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标题

作者:风城烟雨
更新时间:2017-01-21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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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二)

时蒹第一次见到路铖时,她尚未是现在这样生人勿进的标准优等生模板——毋宁说,彼时不过六岁的她也实在高冷不到哪儿。

时蒹听父母介绍对面搬来的那户人家有个比她小三个月的小女孩,那家的叔叔阿姨都是父母从中学到大学一直以来的同学,为了研究国家地质到处奔波,小女孩从出生起就被他们带着走遍大半个中国,到了要上学的年龄才终于狠下心要投奔老友定居Y市。

她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到华北,内陆城市几乎从未踏足,听父母讲那个小姑娘见过的风景时不免心生向往,戈壁黄沙胡杨林,烟雨江南四月天,从北方的冰原白杨到南国的棕榈热风她都见过,这有多好啊。

见面时那个据说“见过大世面”的小女孩却先怯场了,躲在母亲后面只露出半张脸一只眼睛警惕地打量她们一家,直到被父亲提到她面前:“路铖,这是时蒹,之前跟你说过的小朋友。”

那天路铖用一对兔子发带扎半长不长的双马尾,穿华丽得有些夸张的白色蓬蓬裙,黑色圆头小皮鞋锃亮得像是没挨着地,整个一粉雕玉琢的洋娃娃。拘谨地绞着裙摆上层层叠叠的繁复蕾丝,低头半天才终于闷出一句:“你好。”

时蒹冲她伸出手,笑得像抹了蜂蜜一样:“路铖你好!”


然而时蒹在路家相熟的第一人却不是路铖,最初让她有兴趣每天去敲对面人家门的是夏蕾阿姨——在很久很久以后,甚至在她去世之后,夏蕾阿姨在她心中都是一个温柔的侧影,坐在烛光里轻声慢语地给她们讲故事。

夏蕾阿姨与Y市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不仅因为她摆满一个书架的矿石收藏,在这座波澜不惊的南方小城里,她像一个符号——这是时蒹长大以后才渐渐体会的,而当时她只觉夏蕾阿姨与她接触的其他成年人不同——一个带着外面的水汽、风沙、光怪陆离和遥远未知的符号。

她穿裙摆像鸟的尾羽一般散开的长裙,身上带有柑橘和蔷薇的清甜,有一间墙壁被凿空当作四面书架的宽敞书房,每年都有长短不一的几段时间在外考察,花很多个晚上写晦涩的长论文,也有耐心给女儿买兔子发带和小裙子,柔和地给邻居家的孩子讲“当世界年龄还小时”的故事。

某种意义上路铖与她母亲甚少相似之处,除了她们对于小城来说都是外来者——即使在Y市消磨了人生的大半时光,她们依旧带着水鸟般的远方的气息——你简直要怀疑她们随时都会飞走,凌过半片苇塘,到看不见的远方去。

路铖在这片陌生的土地生活得小心翼翼,时蒹花了一个暑假的时间才勉强和她成为朋友,能够并排坐在小凳上听夏蕾阿姨讲故事。

小学是同一所,班级也是同一个,路家夫妇隔三差五地出差,满世界地乱飞,路铖便时不时地寄宿在时蒹家,和她在同一张书桌上写作业。

时蒹总觉得自己的父母认识夏蕾阿姨这样的人并始终和他们保持匪浅的关系是件很令人不解的事,父母都是普通职员,朝九晚五地工作,浸没在柴米油盐中,一眼就能望到他们三十年后的生活,她无意对父母的生活方式进行任何批判,却真切地承认自己确实更向往路铖父母的生活。

所以常和路铖比着,好像上一代人的遗憾可以由自己弥补一样,只要超过路铖就能走到那种水鸟一样栖息着的生活里去。

她问过父母为何和路家夫妇一直是同学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母亲的笑容里带着点无奈:“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选择不同,大学毕业后路叔叔和夏阿姨都继续读书,而我和你爸爸则选了工作。”

“因为,要过他们那种生活是需要勇气的。”

她确实不懂,只能和路铖比较,从谁的个子高开始,比到谁的成绩好。

奈何路铖甫一入学就显示出极强的学习天赋和自律性,她走在所有人前面,走在教学进度前面,一板一眼地完成课业,精准无比。

小学一二年级时还好,毕竟天蓝水清世界温柔,大多小学生都能取得高分,时蒹能用“还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安慰自己与满分(也就是与路铖)的距离。等她们升入三年级时灾难不可避免地放大,那一年双方父母都认为该放手让她们自己上下学,于是她每天和路铖一起乘213路公交,背着一样的书包穿一样的校服,路铖沉静地站在她身边,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想什么呀?”时蒹总是问她。

