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1033415630@ 于 2017-1-22 19:51 编辑

第一话 上 『牧羊人、羊群、旅人』

一望无垠的草原，远远望去像是翠色的海洋。风自高空拂来，绿色的海浪翻涌，露出其中的点点洁白——那是牧羊人和她的羊群们。

诗人总喜欢赞美高远寥廓的事物，就像天空，就像大地。当Hikaru还是一名神学院的学生的时候，她曾经在神学院的藏书室中读到过许许多多的赞美诗，其中就有不少是对草原的赞美。在那些诗人笔下，草原大多时候都是悠闲与自由的，牧羊人与他的羊群，就是一方安然宁静的天地。

而当她成为了牧羊人之后，她深刻地认识到，那些赞颂草原与牧羊生活的诗人们，一定是从未经历过这种生活的。

就像现在。

Hikaru跪在泥潭的边上，双手牢牢的抓住小羊，而她忠诚的朋友则死死咬住小羊身上套索的另一端，拼命地向后拉。小羊无助的哀鸣着，晶莹的泪水落到Hikaru的手上。

那是一只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羊。Hikaru觉得自己的手若是再重一点就要把这小家伙的骨头压断了。

跟泥潭的战斗是一场持久战。纵使小羊不再向下陷落，泥潭的吸附力也让Hikaru一时难以把小羊从其中拉出来。而糟糕的是，作为女性，Hikaru的体力并不可观。

骑士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咆哮，他用力的刨了刨地——这一片的地异常的泥泞，这让他很难找到受力点——然后再度向前走了一步。

汗水悄悄湿濡了Hikaru的头发，长时间跪立前倾的姿势让她的手臂和腰部都颤抖起来。

骑士缓慢的移动着，坚实的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Hikaru茫然的注视着前方，眼前渐渐恍惚。

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有一瞬，Hikaru在这极度的静默中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就在她认为自己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手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这突然的失重让她猝不及防的向前扑倒，双手传来的酸麻痛感唤回了她的神志。于是她转头看向骑士的方向——半身泥泞的小羊紧紧依偎着纯白的牧羊犬，后者轻柔地舔着前者的脸。

太好了。

Hikaru这样想着，她抬头望向天空，澄静透明的蓝色一如往昔。

这样真是太好了。

她轻柔地自言自语着，她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哽咽。

アレルヤ。

这样的事情对于一名牧羊人而言，已经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了。科索斯的草原比想象中更加喜怒无常，Hikaru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背囊中取出地图，在刚才小羊遇险的地方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然后又将地图放了回去。

牧羊犬已经将羊群全都集合起来。正午快到了，在过分炙热的阳光下放牧，不论对那一方而言都是负担。

“骑士，Hikaru要去洗一下，你要一起去吗？”

对于牧羊人的提议，身上同样脏兮兮的牧羊犬表示要留下来看着羊群。

“骑士真是可靠，”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忠实的友人，Hikaru取出备用的换洗衣物，向不远处的小河走去。

小河的水被太阳晒得温和舒适，残余的微凉对于劳累的Hikaru而言可谓恰到好处。

一番简单清洗后，Hikaru拎起湿漉漉的衣物，正准备返回，骑士充满警备的低吼声突然传来。

拨开等人高的野草，Hikaru看见了正与骑士对峙的闯入者——那是个中等身材的人，穿着破旧的长袍和斗篷，风帽将他的脸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之下。他的手上正拿着一柄长剑，像是防备骑士可能的突然袭击。一匹老迈的棕马跟在他的身后，背上驮着一包东西。

闯入者显然也看见了Hikaru，他口中轻声的说了一句什么，立即将手上的长剑丢到了地上，示意自己并无意敌对。

Hikaru从藏身之处走出来，骑士立刻跑到她的身边。

“我是个旅人，”闯入者摘下了风帽，露出一张满是憔悴神色的面容，“很抱歉惊扰了你和你的羊群，年轻人。”

“您很勇敢，科索斯即使在这个季节也是不可冒犯的，”Hikaru温和的微笑着，安抚的抚摩着牧羊犬的颈项，而后将地上的剑交回到旅人的手上，“愿神明保佑您一路顺利。”

