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才刚入睡，海未就从床上起身。皎洁的月挂在黑幕，她顺着月光摸索著书桌台灯的光芒，打开了灯，她马上把光线调的暗了点，随后掀开绘里放在桌上的笔电，安静的开机输入密码，熟稔的点开页面。
回过头确认刚刚一瞬间的光线没有吵醒床上的人，海未又转过身继续自己的事。
整个寂静的房间，只剩下键盘的声音与两人的呼吸声。
待到接近凌晨，海未才揉了揉自己近乎整夜盯着电脑荧幕的双眼，钻进了依然失去温度的被窝。
“绘里，有空吗？”
从房门外探出头来，海未墨蓝色的长发顺着动作垂落在肩上，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传单，试探性的询问正戴着耳机正要播放音乐的绘里。
“怎么了？”
一只手暂且先拿下耳机，正要播放音乐的另一只手悬在空中。绘里看着海未慢慢走近身边，手上拿着的传单吸引走自己一瞬间的注意力，但马上就被那人轻声说出的话拉回视线。
“这个新开的超市，似乎在车站前，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走。”
从海未手中接过底色柠檬黄的宣传单，仔细看着地址端详了一会儿，不过多久，就抬起头看着海未。
平时总是冷淡的那人眼睛深处似乎还存有一丝期待，她再次低下头看着手上的传单。上面清楚写着种种优惠，今天才刚开幕，为了吸引人潮所祭出的手段仍然是那些，只是稍稍吸引绘里注意的，只是上头轻轻用铅笔打勾的痕迹。不清晰，却也足以看出。
思索着冰箱库存量好一会儿，绘里才又抬起头，对着海未微微笑着。
“可以，我带你去吧。顺便采买一些食材。”
“真的可以？”
看着那人小跑步的离开房间，绘里关上笔记型电脑，轻巧走到衣橱前方，挑选了一件休闲的连帽T恤和一条暗蓝的牛仔裤。
偶尔放松也不是坏事。她想。
“……是时候转换下心情了。”
一边这么说着，她一边双手交叉，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质睡衣。
眼睛扫过五彩缤纷的蔬果，身旁站着执意由自己推着推车的人，绘里不时拿起两人都中意的蔬菜，对着海未说道如何才能挑选新鲜又能清楚分辨蔬果好坏的小诀窍，看着她一脸认真的听着，她认为她似乎也找到一点和身旁的人一起采买的乐趣。
“话说回来，海未也有不喜欢的东西呢。”
经过零食区，拗不过绘里要求的，两人走进走道，绘里看着前方尽头的饮料冰柜，这么对着正在身后查看自己每一包挑选的零食上头的说明的海未说着。
“明明之前还是个玩偶的说哦？”
“但是总会有不喜欢的东西啊。”
发出了「嗯~」这样声音的绘里晃着晃着就走到了陈列糖果的地方。她一秒也不多犹豫的马上就找到了自己钟爱的巧克力品牌，趁着海未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轻巧的丢进了手推车里面。
正面接下了那人像是自己挚友一样的那种眼神，绘里只是转过身不做理会。
花了不少时间才达到所有目的的两人，脚步轻快的步行到柜台边。
人山人海，这么说也不为过。
似乎被某些状况耽误到，柜台那边不时有些争吵的声音，连带着后面的队伍也难以结账。绘里转过头去看着海未，海未只是露出她一直看到的那种无奈中夹带不耐烦的神情。
“好啦，别不开心了。”
“……并没有。”
“明明全部都写在脸上了哦。”
那人只是眼神哀怨却又像是在害羞一样的瞥了绘里一眼，随后深呼吸几下，再睁开眼睛就是不带情绪的面无表情。
“海未，我之前一直很想问你。”
“什么事？”
“为什么你在我发现之前，还有在别人面前，都是那种很乖、很有礼貌的样子，但是一到没人注意的时候又会散发着低气压呢？”
绘里这么说着，别过头去看着海未；她的表情对自己的疑问起了反应，眉头微微皱起，比起在闹脾气，不如以无奈来形容更为恰当。
“那是因为，这样做似乎比较好生存。”
“生、生存？”
被突如其来应该不会出现的字眼弄乱了思绪，绘里一边不可置信的重复这个单字，一边眨了眨眼看着海未。她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浮出回想的样子。
“因为，那么多人之中，似乎只有好个性的人才容易相处不是吗？虽然绘里也是好个性的那种人，但是要我如此圆滑的处理人际，实在是强人所难。”
“于是选择了那种面对人的方式吗？”
看她点了点头，绘里觉得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堵在心里，但是说不上来是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听来不是那么舒服，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点。
队伍又往前了几步，她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思考着。
“怎么了吗？”
