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后氏 于 2017-1-23 22:58 编辑
第五章
广阔的平原之上，淮江将平原一分两半，而在淮江的下游，一条狭长的水道将本不该相汇的淮江与雁江这两条大江沟通到了一起。这条完全由人力所造的水道上千帆纵横，永不停息的江水载着来自各地的人们走南闯北，并迅速成为大乾商业的灵魂。
这条水道连接淮、雁两大江，西至蜀地，北至燕京。拜其所赐，水道旁一个以渔业为生的小镇在十余载中迅速发展，成为燕南运河诸多节点中最重要的商业城镇之一。
“这可真是......”
漂浮在山间林荫中的幽魂沉浸在壮阔的人造奇迹之中，一时语塞。在林荫前的山崖边上，叶凌骑着马安静地看着眼前气势磅礴的运河，取下斗笠挂至颈后。
“无法以言语形容啊......”幽魂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
叶凌回头瞧了眼幽魂，低头轻扯缰绳，马儿便慢慢走到幽魂身边。
“这不怪你。”叶凌直视远处的天空，“因为我第一次看到这般景色，也和你一样，或者更甚。”
马蹄轻快地敲在地上，蹄铁与土中的石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恐怕，只要是人，看到这以人力竞天工的伟业都会像你我这般惊叹吧。”
“那倒是。”幽魂笑了。
从山上望去，那位于河道边的城镇看起来像某些小巧玲珑的工艺品一样。叶凌看了眼城镇，招呼幽魂回到玉佩里，随后向下山的路调转马头，往城镇策马而去。
凭借着从家中带出来的好马，叶凌在这些天基本上能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虽然幽魂的整日无休的碎碎念让人烦躁，但一个人的旅途多少有些孤单，有个能说话的人也不错。
至少叶凌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但不知为何，叶凌发现幽魂的话这两天变得少了许多。如果说之前的幽魂就像随时会爆炸的火药，那她最近这几天就像镇定下来了似的，这样的变化反倒让叶凌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又莫名地觉得，幽魂本就该是这副样子。
如果在几天前，幽魂见到城中这般繁华的景象，自己脑子里肯定不得安宁。但现在，她只是象征性地感慨了一下。
【这里倒是热闹。】
【是啊，不过短短十余载，这里已经没有当初的样子了。】
叶凌牵着马走在城中的石板路上，一手拿着信件，一边在城镇繁多的店铺中扫视。
【你来过这？】
【是的，运河刚建成的时候，我们跟着父亲一起来此考察。不过说是考察，实际上在干活的只有父亲和长辈们。】
【那你呢？】
【和弟弟一同四处疯玩。】
【你有兄弟？】
【只有一个弟弟，现在估计在大漠跑商吧。】
【真可怜。】幽魂的语气中充满怜悯。
【嗯......】是挺可怜的。
【不过叶家什么时候成做生意的了？】幽魂摸着下巴问道。
【不知你所指的叶家是哪个叶家？】叶凌反问。
【燕京中有名的文官世家，不过燕京姓叶的文官世家只此一家吧？】
【嗯，确实如此。只不过燕京叶家的本家在江州，你或许听过江南叶氏这个说法？】
【嗯...好像听说过。】
【那就是了。】叶凌凭借自己的记忆和信上的说明，总算是走到了叶氏商行附近。【叶氏本家主要是做生意的。琰朝灭亡后，京城的叶家人便回到了江州。现在的叶家虽然也有从政的，但也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是么，燕京叶氏，已经不复存在了吗。】
【宅子当年虽然被烧了一半，但起码还在。】
【起码还在？】幽魂苦笑。
【嗯，起码还在。】
【说的也是......】
【你似乎很熟悉叶家。】叶凌垂眸。
幽魂沉默。
【是因为有认识的人吗？】
【你要找的地方到了。】
叶凌抬头，叶氏商行的旗子在空中微微鼓动。她不动声色地将信件放回怀中，手不经意间碰到了玉佩。幽魂显然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但那不重要。从刚才的只言片语当中，叶凌得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更何况，日子还长。
叶凌迈步走进商行，幽魂在进到屋子里的时候便飘出来了。柜台后的伙计看到有客人，赶忙跑出来迎接。
“这位姑娘随便看，有啥需要说一声。”
叶凌从腰包中摸出一块牌子交给伙计：“把这个交给你们掌柜。”
小二看见牌子时愣了愣，赶忙跑进里屋。不一会，一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便快步向叶凌走来。
“这是掌柜？不是镖头？！”幽魂有些傻眼地看着眼前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江湖好汉。
【嗯......】叶凌撇了撇嘴，叶氏神奇的画风她早就习以为常。
“大小姐。”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抱拳赔罪，“不知大小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叶凌摇头：“不怪你。现在到燕京的渡船还有吗？”
