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甘泉一言不发的并排与桂走在路上，桂则只是一直道歉自己开了个玩笑。桂的脸庞上洒满了夕阳，透过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在那隐隐的瞳孔中，甘泉发现了她两年来极力隐藏的深邃的阴霾。她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小桂已经不是那个小桂。

“小桂，我都明白的。”甘泉虽然低着头，声音却坚定地击破迎面而来的冬风，传到桂的耳中，“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会做。所以……”

“小泉——”桂张嘴正想要说什么。

甘泉打断了她：“所以。我明白的……你不用道歉。”自己与桂，自从那件事的发生，就不再是朋友，而是命令与服从的关系。自己的承诺下的话，是无论桂要求什么，都会毫无条件的遵从。许诺下的话，就是要遵守，如果做不到，许诺就没有了意义。

望着近在咫尺的甘泉， 桂张开的嘴又紧紧地闭上，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安静了一段时间后，桂一把搂住抓住甘泉的手臂，眨着明亮的眼睛，只说道：“你明白就好。”

那个傍晚，甘泉在那双长久以来都不敢直视的瞳孔里，瞥见到涌动在桂心底的阴霾。如同背对着一座愧疚的海，潮也好，风也好，不断裹挟着回忆拍打而来。如同奥菲斯在黑暗洞穴中快步追赶光明的出口，却在不安中回望紧随其后的欧律狄克。甘泉回望所见，却是留在原地从不曾前进的桂，依旧困在那个梦魇中。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也许如今的甘泉与桂会沿着完全不同的轨道前行。

“小泉。”周宇叫住了正准备回家的甘泉，“我刚刚遇到文桂，她让我跟你讲，今天晚上改在9点在河堤公园见面。”

“诶？不是8点吗？”甘泉嘟囔着撅起来嘴，心想马上就是自己生日，明明约好晚上在河堤放烟火，竟然还要改时间。

“她说今天会练习到比较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周余解释道，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好啦好啦，那既然是你生日，那回家的路上我来请你吃东西吧，当做礼物。”

“真是的！就让她和自己小提琴做好朋友吧，看看下次她哭鼻子的时候小提琴会不会递纸巾给她。哼！”甘泉并没有注意周余的话，只是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继续抱怨着。

“文桂是那种哭鼻子的人吗？完全看不出啊。”周余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哦。不仅爱哭鼻子，又任性。你看今天又任性的改约定时间，还让人传话。这种情况明明就应该亲自来道歉吧。”

“哈哈，看起来真的很忙嘛。话说回来，文桂没有手机还真是不~方~便~呐。”

“是啦，她妈妈都让她下课后直接回家，平时也和我在一起。平时没有机会用到手机啦，而且那么多男生追她，有了手机更困扰吧。”

“是吗……那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没法求救了呢。”周余意味深长的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啦。我都和她在一起，家住得也很近，哪会有危险。”

甘泉完全没有注意到周余语气中的异样，心中只是抱怨着桂的任性。甘泉明知桂为了即将到来的比赛加紧练习，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今天是自己难得的生日，推掉和家人的庆祝，只是为了和桂河堤上放烟火的计划。放学后的时间在甘泉生闷气中度过，完全没有理会与周余的对话。

早早和家人吃过晚饭，甘泉却只能望着时钟的指针缓慢地移动向前，心中的埋怨也慢慢得积压。落日已经接近地平线，甘泉抓起准备好的烟火便奔向堤岸。堤岸上的小路边载满了垂杨柳，长长的柳枝随风互相推搡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刚过了七点，已看不见夕阳，只有橘色的光线打在平静的河水上，甘泉的影子也被拉得很长。甘泉本想赌气不等桂独自放烟火，却又犹豫了。想着桂和自己约定时期待的表情，甘泉不忍心丢下她。但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烟火，实在是太寂寞了。

甘泉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一边慢慢的走向约定的河堤公园。刚过八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散步的人们也开始散去，安静得只有成片的蛙声。就在这片寂静中，甘泉分明听见了桂的哭喊。甘泉快步寻着桂的声音走进了树丛里，靠着公园里微弱的路灯光线，甘泉看到桂被一群高中样子的男女围住，两个高大的男生已经抓住她的手腕，撕扯她的衣服。

甘泉看到这幅景象，胆怯使她不能移动自己的身体。桂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其中一个身影响亮地甩了桂一个耳光，并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按倒在地上撕扯着她的衣服。

“小泉……小泉……！！！！”桂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用力地挣扎。

桂的声音将甘泉从呆若木鸡的错愕中惊醒，甘泉抓起带来的烟火中最大的一支，点火后向着那些人喷射。甘泉趁机救起了桂，抓起桂就开始逃跑。根本搞不清现在的情况，甘泉只是死死抓着桂的手，嘴里念着 “快跑，小桂，快跑”。

几个男女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堵住了两人的去路，甘泉模糊的看见每个人手上还拿着棍棒一样的武器。正僵持不下，桂却先开口说话：“我知道是我的错，但请放了小泉。她没有得罪各位吧，所以让她走。”

