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波千鸟
更新时间:2017-01-24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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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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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入春以前,海未都陪着那位前辈,但究竟是作为朋友,还是后辈,甚至学生,谁也搞不清楚,只糊涂地度日子。


这十天半个月,她确实知道南对待自己很不错,拍完戏有小零食拿,圣诞节清早进影棚有小礼物拆。夜里万籁俱寂,她开了台灯看书,往往要接到短信,以相当抱歉的语气写:明天工作太忙,可能又会来得迟,帮小鸟通知一下导演吧。


一次两次无所谓,三次四次就免不了疑惑——工作事务是该交给经纪人的。她盯着屏幕,眼睛酸涩疼痛,却莫名高兴,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毕竟零食大家都有份儿,小礼物塞了一圈,如此短信应当不会群发。


南小鸟很温柔,流水照花,教自己也生出一束温柔的情感,细细软软,在胸腔中蓬勃舒展。


南小鸟喜欢甜食,甜食中又偏爱芝士。可惜艺人规矩繁多,发胖算是大忌。


南小鸟唱歌好听。平安夜前夕下了大雪,海未体质偏寒,到影棚前自觉难受,开拍没多久便开始发烧,做前辈的眼尖,立刻把人领去休息。她向来拘谨,伏在旁边一言不发,头晕脑热的,像走在云里,深一脚浅一脚,满耳呼呼风声。对方问她:你好些了吗,小鸟得去工作。


海未忘记了自己如何回复,也忘记了自己是唤了对方的名字,还是带着敬称,甚至懒于顾及此事,但知道自己是很慢很慢地去握那人的手,意识模糊,动作也磕磕绊绊的。小鸟大概是笑了,没有抽身离去。


小鸟说:海未不要睡过去啦。


她说:你别走啊。


南又是笑,道:还在皱眉,很不安吗?


你别走。


好。对方答:那,你也别苦着脸。分明周围熙攘嘈杂,摄像机,伴奏音乐,金属音,人声,全交杂搅动,可她攥着那只手,像躲进一个温室,一个风暴眼,浮在黑暗之中,杂音和外人,风和雪,都被隔绝了,只有这里明亮而宁静。


剧中她们也牵手过,拥抱过,情真意切地在布景中对话,还伴着霓虹灯,海未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流转的光,而录制完后,通常一扭头权当没发生。那这次呢?小鸟撑着脸说:干脆给你唱歌听好啦,病了就要快点睡觉休息,小鸟本来也想做个歌手的。


那是首漂亮的歌,她做了个好长的梦。



海未偶尔会想,或许南也只是个普通人。原先同对方鲜少接触时,她觉得南小鸟是传统意义上的优秀艺人,游刃有余,不疏远亦不亲切,面对造型师足够顺从,面对经纪人足够配合,走在街边遇到粉丝,也得体地合影。后来她觉得对方像冬青树,风大雨急,也总会结出花和果来。



第五次收到短信,海未隔天便去询问缘由,诚惶诚恐。


前辈笑了一下:绚濑大导演日理万机,电话不接短信不看,你又总来得早,拜托你方便些。


我会尽量帮忙的。海未有点泄气,把视线落在手中的剧本上,几行字密密麻麻扎眼睛。您应该早点休息,那么晚,还考虑工作。



越过年关,檐上厚厚积雪,经纪人才抽空来海未的出租屋,进门一派兵荒马乱,旧书旧画全清理到桌面上,被翻了个遍。希挑挑眉毛:你这是要搬家?


收拾房间而已。


可以叫父母来帮把手嘛,你也不嫌累。


父母并不太支持我做这行,很久没有联系啦。


——咱最近在绚濑小姐那边没看到你呀。


导演说最近不用我去了,添乱。海未头也不抬。情愿的不情愿的片接了许多,闪光灯看腻了,不同导演的训斥也听惯了,总算能当个主角,但凡肢体接触的桥段,仍需忸怩一会儿,始终没有长进。


压在心里不说的时候,这其实也还不算什么重要事,她朋友少,更没法向谁倾诉。唯有一个儿时朋友穗乃果,三天两头不接电话,于是大大小小的烦恼忧愁,尽沉沉按住不说,有的就静默地消失,有的成了骨中刺,每每想起都会抽痛。这会说出来了,颇有些委屈与难堪。她是不愿意显露出自己弱点的。