路铖飞快地回答,通常是一首诗——一首她们尚未学到、可能短期内也不会学到的诗,或是一篇英语短文,一道数学题,音节被她含糊地卷过,随着清晨的车流弥散在空气里。

总是满分,永远的第一名,名次高高悬在所有人上头,再努力也只能争个第二,从入学开始,路铖垄断了排行榜榜首那个位置。

“你为什么一直学习?”时蒹嘟着嘴,敲她的后脑勺。女孩比她矮两公分,坐在第三排,手脚放得规规矩矩,被她敲得一个激灵。

“我没有啊。”路铖辩解,并没什么说服力,她确实一直学习,在学校认真听讲(尽管她听讲的内容很可能早在一年前就已自学过),到家做完作业就去捣鼓父母摆在书房里的矿石,眼睛里闪着奇异的话,她总是沉默寡言,但问起那些石头的来源时却能说得头头是道。

因此鲜有朋友,小学时期成绩好的女孩子总是能玩到一起——可这是有前提的,成绩好得不分上下的女孩子总能成为朋友,而单方面的碾压则惹人生厌。

而时蒹则被所有人偏爱,优秀得恰到好处的成绩(而路铖的优秀明显是越界),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和创意,混在人群里能够被一眼发觉出不同却不至于突兀——意料之中理所当然地,她该被所有人偏爱。

因此,时蒹的朋友当然就很多,路铖当然就没什么朋友。

所幸她似乎不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甚至可以说,她对自己的生活状态称得上满意——她什么都不缺,朋友只需要时蒹一个,父母教会她课堂外的知识,被当做普通的孩子培养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这是个天才,即使是需要团队合作的任务她也并非不能配合——事实上,路铖在这方面可以说相当完美,完美到她日常的不合群只能被视作主动选择。

时蒹起初劝她多和班上的同学一起交流玩耍,为此颇费了一番心,平时带着同学上蹿下跳爬树上山时总不忘捎上路铖,如此反复三四回除了让一同玩耍的小伙伴有点扫兴外毫无作用,倒是一次挂在树上下不来,抓耳挠腮地坐在学校那棵古老的松树干上坐立难安时路铖啪地一声合上正在看的哲学书,颇有些不耐烦地窜上树,动作熟练麻利得惊呆了一众围观同学,女孩儿一脸不以为意地将她从树上捞下来,安安稳稳地搁在地面上。

时蒹惊得愣在原地,女孩儿没等她开口就戳戳她的额头:“不会爬就别逞强啊。”

一同玩耍的同学目瞪口呆:“路铖你会爬树?”

“小时候随父母到处跑,就学会了。”

大部分无法理解两者间的逻辑联系,但时蒹自此是放弃了带她一起玩——毕竟再闹出这种事就太没面子了。只是偶尔路过路铖的座位时还是忍不住敲敲头顶:“也要多交几个朋友嘛。”

女孩捧着厚厚的书,坐在椅子上双脚还挨不到地,少年老成地抬头看她:“我有时蒹就行了。”

“可你总得交其他朋友啊。”时蒹苦口婆心,觉得自己充分背负起了姐姐的责任。

“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就好了。”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时蒹嘟嘴,扯扯她的脸,“交个朋友这么难?”

路铖点点头:“嗯,很难。要和她们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怎么知道和我说话?”

女孩抬头定定地盯着她,看得时蒹心里发毛,打算退后一步先走为妙,路铖却笑了起来:“和你说话一开始也很难,但是你会一直找话题啊。”

“所以最后我只要听就好了,也就可以和你做朋友了。”


后来是谁说的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在她们升入初二的那个晚自习,旧有的秩序被打破,能够让路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自如平静的两人消失在茫茫星空,留给女孩的只有一张信。

夏蕾阿姨和时叔叔都不知为何很有忧患意识,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每次出差进行大型科考时他们都会给女儿留一封信,从她小学时算起零零星星积攒起来已经几十封,这看似杞人忧天的举动被证明是明智的,路铖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地天真,相信——或者是至少看起来相信了信里的说辞,一厢情愿地认定只要流星划过夜空,便是她父母在看着她。

“当你遇到一场流星雨——它与世人定义的运行规则相违背,例如速度格外快降落不合规律地密集,我们将重回你身边。”

夏蕾阿姨可真狡猾,自然规律是不可能打破的,路铖不可能看到那场流星雨,但没有人能因此伤害她,她大可以去认定那一天总会降临,在此之前只需等待,等待后她的父母总会回来。

搬进时家的头几天她瑟缩得像只小兔子,时蒹的房间换上上下铺,书桌变成两张,用的还是她在家时熟悉的生活用品,女孩儿却总是迟疑犹豫,时蒹数次半夜醒来都看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房间的角落里,穿着宽宽大大的睡衣低头对着木地板。

“路铖。”时蒹于是喊她,从上铺翻身下来,走到她面前和她面对面蹲着,“怎么啦?”