“小桂你说什么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是谁？”甘泉依旧紧紧的抓住桂的手，越捏越紧。

“你这个人婊子太惹人讨厌了，整天不可一世的样子真是受不了。”其中一个女生稍微走近了一步，继续说，“一副清纯的样子，其实是个婊子，很爱抢别人男朋友。”

“胡说……”甘泉惊讶地回头看着桂。

“哈。这位文桂同学可是骗得我男朋友神魂颠倒，是贱得不能再贱的婊子。你还真可怜，和这种贱货是朋友，她也会抢你的男朋友。如果你滚开的话，我就放过你。不过，我要让这个婊子让身体记住不要勾搭别人的男朋友。”女生又走近甘泉一步，甘泉瞥见她手中正是一截钢棍。

“小泉，我……”桂伸手抓住甘泉的袖子，正准备说什么。

“好……”甘泉不等桂说完便打断了桂，低头沉默了一下，却猛推了女生一把，“好烂的借口！自己没魅力男朋友劈腿，却怪到别人头上！”

甘泉一把抓起桂的胳膊就向着有灯光的方向跑。两个人拼命的逃跑，渐渐听不见身后的脚步。甘泉刚刚放慢脚步，刚回头准备查看桂的情况，只听见桂尖叫“小心”，一把将甘泉抱住，钝器击打落在了桂的身上，两个人便一起摔下了河堤的台阶。

剧烈的疼痛使自己全身无法动弹。甘泉无法看清那个袭击自己的黑影，只能模糊瞥见立在台阶之上的黑影，手里握着一截棍子。黑影不紧不慢的走下台阶，棍子击打着水泥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他在甘泉两人的身边蹲下。甘泉一动不动，希望对方以为自己晕过去就罢手。又有几个人的脚步声从台阶上跑下来，声音判断是刚刚几个人，看到甘泉和桂摔下台阶便慌张的对黑影说：”我们做的太过火了吧！这下要闹出人命了吧。”

“只是昏过去了。那就快逃吧。都是你们追她们她们才摔下去的。你们只能希望没人记得你们的脸。”说完黑影便和几个人都走了。

甘泉艰难的从爬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下的桂还没有醒来。她摇了摇桂，桂微弱的睁开眼睛，身体却依旧没有动，开口：“小泉没事太好了……对不起呢，没办法一起放烟火了……”

甘泉的眼泪突然决堤大声喊着桂的名字。

虽然甘泉只收了轻伤，桂因为钝器击打手臂多处骨折，脚腕也因为摔下阶梯而扭伤，在医院静养了很久才能重新上学。那些袭击桂的人，都是那个女生找来的附近的小混混，也收到惩罚。

甘泉惴惴不安的推开桂的病房，桂的脸还有一些淤青，右手打着石膏正坐在病床上左手努力用筷子夹便当。看到甘泉眼中突然闪出光芒：“小泉生日快乐呐。都是我的错，没办法和你一起放烟火。”

甘泉一把抱住桂的身体，失声痛哭了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会做的。”就这样在桂的怀中，甘泉不停的啜泣，重复着这几句话。桂却异常平静的不停抚摸甘泉的头，轻声安慰着她。

“甘泉，甘泉？”被极轻的声音唤醒，甘泉从迷糊的睡眼中，瞥见正在缓慢向自己走来，可怕老教师的身影。她立马惊起，摆正姿势装作认真读书本。老教师是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对不认真听讲的学生非常严厉，他低头审视了下甘泉，便走开了。甘泉回头向林光道谢，林光却看见甘泉脸上的泪痕。

下课铃一响，林光便把头垫在书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甘泉的脸问：“你为什么哭？”

甘泉惊讶的回头望着林光，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擦了几下，想要拭去泪痕：“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诶？关于什么的？”

“我梦见了以前发生的事，在一年我生日那天。”

“在生日那天的事竟然是噩梦吗？难道是吃了一整个蛋糕然后长胖的事情吗？”林光笑了笑，并不知道自己话的含义。

“呵呵。是啊。”甘泉干笑着回答林光，“是这样就好了。”

林光又察觉甘泉脸上微妙的痛苦表情，便转移话题：“你好像从上午最后一节课就开始睡了吧，该不会是连着午休睡到下午吧？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你竟然还不好好学习。”

“没错。午饭都没吃，现在饿死了。”甘泉打了个哈欠，“昨天在小桂家里通宵看电影，今天睡眠不足。”

“你和文桂的还真是如胶似漆，上次你们在小巷子里亲亲我我也被我撞见了哦。”林光递给甘泉一包薯片，继续饶有兴趣地问关于文桂的问题。

“不是想象的那样啦，我们在巷子里是有些事情要做。”甘泉伸手接过薯片，拆开便吃了起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你怎么越说越可疑。不过每次提到文桂同学，你的表情都很复杂的，难道一直以来文桂都在欺负你吗？校园霸凌？”林光又拿出一包花生，担忧地看着甘泉，“如果被霸凌了一定要告诉我，就算她比较有人气，也不能欺负人。”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和小桂从小就认识，在同一个幼儿园，小时候她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后来她长得越来越漂亮，身高也比我高了一头，然后就变成了学校里明星级的人物。所以外人看起来我们走在一起很不相称吧，我这么普通她却光芒四射。但是……小桂离我越来越远，还真是让人伤感。”甘泉停下吃薯片的动作，习惯性的目光望向那条通向办公室的长廊。