噢。今天去一趟吧,在户外取景,咱给你安排车。希说,绚濑小姐通知的。



海未到了湖边。地点是导演要求的,水面浮着薄冰,迎太阳,其下潮波簇簇。


轮到小鸟拍戏时,天色已经变阴,要飘起雪来,剧组忙于诸多杂务,倒没有料想过这情况。大导演考虑一会儿,仍然决定继续,于是灯光摄影道具逐个就位,其他人员都缩回车内,或者临时搭建的棚子内部。


按理讲现在可以离开,也该离开了:海未远不如几个月前那样清闲,知名度渐渐累积,事情更呈几何倍数增长。她开始消瘦,夜晚总惊醒三四次,仿佛白蚁蚀木,外部完好而树心是空的。但她鬼使神差地留下来,抱着罐热饮,隔老远眺望湖畔。光线不好,人群拥挤,加之高中以来,视力有点下滑,所见的小鸟始终模模糊糊。


一个多小时后,雪没有停的意思,只好提前收工。海未谨慎地走过去,未开口,茫茫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后撤了约莫半步——对方竟然转身来,向她笑笑。这时候,她一切想要退缩的念头都消失了。


您应该推脱掉工作的。后辈说,语气颇带抱怨。


你也应该休息啦。对方刚换完衣服,发间落了小小的雪粒,仿佛一只白貂,耸着耳朵试探。海未犹豫片刻,靠近了些站着,南原本坐在临窗的位置,距离一缩短,便显得挤,视线撞视线。


不过,那样拍戏还真冷。小鸟说得很轻,只有这般接近,才能听清。


所以您得推脱掉呀,分明已经够忙了。


可场景和道具都布置完了,重新来的话,又需要几个小时,再麻烦别的工作人员,总觉得不好意思。小鸟答。


但那都……海未硬生生刹住话头,又垂下脑袋。


唔,谢谢你。休息好是好,但也会波及到整个剧组,委屈委屈自己就行了。小鸟微微仰起脸。前辈五官生得周正,却不显锐利。海未最近怎么样?


很好。她口是心非。


她们相互注视。小鸟又讲了些什么,天气,剧组,仿佛久久不见的老朋友,把自己的经历就着茶水,在某个日光繁盛的下午叙述。海未这时伸出手,掌心向下,握住对方的手。她的手掌要大一点点,尽管只是细微的差距,也足以护着对方。


听是没怎么听,她感到愧疚,却也十分担忧:小鸟的体温似乎太低了。


做前辈的起身,准备离开,海未陪她走了一段路,仅仅几分钟的路程。积雪半消不消,大风过水,发出沙沙波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倘若换作别人,海未肯定会考虑那人是否嫌无聊,可面对小鸟,她就有自信觉得,对方也喜爱这份沉默。


最后前辈道:你快回去吧,不然大晚上的,不安全。


海未点点头,但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并不明白自己在渴望什么,深冬冷得过分,几乎穿透心肺。她是想给经纪人拨电话,或者自己打车,再或者到地铁站去……南小鸟踱开两步,又回过头来,望着她。


海未?


啊。她说:你今天的唇彩很好看。


谢谢。小鸟笑了。


海未突然特别后悔,这样简直像自己花心思跟前辈搭话,花心思聊天,花心思站在这儿好一会,就为着一句不轻不重的夸奖似得,极其愚笨。毕竟,她只想正经道个别罢了,哪知道要说出那句话?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解释明白,比如其实今天根本没有海未的情节,没被导演派去打杂,算给自己留些脸面;比如和您一起真的十分感谢,虽然没有好好表达出来;比如她打算辞掉这份工作,到别的场子里练习练习——冒风在街边都好,背台词到口干舌燥都好,我实在太拙劣了,拙劣过分了,但不能说出来。海未不知道这样的谎言是否拙劣。


但后悔之余,刚才小鸟大概是脸红了,可十分十分不确定。光线昏暗,心里又慌慌张张,谁都无法确定。


所以,就权当是脸红了吧?海未觉得自己像艘小船,孤零零地浮在洋面,前方为何物,身后为何物,完全未能知晓。她是有航道的,她可能会做个普通人,彻头彻尾,生活安稳经济宽裕,继而结婚嫁人,羽毛般,无论怎样,终究落了地,混在尘土之中沙石之下。


但她现在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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