“正午时分有一班客船从城南渡口出发，大小姐若是需要，我就去交代。”
“辛苦你了。”
“这是在下应做的，需要为大小姐安排马车吗？”
“好。”
“那大小姐还需要别的吗？”
叶凌想了想：“我把马留下，请照顾好它。还有这个......”叶凌从腰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掌柜，“这封信请尽快交给我父亲。”
掌柜恭敬地接过信件：“还请大小姐放心。我现在去安排马车，在此期间请移步至内堂稍作休整。”
在内堂，叶凌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看着盯着自己的幽魂，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气。
【怎么了？】
“你在调查我。”幽魂用了肯定句。叶凌写信拜托父亲从族中的藏书和她平日的研究中详细寻找建言年间的所有史料，并着重寻找和女性将领有关的内容，最后将这些资料送到京城的叶宅。而叶凌这几天都和幽魂在一块，信上的内容她不可能不知道。
【是的。】叶凌大方地承认了。
“为什么？”
【我对琰朝的事很感兴趣，我想知道建言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叶凌低头看着茶杯上的青色纹理。
“你就这么肯定我是那时候的人吗？”幽魂笑了。
【可能不是，但也可能是，不对吗？】叶凌浅浅地抿了口茶。
“你可以问我。”
【你会说吗？】叶凌看向幽魂。
“......不会。”幽魂语塞。
幽魂安静地飘在空中，叶凌也静静地喝着茶，两人都沉默无言。
“你就...这么想知道那段时间的事吗？”幽魂叹气，无奈地笑了。
【我......】叶凌放下茶杯，有些茫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最初喜欢上历史，是因为父亲跑商回来时带的一本列传。从那以后，自己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沉迷在以文字记载的历史长河之中。但是不知何时，自己莫名沉迷于发掘琰朝末年时的历史谜团，并且投入了全部精力，甚至可以说是把命也搭了进去。这难道仅仅是享受解密的乐趣吗？那样也太不像自己了。又或者是因为历史研究者的坚持？但自己对前朝历史的执着已经不是坚持这简单二字可以概括的。
一定要说的话，这样的执着简直就像——
执念一样。
叶凌低头，语气全然不似平常的淡然。
【我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执着于那段历史，但是......】
叶凌无奈地笑了起来。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错觉，但我非这么做不可。】
幽魂安静地站在内堂立柱后的阴影中，闪烁的赤红色的鬼火照亮了她的侧脸，乌黑的发丝仿佛被染上了艳丽的红。她抿着唇靠在立柱上，挡在眼睛前的两簇火焰变幻不停。
内堂的门被轻轻叩响，掌柜在门外恭敬地问道：“大小姐，车已备好，现在就出发吗？”
叶凌看了眼沉默的幽魂，对着门说道：“知道了，稍等片刻，我马上出去。”
“在下明白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叶凌站起来走到门边，转身看向幽魂，墨色的双眼中映着微光，有些苍白的脸颊在阳光下才显得有那么些血色。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是我不会放弃调查。即便如此，你也愿意跟着我吗？】
幽魂望着叶凌，慢慢地走到叶凌面前。
“我能有选择吗？”
幽魂抬头直视着叶凌。
【如果你不愿跟着我，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在说出这话时，叶凌心中莫名一阵难受。
不要走，留下来。这样的话语隐隐浮现于叶凌心头，叶凌皱眉，强行压下这种想法。
“那么，你想我留下吗？说实话。”
无法躲避幽魂的目光，叶凌沉默许久，最终自暴自弃地选择了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越来越强烈情感。让她留下吧，说不定能听到什么史书没有记载的东西。而且......能够有人陪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能留下来吗？】
“为什么不呢？”
幽魂歪头浅笑，束发的红绳和马尾一同在脑后摇晃着。
叶凌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她长呼一口气，扯了扯斗笠的绳结。
【走吧，别让掌柜等太久。】
“走呗。”
在幽魂进到玉佩中后，叶凌戴上斗笠便向门外走去。
喜悦盖过了一切，也让叶凌忽略了刚才浮现于心中的话语。
别让她走。
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留下。
因为，一旦让她离开。
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