她很少能得到回答,路铖此前只是安静内向,基本还能做到有问必答,但谁都看得出父母的死亡给她带来怎样的改变——像一朵花迅速地萎谢。

所以这样的姿势并不会维持太久,三五分钟后时蒹无奈地叹口气,揉揉女孩的头发:“明天还要上课呀,早点睡。”

她知道女孩儿做不到,这样的劝导与其说是对路铖不如说为了她自己,让自己有个勉强能称为理由的借口从女孩身边走开,然后上床睡觉。

除此之外,路铖表现得相当正常——至少是表现得,至少是看起来。

她每天按时起床和睡觉,饭量正常,不翘课不迟到早退,作业认真考试名次依旧是压倒性的第一,每天早晚记得对时家夫妇问候叔叔阿姨好。

时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没法说出口,对任何人都不,这是个秘密,她想,路铖藏在心底最软地方的一根刺,怎么能让别人轻易取笑问她为何不拔出呢。

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儿啊。

她唯一见过的一次路铖情绪失控是在父母的百日祭,按照当地风俗给他们烧了纸,路铖面无表情地看着请来的和尚毫无起伏地念“魂兮归来……”,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看起来像个合格的小白眼狼。

但那天晚上时蒹听到低低的啜泣声,她靠近时路铖迅速抹去眼泪,瓮声瓮气地向她道歉:“抱歉打扰你了。”

“我们都很清楚你不需要道歉的。”时蒹蹲在她面前,试图看她的眼睛,女孩儿长长的刘海垂下来,她找不到,“我们都知道你经历了非常困难的事情,而这不需要道歉。”

“如果你为此感到歉疚的话,反而是我应该道歉才对。”

女孩儿闻言抬头看她,黑漆漆的瞳孔里一汪湖水闪动,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时蒹被这长久的沉默看得有些尴尬,猜想自己是说多了,挠了挠头想像从前那样回到床上,刚刚起身却被一只手拽住了。

“别走。”路铖松松地捏着她的衣摆一角,苍白如同瓷娃娃的手仿佛在做着挽留,女孩儿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像被打磨过的黑棋棋子,燕子凌水般蹭过她心脏最柔软的一隅。

“好,不走。”时蒹于是退了回来,依旧是和她面对面蹲着,从地板捡起一个海豚玩偶塞给女孩,“要不要抱着?”

路铖迟疑着接过毛绒绒的玩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很害怕。”

时蒹微微踮脚伸手捋捋她的刘海:“我知道啊。”

“……我不知道怎么办。”路铖顿了顿,“以前,他们去很远的地方,但总会回来。”

“可这次不会了。”

时蒹罕见地没有说什么,只是任女孩子一个人小声地絮絮叨叨。

“我昨天晚上,梦见他们——先是爸爸,教我怎么区分几种不同的矿石,然后我问他妈妈在哪儿,刚问完妈妈就在厨房里喊我过去帮忙盛饭,吃完饭后你就来敲门,说要听夏蕾阿姨讲故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醒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很久以来第一次很清楚地意识到,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可是时蒹,我哭不出来——他们死得其所,可他们对我不负责任;他们对我不负责任,可他们死得其所。”

“我能怎么办呢,时蒹?我该怎么办呢?”最后一句问话似乎已经带了哭腔,在时蒹来得及安慰之前女孩已经将头埋进那只玩偶,肩膀轻轻地耸动着。

时蒹手足无措地看着蜷成一团的路铖,像对待一片布着裂痕的瓷片,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抱住她,用吹落羽毛的力气抚着女孩的长发,让她身体的大半重量都落到自己的肩膀上,宛如拥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可是路铖,你要知道,你是被爱着的呀——路叔叔、夏阿姨、我的父母,还有我……你绝不是,绝不是被遗弃的可怜小孩。”


那是时蒹有限的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路铖哭。那一晚过去后,女孩重振旗鼓,以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速度将人生规划做出改变,理想的职业由父母一样的地质学家变为天文学家,在接下来的期末考中以比以往更夸张的差距不动如山地守住第一名的位置,到了寒假时,已经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个女孩不久前刚经历了丧亲之痛。

