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靖庭 于 2017-1-19 05:02 编辑
3.雁过秋
A.绚濑绘里
时间走的不疾不徐,漫长又恼人的闷热夏天一过,就到了抬头能见大雁南飞的季节。 公司启动了一年一度的岗位调动安排。 调回总部的名单一贴出来公示,去年来A国分部的两位外派员工赫然在列。
他们终将像大雁一样,开春后返家。
他乡遇故知一场。
一年的时间虽不长,也足够我和从东京来的两人建立一段友谊。
名单一出,虽然有些不舍,但我心里早就明白:从总部外派来的都待不长。最多一两年就争取调回本部了。
整个分部上下,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稳稳当当的,心甘情愿扎根在了这里。
与大BOSS的关系大抵因为都有一份俄罗斯血统,偶尔能聊聊,于是就大胆的拒了好几次她的调动提议。
拒到后来,大BOSS甚至在全体职工大会上,拿我的拒信开玩笑。 ——从此回日本的调令也不再跟我有关。
“绘里,那个...明天谅太郎和朱里的婚礼在哪个酒店来着?”
午休时分,销售部部长一把拉开了我办公室的门,他那张贪恋酒色油头粉面的脸从门缝里探了过来。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日历,头也没抬:
“M酒店。下午五点。”
"哦...谢谢。"
见我不再说话,他摸摸鼻子,悻悻的自动合上了门。
关门的动作有些刻意的迟缓,我从将要阖上的门缝间听到他又在喊谁:
“穗香明天去的吧?要不然一起吧?”
...抽出请柬,忍不住叹了口气。 用食指都能猜到那位部长发出邀请时,眯着小眼睛笑得猥琐的模样。 销售部部长,四十五岁,有老婆有孩子。仗着自己是分公司唯三的部长,时不时总要犯一下天下男人都会犯的小错。——摸摸小手,揩揩油。腆着脸在年轻的女职员间找些存在感。 有贼心,没贼胆。
明面上说起来,倒是没有任何更越矩一步的举动。 半推半就企图借他上位的女职员姑且不提,不堪其扰的年轻女职员们却都因为进退维谷而十分困恼:
要告他职场**,劳心劳力,还可能丢了工作。 要说忍一忍海阔天空,他那张令人无法提起兴趣的脸又经常神出鬼没出现在身边。
我虽然早已不是担心丢掉饭碗的新人,但在他成绩喜人的销售报告前,也只能一忍再忍。
两年前被打回来的投诉邮件,它还默默躺在我的邮箱里,上面有大BOSS的回执。 “公司还需要他。” “绘里,注意点。”
短短的两句话,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 我知道,“注意点”那句话,是对我说的。并不是要我小心销售部部长,而是提醒我越矩了,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本职工作。
尽管错不在我。
——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生活。
稍稍收拾了办公室,熄灯后我走出了办公楼。
拉开车门的时候,包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绚濑部长——” “啊,您好!” ——是前些日子一直跟进的大客户。 客户来头挺大,我只好瞬间收拾了下班后惫懒下来的精神。
迎着微凉的秋风,思绪变得更清楚。我索性没上车,靠着车就和客户谈了起来。
意识到点点秋雨落在已经笑僵了的脸上时,周围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我挂了电话,四周望了望,四下都是宁谧又有些诡异的黑幕,突然有些怅然。
客户因为明天的家庭聚会而不得不临时提前和我联系。 同事们也早就纷纷回家。 我站在那里,茫茫然一时间不知能去向何处。 就这么找不到来路,却也寻不到去路。
这个城市没有我的家。
——我该去向哪里呢?
两位同事兼好友将在A国的婚礼定在了秋季。
“再在这呆下去,一定会得抑郁症的。”朱里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个城市的冬天的确让人忍无可忍——没有阳光,阴冷潮湿。仿佛能把人对生活最后一点热情都耗尽。
“绘里还要呆在这里吗?”朱里一直尝试劝说我调回东京去。
"啊…原来冬天又要来了吗。"
每每朱里劝我,情真意切。我却只能用这么干瘪瘪的一句感慨来回馈。
——冬天真的快到了。
第二天下班后我驱车前往M酒店。
今天的婚礼与其说是走个仪式,倒不如说是打着婚礼由头的派对。
我穿过酒店提供的室外区域,老远就看见销售部部长贴着一位脸生的女职员紧挨着坐。
那算是骚扰吧? 我拧着眉毛走了过去。 “穗香,原来你在这儿,朱里正在找你呢。” 侧头望向被几个友人围住的新娘,她见我到了,恰好老远冲我挥了挥手。 看起来就像她在给穗香挥手,叫她过去一般。
“快去吧。” 我见穗香感激的冲我笑了。
恍然间我想起有人说:
“绘里很有亲和力呢。” “让人觉得值得信赖和依靠。”“所有人都愿意和绘里成为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信了这些话。
而且有着作为商人的父母,他们积攒的人脉也需要人来接手。 于是选择一条生意人的道路,似乎也成了顺理成章的结果。
有时候我常常想,为什么要偏偏要选一个必须和人打交道的职业呢。
在人群里点头鞠躬,迎合奉承;人前笑,人后还得笑。偶或会有厌世的情绪浮上来。它被我一再死死压在心底最深最幽暗的角落。
为什么会有谎言,为什么会有欺骗,为什么会有恶,为什么会有黑暗。
都是因为有人吧。
人是万物之灵,却乐于互相欺骗。
人创造出语言,却常常用于互相伤害。
人有灵巧的双手,却拿起武器耽于屠戮。
没有人的话,世界会清澈些吗。
往往厌世的情绪走到头,昏暗的视线终点却能看到那一点点红。 赤的心口发烫。 我知道,那是和厌世情绪深埋在一起的、不能言说的秘密。
我不动声色的冷眼看着人群中的尔虞我诈,默默饮下杯中的酒。
——愚蠢。
——我大概是在说自己吧。
坐在同事的婚礼席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越长,感情就越脆弱。 在屏幕上放起新郎与新郎拍摄的纪念mv时,音乐一响,鼻尖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我曾经也无数次幻想过她穿上白色婚纱的模样。
她红色的发会被盘起,露出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她会扬起弧线矜贵又倔强的下巴。 她会骄傲的说:
绚濑绘里,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绚濑绘里。 绚濑绘里。
——绘里?
我想我大概是喝多了,仿佛听到了她在叫我的名字。
“绘里?”
有些浑浑噩噩抬起脑袋,今晚的主角——新娘挽着她的新郎就在我眼前。
“还好吧?”
我听见朱里对我说:“绘里,最新的调令变动你看到了吗?太好了!没想到你会松口,这下我们可以一起回日本呢!”
——等等。
——回日本?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