执念留在她身边的，又为什么……不动声色的疏远了神乐。 神乐将视线落在书桌的抽屉上，黄泉从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两个人的亲密程度也并非一般的姐妹，黄泉将自己的东西上锁还是第一次。 透过磨砂的玻璃门，能看到另一边的人体影影绰绰，顺着想象走下去，神乐最喜欢的长发在水流下紧贴着白皙的脖颈，纤长的睫毛因为雾气而煽动着，发丝上的水流顺着脸颊蔓延至锁骨…… 少女沉重的喘息起来，她一直知道自己对于谏山黄泉的迷恋，直到某一天，这种情绪已经演变成——土宫神乐的生活里不能没有谏山黄泉的存在，这种地步。 神乐咬了一根pocky，坐在黄泉的书桌前望着抽屉上的锁出神。 “吃了甜食睡觉是会牙疼的。” “我等会儿再睡。”神乐侧过身子，拿了吹风机，“过来，我帮你吹头发。” “我自己来。” “坐好！”神乐强硬的按着她的肩膀，黄泉不自在的背过身坐下，这种识时务的行为让神乐很满意，“真乖。” 总觉得像是在评价宠物……。 这种想法让黄泉觉得更加不自在起来，神乐将她肩头的长发散开一点点吹干——实际上死灵与人类不同之处就在于，死灵不可能拥有生长与衰老的能力，完完全全的固定在这个时期，游离于世间，黄泉无需吃饭、睡觉，包括洗澡，同时她也没有汗水，不会流泪。 维持着完好躯体的死人。 如今的黄泉还维持着曾经习惯的作息，或许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和人类还有点相似吧，不过这样没什么不好，神乐是这样认为的。 “知道死灵与人类的最相似之处么——？” 心底想起的声音让神乐的手微微一抖，在黄泉还没有发现之前，她关了吹风机，“刚刚老师来电话了，我明天要回学校。” 黄泉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神乐问道:“黄泉就不想知道原因么？” “我好像没必要知道。” “啊……黄泉好冷漠啊。”神乐放下吹风机，毫无忧虑之感的叹了口气，“真是不负责任的家长呢。” ——又从宠物变成家长了么？角色变化太快，黄泉伤脑筋的说，“小孩子太任性也不好啊。” “想要邀请姐姐参加妹妹的毕业典礼不算是任性的事情吧！”神乐提高了嗓音，“我可是期待了很久呢。” “说起来神乐小学毕业的时候——” “不许提那时候的事情！”神乐几乎是飞扑到黄泉面前，第一时间捂住了她的嘴巴，“为什么还不忘记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啊！” “因为那时候的小神乐很可爱嘛……”黄泉的声音嘟囔着从指缝中溢出，神乐挫败的松开她，“总之以后黄泉要乖乖忘记那时候的事情，这个是命令！” 似乎也只有这时候神乐才会有心情把那个有点莫名其妙的主从契约拿出来开玩笑，不过就算被这么命令了，黄泉也只是微微眯着眼睛，完全没有给出任何承诺，“我还以为神乐不会再想让我参加毕业典礼了呢。” 如果黄泉还是个正常人类的话，如今是应该忙着自己的毕业季，休学旅行，以及备考大学……不过说来以谏山家的能力，或许可以直接选择大学？ “如果明天要去学校的话，今晚就早点睡觉吧。”黄泉站起身，“不想定闹钟，早晨我会喊你的。”走出门前，黄泉顺手关了卧室的灯，“晚安。”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了，神乐站在床边想，黄泉确确实实在有意的与她保持距离。 …… “那种力量很奇怪，至少我没见过。”桐坐在电脑桌前，给室长戴上了耳麦，“这是我当时录下来的声音，应该是怨灵消失在灵脉中时候的声音，可是完全听不出来意味着什么。” 在灵脉被封印前，有不少怨灵进入了灵脉，然后——不知缘由的，消失了。 当时唯一身处灵脉之中的神乐，最后也只是说，“并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神乐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谎言，这反而让所有人都无法再去询问事情的真相。 除此之外，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也只剩下谏山黄泉，似乎也在试图探究当时的情形。 进入灵脉之中的怨灵——黄泉某种意义上的同类，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这让黄泉不得不有点在意。 “啊，也许是被白睿吃了吧。”黄泉模仿了她的口气，在漫不经心里面还藏着嘲讽的意味，“谁知道呢，我记不清了。” 被逼问的紧了，神乐就这么回答。 “真是的，她是在和我闹别扭么。” 黄泉伤脑筋的在一旁坐下，“总而言之，室长，我也需要真相。” “如果神乐连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们更不可能——” “我没打算让她开口。”黄泉让自己做出一个酷似人类的笑容，“我要亲自去灵脉里面看看。” “不可能。”桐果断回绝掉了这个想法，“现在你没有那个资格。” 黄泉耸耸肩，“怎么说我也是谏山家的继承人啊，就算是只是曾经是，何况，”她微微眯了眼睛，“现在谏山家只剩下我一个了。” “……黄泉。”室长靠在椅背上，摘下耳麦，“谏山家已经不存在了，神乐向退魔家族保证过，以后你的行为由她掌管，这是让退魔家族允许你存在的条件。” 室长这么说着，自己也微笑起来，“虽然她很听你的话，不过这种时候，黄泉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你们啊。”黄泉头疼的挥了挥手，“真烦人。” “不过我倒是很满意我这一点。”室长说，“小桐也很喜欢。” “……真是烦死了。”黄泉暴躁的站起身，“麻烦的小孩子。” “对于怨灵的消失，真的没有什么猜测么，黄泉？” 