注意到那人似乎不安分的在思考些什么，海未一边把商品拿上收银台一边问着。
“总觉得……特别不对啊。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是吗？该走了哦。”
她两只手一提，就把分装成两袋的商品从收银台上拿下来，不等绘里反应过来就向前走去。她连忙跟上去，看着海未提着那两大袋东西，她手伸过去，轻轻拍着海未的右手。
而那人像是被吓到一样，动作很小的抖了一下。
“我帮你拿吧，很重的吧？”
忽略了从心里窜出的细微不适感，绘里手指轻轻勾着塑胶袋的提带。
“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的。”
在奇怪的地方固执，海未径自加快了自己走路的速度，本就不是勾的很紧的手指一下子就脱离了袋子，绘里忙不迭的跟上海未的速度，在她身边自然的走着。
“你明明在某些地方也是很贴心的啊，没有必要装作那种冷淡的态度不是吗？”
“这并不是我自己装出来的，而是我本来就这种个性。”
注意到她抿了抿唇，绘里不禁意识到她忽视了的问题。
她这才想起，她在之前也只是一个玩偶罢了。
不管是她特意装出的性格又或者是她冷漠的个性，都是她自己因为不适应突然的变化而下意识采取的保护行为而已。
或许在之前就已经习惯看着人类的所作所为，但是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自己一直以来观察的身份，无论是心情还是个性都无法塑造，她在无形之间，就已经把自己长久累积下来的观点，带进了自己，使之成为她的一部分。
但其实也就是不知道怎么打交道而已吧？她如此想道。
绚濑绘里突然就笑了出来，就算她认为她自己是个固执、有些时候会有脱节的行为出现，但她身旁的这人，恐怕也跟他不相上下吧。
就连现在，也可能是──
“海未，你帮我提东西，难不成是因为觉得自己都没做到什么吗？”
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绘里对着身旁的少女如此问着。
她不着痕迹的往下看了海未的手，明显是多加了力道紧紧攒着袋子。
她又笑了出来。
“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好像白白住在我那里，所以觉得亏欠我吧？”
绘里一手抢过海未拿着的其中一个袋子，正面对上海未半埋怨半惊讶的眼，她维持一贯的笑容。
“觉得白住的话，就安静让我分担吧？”
“呐、海未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啊？”
海未看着帮忙自己把食材都放到冰箱安置后，站到一边靠着水槽边缘的绘里。她眼神投在自己脚下的地板，却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感觉。
“今天会找我出去也是因为要分散我的注意力吧？肯定是希那家伙之前拉你去阳台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对吧？”
海未关上了冰箱门，手却没有从把手上移开，她只是跟绘里一样，盯着地板，一言不发。绘里瞥了一眼这样的海未，随后自嘲的笑了笑。
“虽然今天真的很开心，但是果然还是不需要这么做。虽然有点困难，但我想自己度过这个难关。”
她轻轻往后一推，身子离开了水槽。海未依旧看着地板，视线中出现绘里的脚，从她的右后方，经过自己，到了左后方。
绘里轻叹一口气。
“绘里你说我很贴心吧？难道绘里你自己不是吗？”
她停下了脚步，狐疑的回头看着还是没抬起视线的海未。
“绘里你是不想要给人添麻烦吧？想着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吧？”
“既然如此……”
“但是看起来你就是没办法好好解决啊，最后还是给人造成了困扰，不论是希或是我。”
一针见血的发言或许有些过了也说不定，但是又何妨呢？
“绘里你是不想让谁受伤才想着自己消化自己吞下，所以才仅仅只是要继续当做没事一样吧？不觉得这件事太不切实际了吗？”
一瞬间睁大双眼，所以藏在心里不允许被发觉的部分被狠狠撕开，一切言语就像是细针刺进里面，绘里不可置信的看着海未。
海未也在这个时候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眼神里面除了占据一半的不满──不知道是针对谁的──和某些感情之外，就什么也不剩。看戏的心情也好、嘲笑的心情也好，一丝也找不着。
“如果有机会的话，要不要试试看呢？对这个现况、对那个伤害你的人做些事情，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她就站在离自己没有几步的距离，但说出的话却似乎离自己几英里一样，声音深切而遥远的传进自己心里。
“……你说的、是什么事？”
她不会忘记的，她轻松勾起嘴角笑着说道的那个表情。
“复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