后来时蒹老是猜想,初二的那个并不漫长的寒假是不是一剂活性极强的反应物,噼里啪啦地置入她和路铖的关系,发出爆裂的脆响。

她必须承认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怀疑过路铖的能力,她知道女孩是刺破月亮的黄铜子弹、斩断风雨的长剑、飞跃云层之巅的箭矢——她知道的——但路铖做得太果断决绝,为了一个既定的目标,她可以无视所有的情绪,不惜显得残忍。

那个寒假书房凭空多了无数天文学相关的书,整整齐齐地码在属于路铖的那张书桌上,她的行动和言语一样被压缩到最低限度,常常大早就捧着两片面包片进了书房,到深夜才回到卧室,含糊地说一声“晚安”便睡上床。

“可是,为什么是天文呢?”时蒹忍不住敲她的床板,一头长发垂下去趴在上铺贞子一样问她。

“可以了解流星的运行规则——还有,我想学一门和地质相反的学科。”

时蒹无心去计较天文地质是否相反,只是笑一笑问她:“那你自己喜欢吗?”

她的下铺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有一阵子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收不到回答了,但路铖开口了:“我没有——我不会有不擅长的。”

“我是说,你喜欢吗?”

“我没什么不喜欢的。”

“要是一辈子从事不喜欢的工作的话,人会很痛苦的——夏阿姨和路叔叔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即便这样,你确定你喜欢吗?”

“我确定我喜欢。”

确认的后果是在那年的除夕夜,路铖留下一封信就不辞而别。

和全国大多数家庭一样,时蒹家在除夕夜有阖家团圆的传统,且这个团圆的范围有点广——他们一贯是要开车回老家让爷爷奶奶看看孙女的。

可想而知那天上午时蒹醒来发现下铺已经没人时在家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母亲急得差点哭出来,父亲则掏出手机打算报警——在他报警的前一秒,时蒹找到了书桌上的信。

写信人的态度大概敷衍,潦草地说自己要去北京参加什么学术论坛,说得有名有姓的不容怀疑,颇不真诚地在结尾加了句“我会注意安全的,不用担心”。

父亲握着那张写了总共五行的信纸手腕颤抖,从小到大没见他表情这么阴郁的时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狠狠地把信纸摔在桌子上:“……胡闹!真是胡闹!”

“哪有学术论坛让初中生参加的……而且还是年前后,她在想什么?”

时蒹忙不迭打开电脑按照路铖给的关键词搜索,她提前五天到了北京,出席人员名单里路铖的名字倒确实赫然在列,进一步搜了一下,一个月前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一家小有名气的期刊上发表了篇论文,大概出于鼓励新人的目的获得了参会资格。

“……现在怎么办?”她转过头问父亲。

母亲看不下去几乎凝滞了的空气,一把抓起钥匙:“去找路铖。”

“不去奶奶家了?”

“人都没了过什么年!”父亲没有理由地冲她大吼,“她一个中学生哪有那么多钱在北京住那么久?”

“这倒不用担心……”时蒹挠挠头,觉得自己无辜被波及了,“学校期末刚发了奖学金,路铖的奖学金是直接打到她银行账户上的,全奖够她这段时间的花销了。”

“那也得去,14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出远门,万一被人骗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母亲还维持着冷静,冲他们招手,“老时你也别生气了,先找到人要紧,时蒹也是,快收拾收拾准备出门,运气好今天能找到路铖的话还能赶去奶奶家吃夜宵。”

路铖的电话适时响起,父亲接电话时脸冷得像块冰,时蒹坐在椅子上观察他的表情,暗地里替女孩捏了一把汗。

“时叔叔新年好。”

“你回来新年就好了。”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父亲用这种语气对路铖说话。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到北京了。”

“快买车票回来,或者告诉我们你在哪儿,我们过去接你,你要是想去那个论坛也不是不行,过完年再说。”

“打电话就是想告诉您,不用担心我,我订好了宾馆,借用了朋友的身份证,回程的车票也买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回去的。”

“自己回来个鬼!你现在在哪儿?我们过去接你!”

“您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我联系上了小学随父母转学到北京的同学,您可以向时蒹打听一下,她叫徐翎,小学时和我们都是同学。”

时蒹对她父亲点点头,证明确有此人,随后不轻不重地嘟哝一句:“她们以前一起玩过吗?”

