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秋雨
A.绚濑绘里
这真的很不容易。
很不容易。
坐到飞机上所有的人都走空,坐到空姐礼貌的前来提醒我该下飞机了。
这真的,真的太不容易了。
那些在飞机降落前构建了整整一个旅程的防备,都在我踏出飞机机体的瞬间分崩离析。脚底的土地就是那人所在城市的认知,让我几乎紧张的想吐出来。
——它以摧枯拉朽的力度摧毁了我所有假装出来的镇定和自信。
“所以说,回来的原因是?”
“无法回答,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被调回来了。”
“你变了。”
前来接机的好友递给我我登机前专门嘱托她带来的打火机时说。
“尽管擅长撒谎这个闪光点还保留着。”
她冲我眨眨眼,笑的像只看穿真相的狸猫,走在我身前。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跟了上去,最终也没有笑出来。
其实真话就是我不知道。
天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抗拒这里,都害怕这里。
“在这里稍等一下吧,我叫她开车过来。”
“谁?”
“绘里,别那么紧张,放轻松点。”
“我没有。”
“你绷的就像我今早刚刚上紧的琴弦,还有,这点时间可能不够你抽完一支的。”
我将烟在烟盒上敲了敲,掏出了打火机。
该死,打火机这种存在,总是在急需火的时候打不着。
我想我一脸恼怒的甩动打火机的模样足够可笑了。
因为我的好友正笑着说:“风,注意风。”
航站楼前的风的确有点大。我用手围住了火机,终于点燃了烟。
我发现自己将烟嘴送到唇边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肆意颤抖着。
“好吧,”我听见我的友人叹了口气,她用她漂亮的绿色眼睛怜惜的看着我说:“没有谁,绘里。是妮可,我让妮可开车来接。”
“没有别人。”她看似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
我却大大的松了口气。
“谢谢,”我说,“谢谢你,希。”
谢谢。
我试图笑一下来表达我无以言表的感激之情。
“别,”绿色眼睛里闪动着善意的光,她说,“绘里,别勉强自己。不想笑的话,就别笑了。”
“没什么的。”
不会微笑,真的没什么吗。
为了找回微笑的能力,我曾经在卢浮宫的镇馆之宝前驻足。
和伦勃朗因为过大而被剪切的巨作相比,它在层层叠叠围住的人群里面显得那样小巧平常。
不停闪烁的闪光灯,人头攒动,伸出的手和手里的相机让蒙娜丽莎的微笑成了卢浮宫里第一难以接近的作品。
我远远的凝视着小小画布上的蒙娜丽莎。
它穿过重重人海穿过时光向我微笑着,向前来朝圣的信徒微笑着,向所有游客微笑着,向世界的光与影明与暗好或坏,微笑着。
从来没人知道她会不会寂寞会不会难过。她将永远的长久的微笑下去。
而我早早的就将微笑的能力留在了遥远的春天。
“嗨!绘里!”
“欢迎回来!”
不远处有个黑发的娇小身影从缓缓驶来的车的车窗探出身。
她挥着一只手,夸张的喊着:“欢迎回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恢弘的航站楼,然后转身朝她的方向点点头。
——是的,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记得小西木野真姬会用她黏黏腻腻的可爱鼻音在回到家的时候这么说。
每当她进入庭院的时候,我就会像等到小王子的狐狸那样高兴。
尽管我知道,那句不是对我说的。
我依旧很怀念。
十五岁的绚濑绘里会趴在阳台上,专门等着那个小家伙回家,然后听她刚刚进入前院的时候就大声喊出的——我回来了!
充满活力,充满热情的一嗓子。
有的时候街道不那么安静,那声音就可能听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能从她的口型看出来。
十三岁的西木野真姬一定不知道,在她需要每天加时学琴到很晚才能回家的那个秋天,有个无聊的家伙,天天在阳台高兴的等着她回家。
为她兴高采烈的归家而快乐,为她低垂着小脑袋走进院子而担忧。
嘿,真姬。这一次,该我说我回来了。
你绝不会因此而高兴,而我,也希望能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