“感谢你，年轻人，”旅人也露出了一抹微笑，长剑入鞘，“再没有什么比一个旅人听见牧羊人的祝福更好事了。你是这一带的人吗，请问去沃格罗要怎么走呢？”

“沃格罗！”听到旅人的问话，Hikaru不由惊呼出声，“您，要到那个地方——”

那是世人公认的诅咒之地。几十年前，一位以勇毅著称的大公和他的骑士们决定探索这块地方，可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人出来。根据当时在外留守的人的回忆，他们进入的当晚，不祥的、色泽如血一般的红月出现在天空中，一直到第二天的到来。当Hikaru的祖母将这个故事告诉尚且幼小的她的时候，祖母那恐惧的神情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是的。”旅人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焦急，“你知道的，是吗？！”

竭力忽视心中的异样感觉，Hikaru拿出了自制的地图，为旅人详细的解释路线。

“你真是个好人，”旅人用一种十分严肃的神色看着面前年轻的牧羊人，“你知道如果你手上这张地图出现在外面的人的手上会有什么后果吗？”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牧羊人的地图而已。”Hikaru的呼吸有些沉重。

旅人叹了口气，“年轻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估计会经常遇到要前往沃格罗的人，不要再把它拿出来了，请千万记住了。”

Hikaru郑重地点头，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旅人严肃的神情让她不由得相信他所说的话。

“那么，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旅人牵过他的马，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Hikaru。”

听到这个回答，旅人不由回过头。Hikaru觉得他的目光中掺杂着什么她无法明白，但是无比重要的东西，当她想确认的时候，对方却移开了视线。

“我想，我这一次旅行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旅人的话语中充满了自嘲，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扁平的小盒子，递给了牧羊人，“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收下这个吧。”

怀着复杂的心情接过旅人相当于遗赠的盒子，Hikaru目送着旅人离去的身影。

“愿神明保佑你。”

随着无力的太阳被地平线一点一点吞没，浮现在天宇上的，那是比黑暗更加深沉的夜色。

微弱的星光忽现忽灭，唯有一轮红月高悬。

一切都是那么寂静，没有一丝声响。

身着破旧的长袍与斗篷的旅人，来到了诅咒之地的门扉前。

仿佛终年不见阳光，这里的所有植物都凝聚着浓重的绿。高大的林木被藤蔓死死纠缠，树木之间亦通过这些藤蔓互相连接。荆棘丛生，拒绝一切外来者。

“老伙计，我们就此别过吧。”旅人抚摸着老马的鬃毛，取下了它背上的包袱。

预感到了主人的命运，老马的眼中流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它长长的嘶鸣回响在山间，回声三荡，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旅人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向前方的黑暗毅然走去。

那是令人恐惧的未知，旅人敏锐的感觉到，原先仿佛消失的声响，在他踏入这片黑色的土地的那一刹那，全部都冲入他的耳中。踩在草地上的声音、枯枝被折断的声音、不知名的鸟儿的鸣叫、心脏的搏动声、细微的呼吸声，这些全部都太清晰。

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冷静下来，但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孩提时代对于黑夜和未知的恐惧记忆全都在此时苏生。

到底是什么呢，在看不到的墙壁的那一面，正在窥测着的东西。

“吼——”

不知名的生物向旅人扑袭而来，那一声古怪的吼叫仿佛号角，无数的吼声、奔跑声随之倾泻而出。

旅人奋力挥剑，伴随着斩落了什么的触感，炽热的、腥臭的体液将旅人从头到脚喷洒彻底。感觉不妙，旅人正想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什么时候被藤蔓束缚。刚将其斩断，右臂上就传来了被撕咬的尖锐痛感。

实在太多了。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旅人的思维中只剩下了挥剑，在这无尽的黑暗包围下，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虚无。

痛感在黑暗的环境下被放到最大，肉体被撕咬的痛楚撕扯着旅人的神经，他却连再度握紧剑的力量都不剩。

在恍惚中被藤蔓倒吊，银灰的长剑直直向下坠落。血液倒冲头顶的胀痛让他有片刻的清醒，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幻觉中。

那是一座被荆棘包围的圣殿。

黑与白的大理石，青灰色的浮雕石柱。身着洁白长裙的女神站在祭坛上，深深凝望着天宇中高悬的那轮红月。

旅人的脸上露出了狂热的幸福微笑，两行鲜血正从他的双眼中倒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