“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有很多人喜欢你。”林光连忙安慰甘泉。

“场面话。不过正常人都会选小桂吧，又漂亮又聪明。先说好哦，我可不会帮你递情书，小桂不喜欢男生。”甘泉开玩笑地提醒林光。

”我的话，我会选你哦。”林光语气突然认真，甘泉震惊地抬头与林光四目相接，林光眼光并没有闪躲率真地，重复道，“我选你。”

气氛突然凝结了起来，甘泉不知怎么回避这双眼睛。眼前这个男生的眼神火热，脸庞也如此刚毅。和桂完全不一样。正在甘泉尴尬的时候，上课铃打响了，甘泉默默的转过身去。

早在这之前，甘泉早早就察觉了林光的心意。每次不经意的望向林光，林光总是也在同时望向自己的方向。起初甘泉不明白林光的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直到那次看见林光为自己奔跑的身影，她的心突然开始噗通噗通的跳起来。这一刻她才发现林光一直都在向着自己奔跑。

但是甘泉依旧装作不知道林光的心意一般与林光正常做朋友。虽然甘泉不希望两个人的关系有所变化，但两人的距离却好像拉近了一点点。日常的甘泉依旧和桂一起上学下课，可在课间的短短时间里两个人总是愉快的聊天，甘泉也不再望向窗外。

”所以这次被罚打扫卫生又是为了什么？”这天放学甘泉被老师罚打扫，林光又来找甘泉搭话。

“逃课被班主任发现，那个老头子罚我打扫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写1000字检查！”甘泉唉声叹气地抬着水桶拖把扫把爬上楼梯，林光蹲坐在楼梯上看着甘泉。

“噗哈哈，这就是有节课你不见了的原因吗？活该啊，你连续逃了两节课，之后那节体育课也不见你，肯定被发现。”

“虽然我也不想逃，马上要考试了功课都赶不上。如果挂科了过年就没有压岁钱了，说不定会被禁足，禁足的话更惨的是被亲戚家的熊孩子缠更惨，也没办法去参加新年庙会。”甘泉更加垂头丧气，“可是小桂非要叫我逃课陪她，这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啊。文桂到底是何方神圣，你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为什么不拒绝呢？”林光义愤填膺地质问甘泉。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啦。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嘛。”甘泉撅起嘴，头低低地眼睛盯着扫把。

“那她这样也太不够朋友了吧。你们的关系也太怪了，肯定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吧，霸凌。或者她有你的把柄？”

“把柄什么的说得也太过分了吧。没有这回事啦，我们是正常的闺蜜嘛。小桂只是有些任性。”甘泉一直低着头，不想面对甘泉。

“那下次你要拒绝，拒绝。文桂根本就是在托你后腿，你没必要听她的。”林光从阶梯站起身来，走近甘泉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我来帮你补习吧。我来帮你打扫，打扫完了我来帮你补习。以后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甘泉被林光抓起手，惊讶地抬头又与林光四目相接。这次两人的距离更加近，甘泉有些动摇，没有推开林光的手。

“那打扫就交给你了。”楼梯的下方突然传来桂的声音，桂踏上阶梯拿过甘泉手中的扫把递给林光，然后拉起甘泉的手臂上楼，“还有，我讲过的吧。我和小泉不只是朋友。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小泉是我的，这位同学请不要对别人的所有物下手。”

“小桂……”甘泉并没有惊讶，却很尴尬。手腕被桂抓得痛，却不敢出声。

“甘泉……”林光震惊地望着甘泉，甘泉却不敢看自己。

“小泉。现在吻我。”桂用冰冷的声音对甘泉下命令。

”小桂……不要这样。”甘泉像是受到家暴的妇女一样无力，林光第一次看到如此软弱的甘泉，仿佛那个平时开朗活泼的甘泉被一片透明的痛苦吞噬。

“我说了’亲我’。你说了什么都会做的吧。”桂用更加严厉的语气命令，甘泉再次望见桂瞳孔中那片欧律狄克被卷入的黑暗。深深的恐惧使她无法违背桂。

“我知道了。”林光从台阶抬头看着立在台阶顶端的甘泉，一只手被桂抓住，另一只手伸出抱住文桂的脖子，轻轻踮起脚尖在桂的脸上碰了一下，然后更加尴尬地目光转向一旁。

桂得意地笑着俯视林光，说：“看清楚了吗？小泉是我的，她也是自愿的。”

“是的，我是自愿的，小泉并没有欺负我。所以不劳费心。”林光震惊地望着甘泉，可甘泉只是表情扭曲在一起，完全没有再看林光一眼，冷冷地说出句子。

“就是这样，再见。”说完桂连拖带拽地拉着甘泉离开，留林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