像是为了回答她的问题一样,电话那头换了个人,传来女孩子清朗的声音:“时叔叔,我是徐翎,路铖这几天都会和我在一起,您不用担心的。”

“所以请您务必放心,今年的新年我只是换个地方过而已,”路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公事公办式地结尾,“您今天就算过来也不会找到我的,我在公共电话亭给您打这个电话,时间快到了,祝您新年快乐。”

时蒹的父亲放下手机,目瞪口呆地转向自己女儿:“电话里那个同学……是你们小学同学的声音吧?”

时蒹点点头:“几乎没变,如假包换。”

母亲叹了口气,放下钥匙:“……算了。”

“和同学在一起,又是路铖那个性子,想出事也难。”

“就不去了,由她去吧。”

于是那天他们还是一起回老家,觥筹交错间奶奶突然问她父亲:“小路呢?”

“嗯?”

“路凡和夏蕾的女儿啊,怎么没把小姑娘带过来?”

“……她自己去北京了,一个人跑出去的,都没跟我们说一声。”父亲还有些气闷,没好气地回答。

时蒹坐得笔直笔直,小心翼翼地夹离自己最近的菜,不敢抬头看大人一眼,爷爷清了清喉咙:“你们大学时和路凡、夏蕾关系多好,别亏待人家小姑娘,也算做好事。”

“爸——她自己跑出去的,我们都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管,按理说现在她也是我家孙女了,没来就是你们俩的错,你们自己知道就行,多少人看着呢。”

多少人看着呢——后来从邻居的眼光中时蒹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并终于因此而无处遁形。

她一直不清楚自己,或者说自己一家究竟做错了什么,能成为邻居口中虐待排挤路铖以至于女孩儿要在除夕离家出走避难的恶人,然而流言蜚语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经考证也不听解释,路铖的归来并未缓解邻居的猜测,反而将他们脑中的剧情带入高潮。

说起路铖的归来,那是一个黄昏,Y市的冬天总是格外凛冽严酷,好像下午哐地一声就能跳进黑夜,来不及有任何过度,但那天天气格外好,好到暮色能够从容地覆盖整座小城,让路铖安安静静地推开门,像是从未缺席一样换上拖鞋,站在门口说一声“我回来了。”

她并未受到任何责难,时家夫妇像是怕惹她不高兴一样避开她离家出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是连声招呼让女孩快进屋暖暖,南方湿冷,从车站走回来这段路可冻得不轻。

“所以,你那个论坛怎么样?”最后还是时蒹开口问她。

“非常精彩,学到了很多。”女孩的眼睛里突然光芒闪烁,随着这个问题她变得神采飞扬起来,“很多问题我现在还不了解,但是好歹知道现在的前沿方向……记了很多笔记,受益匪浅,天文学真是非常迷人的学科。”

“迷人到……可以让你大年三十谁也不说一声就跑去北京?”时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视线像在看着远方。

“时蒹!”母亲立刻低声叫她。

“妈你别惯着她,你看这叫什么事?邻居都说成什么样子路大小姐你不会想不到吧?我们全家都是恶人,欺负你欺负到要让一小姑娘自己出走……”她没再往下说下去,母亲的眼光像是要杀了她。

路铖低头半晌不说话,父亲赶忙打圆场:“时蒹别胡说八道!路铖在北京有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直到两人一同进了卧室,时蒹关上门,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像一匹狼,冷冷地盯着女孩:“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现在还不懂。”

这个答案堵在她喉咙处,时蒹倒抽一口冷气:“我不懂?大概因为我还是一个会顾及周围人感受的正常人吧?”

“我自己发表的论文,自己接受的邀请,自己制定的行程,自己联系的同学,”路铖终于抬头看她,她从女孩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探查不到任何信息,“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们把你当成家人啊……我奶奶还问你为什么一起吃年夜饭!”

“那我很抱歉让老人家等了,但如果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会让我去吗?”

“为什么不让?过完年,高高兴兴地一起出行,这样不好吗?”

路铖的眸子暗了暗,像是不愿意多说什么一样坐在书桌前:“我不想过年。”

时蒹一时语塞,反映了半天才回过去:“你不想去我奶奶家的话……我们可以留在这儿的。”

“那就打乱你们的计划了,我们都有各自的新年计划,你们要去奶奶家过年,我要去北京参加论坛,现在都实现了自己的计划,有什么不好呢?”

“有什么不好?路铖你这样问我?所有邻居都以为你在我家过得不开心,我们快担心死你了,一直想见你的爷爷奶奶也很失望……你现在问我有什么不好?你是一个人跑到北京诶!一个人!你以为正常人会这么做?”

时蒹想路铖大概是真的累了,否则她不会那样说,她为路铖接下来的这句话找了个借口,她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想着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不顾后果。

“关你什么事呢。”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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