走到门口的黄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那些怨灵可能找到了归宿。” “……归宿？” “人类无法理解怨灵的感受，怨灵同样也会忘记作为人类的体会，并且因为对于世间的怨恨，从而伤害曾经的同类。”黄泉面无表情的叙述着每个退魔师都知道的事实，“人类也因此不得不消灭世间的怨灵，但是那并不代表消灭了怨灵存在的意义。” “有什么不一样么？” “我觉得，灵脉里面的东西，是可以结束这场战争的存在。” 比起消灭怨灵——那天被消灭掉的，是怨灵存在于世间的意义也说不定。 人类的退魔师家族与怨灵的斗争漫长残酷而又看不到尽头，世间的怨恨永无止境，三途河又不断的扩张着这一情绪。 “你们的土宫家主，可能真的隐瞒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呢。”黄泉慨然而笑，“不过就算她是为了我，我也不会领情的，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我得先回家，不然那孩子醒来看不到我，可是会闹脾气的。” 室长手指敲着桌角，“黄泉。” “什么？” “我们的土宫家主——那对你算什么啊。” …… 黄泉回到土宫家宅院的时候，神乐正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嘟囔着问她，“怎么出去这么早呀……” “买早餐。”黄泉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快起来吧，都是你喜欢吃的。” 神乐呆滞着神色坐在床边，“黄泉……” “是、是，我在。” “我忘记拿衣服了……” “啊啊，我帮你拿，要穿哪一套？” “校服就好。” “校服啊？这个没错吧，不过都已经是毕业典礼了，神乐不要换一套么？” 黄泉在衣柜中翻找着，一直到神乐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清亮，“还是校服比较有纪念意义嘛。” “真是可惜，如果神乐换一下穿着一点会更好看的，比如和服什么……” 喂喂，这个样子很像色狼诶。神乐伸手接过衣服，“我要换衣服啦，黄泉快点出去！” “诶——不要我帮你换么？”黄泉试图做出不满的神情，然而最后自己却先笑了，接着老老实实的转过身，留下神乐张牙舞爪的大吼，“黄泉是个怪大叔！！！” 好像玩笑的过分了呢，黄泉自我反省，这个样子可不行啊。 如果说游离的怨灵是因为对于世间的怨恨而存在，那么身为其中一员的谏山黄泉或许比较特殊，她是这么认为的——时至今日，根本无法找到怨恨的对象。 一定要说的话，黄泉一直与其斗争的，不如说是一直在挣扎着的欲望。 所谓谏山黄泉，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怨灵，无论在哪一方都没有正常的容身之地。 杀生石像是感应到宿主的情绪，一瞬间炽热的气息从耳垂蔓延到心脏，心脏剧烈的收缩声震的黄泉耳膜发疼。 “……黄泉。”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的少女，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抵，“这种时候想着我就好了，只需要想着我。” 就是因为想的太多才会有这样的境况吧，黄泉稍稍弯了眼角，应答的无比乖巧，“我知道了。” “我会陪着你的，黄泉。”少女的声音干净纯粹，“不过是杀生石而已，黄泉会一直都是黄泉的，所以不用怕哦。”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危险吧，黄泉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无法抗拒也无法真正接受杀生石的原因，实际上就来自于面前的少女。 不过也因为契约的缘故，神乐可以直接用灵力提供各种帮助，这让黄泉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虽然目前的状况还是令黄泉十分在意。 “不可以输给杀生石哦。”神乐微微抬头，肌肤相触，“这个是命令。” “遵命，我的主人。”黄泉坏心眼的笑着，惹来神乐一个瞪视。 杀生石终于安静下来，神乐盯着她的耳垂，第一次觉得……其实这样挺好看的。 “我偶尔也会觉得，杀生石的存在或许不是什么坏事。”神乐伸手碰了碰她耳垂边的石头，忽然间笑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原因的。” “……总觉得神乐的性格越来越糟糕了啊。” “和黄泉学的。” “我不认为这个错误应该由我承担。” “并不是错误哦。”或者应该说——“从很久之前，黄泉就是我的向往，所以请继续走下去吧，就算不是为了证明给那些人看，我也希望最终能够证实，我的黄泉所选择的道路，实际上的最正确的。” ……只属于我的谏山黄泉。这样的想法竟然执拗的扎根心底，简直像是受了杀生石的影响。 ——受到契约者身上杀生石的影响了么？一瞬间神乐被这个惊觉的事实震的全身僵硬，是因为契约的缘故，黄泉身上的杀生石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到自己了？ 杀生石是顺从人类心底的欲望、并且将其实现之物。 那么…… 土宫神乐埋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或者说不敢承认的真正的愿望……。 ……（无奖竞猜，谁会先表白？万一我受刺激了写点什么番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