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icho 于 2016-12-27 22:39 编辑
2.
我人生中很多次想要提笔写信给你,但是每次都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又如何从头说起。这绝不是我的语言问题,虽然我并不是日本人,连日语的国文成绩也不算出色,但是我曾多年在日本生活过,日文的基本书写我颇为熟练。这绝不是我的语言问题,我就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罢了!只要一想起你我便每每哽噎,眼泪直掉得厉害,当一颗心颤抖成那副样子,别说写信了,它连笔都拿不起来。
首先我想告诉您,您真的什么都没做,您真的什么都没有对我做。您此刻无辜又清白地看起这封信,可能满脑子的疑惑,在猜测着我是谁,但是我求您了,求您大发善心,看完这封信吧。这么多年——从我的儿时起我从来都是无人可说——我把您的名字、您的存在当成一个心里的秘密藏了这么多年,就好像一个永不结痂的疮口,血淋淋的,我都不敢触碰看着伤口有多深。这么多年来,不管我有没有在想您,这伤口永远都是在隐隐作痛的。请您听一听我这无人可以诉说的痛苦吧!
千万别误会了。您一点都没伤害我,从头到尾,从所有事情的一开始我就明白了,这事只能是深渊,是我越来越执着的一厢情愿,是我走进了自己给自己打造的囚笼,是我自己食下了自己喂给自己的苦果。您一点都没有伤害我。
我从未想过我会写信给您,我以为我会把您当做秘密,带到坟墓里去的,让这秘密连同尸体一起缄默。若冰冷的木棺材、狭小的骨灰盒能当作这秘密的温床,难道我不是幸福着的吗?从这个月开始我便每晚无法安眠,大脑乱得厉害,婚纱在我房间里放着,它太合身了,当初试穿的时候,它合身到让我想要撕裂它,用剪刀一下下剪成碎片或者揉成一团扔进火炉中烧掉。您的名字在我脑海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我曾经发誓过远离您,远离您的一切,来忘却您对我致命的魔力,但是如今随着婚期的逐渐到来,我越来越想起您,逃离这片可能令我的未来沉陷后悔的婚礼的冲动越来越明显。但是我本来就已经足够悲惨了,有什么会比爱一个人到令自己都无法逃脱更悲惨呢,我对您来说还是个陌生人,我的名字对您来说还是全新的,有什么能比这个还悲惨?换一种悲惨的境地会对我来说是种幸福吗?
我回顾我的人生,我的一生都围绕着您,为您而活的,但您什么过错都没有,您毫不知情。我爱了你十七年,从九岁起为这痛苦的迷恋困扰,您什么过错都没有,您毫不知情!是心肠歹毒的丘比特用沾了毒液的爱神之箭射中了我的心,全是我的错。如今我在自己房间的灯下给您写信,明天我将乘坐飞机飞到英国去牛津大学的学院教堂举行婚礼,我的父母都曾从牛津大学毕业,他们当年在这举行的婚礼,希望我的婚礼也是在这里举行。或许您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的飞机早已经起飞了,这封信会是我留下的最后的也是第一封的自白和忏悔。我不会再回日本,让伤心地封存在过去里吧。
您又模糊了吗?让我开始从头说起吧。我想让您知道,我整个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始终一无所知。我想让您知道,我求您看完它吧。
我住在您此刻所住的这栋别墅的边上,同一个街道,走路的话只要五六分钟,但是我家是在这条街道的底部,您从没走到过。我的爸爸是名任命于英国政府的外交官,我的母亲是名专门解决国际商业纠纷的律师。虽说我在英国出生而且是英国人,但我对这个国家的印象也不深,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跟随着他们在全世界出行了,我还没读完莎士比亚时便被拉出了教室的课堂,我还没把我的法语念熟时,我一转眼就又到了比利时,我还没记住班级同学的名字,下一秒我又要到全新的国家里听全新的语言。我从一个国家迁移到另一个国家,我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我父母是因为工作,而我幻想自己是候鸟,无家可归、形单影只的候鸟必须拼命展翼飞翔才不会死掉。我并没有很多朋友,虽然很多孩子会因为我的姓氏而和我做朋友,我也从来不缺来自他人的节日礼物,但是我清楚,我并没有很多朋友。
在儿时的我总担心候鸟什么时候会因为精疲力尽而死去的时候,我遇见了您。我的人生这才算有了开端。那年我的爸爸作为常驻的外交官来到日本,家里突然一下子安定了下来,认识的日本叔叔推荐了您现在住的这片别墅区,当时这片是新开发的地区,那栋别墅是成品房,地段和安保也很出色,我父母都很高兴,于是就接受了这个提议。在我们搬进来不久后,我就遇见了您。
在您住进来之前,负责装修和搬家工作的工人们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准备您的新房。我每新到一个国家的时候,父母都会找当地人给我当家庭教师补习新一门语言,就算是在补习结束,我的妈妈还是会建议我出家门多走走,多认识一下新朋友来锻炼口语。虽然我性格内敛孤僻,但是我的家世造就了我健谈和不怕生的习惯。装修您家里的工人们每天乒乒乓乓吵得厉害,我很好奇,于是时常跑过去看。他们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穿着白背心赤着胳膊在太阳下头干活,皮肤黝黑,身材健硕,每当汗水流得太多刺到眼睛的时候他们就用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去擦。我看见他们把大石头放在庭院里作为装饰,挖了口池子作为鱼池,三角钢琴、衣橱、厨房桌台一台台都搬进去。
当我第一次开口和他们说话时,他们所有人都被我生硬的日语发音而搞得哄堂大笑,但是我和他们还是逐渐聊了起来,虽然很多词汇不会、发音很不好、很多时候必须得靠肢体动作才能表达出来自己的意思、语法更是一塌糊涂,他们还是对我很好,纠正我发音、教会我家具的发音,也允许我在他们工作的地点近距离观看。里面的一位大哥哥是关西来的,感谢他,至今我还记得怎么说几句关西腔的话。最开始您水池里的红鲤鱼还是我亲手放进去的。
我对即将住进这栋房子的主人们的好奇日渐强烈。那些工人们时常提起您和您的丈夫,,关于房子的布置是您和他们在之前就商量好的了,领头的大哥哥还做了一个工作日程计划。他们在上班时间的聊天中猜您和您的丈夫的性格爱好、工作是什么、性格如何:「藤木先生似乎是钢琴家吧,拿过国际大奖的那种。他的夫人似乎是个画家,房子里头不是特地空出一个房间当画室吗?还有需要放在房间里的雕塑过几天才会运到的。」「那钢琴真重呀,很贵吧,我搬的时候冷汗都出来了,生怕不够赔。」等等...
随着他们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候根本是话题乱跳的闲聊中我逐渐想象了您和您丈夫的样子。这种想象是在不由自主中产生的,我天天听着提到了您的对话,我着急地把我新学到的形容词加到您身上。
如果是画家,应该是就是对艺术如痴如醉,经常指甲缝和衣服上被沾上颜料,不喜欢和别人交谈,完全就是特立独行,令小孩子远观的时候会害怕的人吧?那时候正好有客人打算送一副梵高的画作到我家,挂在墙壁上当做装饰,妈妈借此机会给我讲了梵高的生平和其重要画作,她还送了本英文版的梵高传记送给我看,使得我以为顶尖的画家是不会有左耳的。
我认识的好几位叔叔是音乐家,不管是在交响乐队工作的还是大提琴、小提琴、钢琴的音乐独奏家。我经常跟随父母参加音乐会,也被父母逼着也得学习很多乐器,所以我对您的丈夫从一开始就兴致缺缺。
在您住进房子的前一天,我还梦见了您。那天那些工人大哥哥们送了我很多小礼物,大部分都是些日语的儿童绘本。他们说:「明天藤木夫妇就要入住啦,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伊拉你可要好好把日语提高呀」。就算我在之前从未见过您,也没见过您的任何一张相片,我还是第一次梦见了您,在梦里我虽然看不清您的脸,但是我看到和煦的阳光在你身后往下照,仿佛您是从那阳光中走出来的。你身上有我最喜欢的花香。
我从梦醒后就怀着紧张的心情期待着与你的见面,但是那天父母有聚会和晚宴,不容我拒绝地就要带我出门,回家时已经十点钟了,我在失望中打消了念头。不过幸好,在第三天我就得到了机会看到您,我不敢走近,我就躲在您所看不到的街角的墙壁后头抬着脑袋打量您。您比我想象得要年轻很多,也更漂亮很多。我敢发誓在那天之前我从未见过比你更漂亮的亚洲女人。你看起来不像是艺术家,就算您的左耳在您的脑袋上好好的,您看起来也不是艺术家。您更像是律师、医生、老师、演员这类的职业。您看起来更适合穿着正装在谈判桌上占着主权,穿梭在西装革履的精英们之中,左右逢源,晚礼服高贵又不张扬,宴会上的绅士们愿意以和你跳一支舞为荣。您更像是画家们的缪斯,而不是画家。我还记得我那时候有在想为什么我的家教老师没有您这么漂亮。我还回忆得起那天您穿的衣服,纯白色的雪纺衫和蓝色的牛仔短裤。很干净。那天的阳光没有梦里的明亮,我也没有能近到能闻见你身上是否有花香。我仍然觉得您是从阳光中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像是着魔一般被你吸引住了。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那沾满毒液的箭在那时就已经插进心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