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同意的!”
偌大的办公室里面,回荡着稍显大分贝的叫喊。若不是隔音设备做的如此之好，或许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关爱的视线。
然而即便如此，西木野真姬也依然无法降低她那夹带着愠怒的声音，同样如她的情绪。
“真姬。稳重点。”
一旁身穿白袍严肃的医师，倒显得很冷静，看不出任何一丝不快，他们眼前接客人的沙发上坐了一名成熟的女性，身着的服饰衬托了本人的气质，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却也不减她的美貌。
但是真姬却已经坐不住，甚至音量都无法控制，面对这样的情景，她应当表现的更加得体，作为一个副院长更该如此，然后她一反常态，连对人的基本伪装都已然褪下。
“很抱歉，我无法答应您的要求。”
她稍有收敛，双手交叉，轻咳一声后仍然是那副警戒和不满的神情，或许多了几分执着。
门外传来敲门声，真姬只能稍稍缓了下自己的情绪，没有回过头，示意着外面的人可以进来，进来的是一位女医师，那是她请来的。她得在场才行，毕竟这件事关系到她的病人。
“我无法同意，为何您要提出转院，我不认为我们医院的医生素质不够，同样的包括医疗设备，虽然有点不当，但我觉得西木野综合医院已经算是排名日本前几名的医院了。”
一旁的院长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家女儿，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我知道贵医院拥有良好的医疗设备，实际上我也不反对贵医院的优良。”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
“但这并非我一人的意见，包括她的奶奶、我的丈夫和我自己都认为还是让她回到自己家乡比较好，毕竟她从小也在那里看诊，我也能打包票那里的品质与贵医院不相上下。”
对方平静的吐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竟让真姬找不到话可以反驳，她咬着下唇，不发一语，但手紧抓着沙发，指尖泛白，眉头深锁，似乎在试图找到说法说服眼前的女性。
沉默只维持了半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姬一旁的医生举起了手，试探性的开口。
“那个，恕我发言，请问你们讨论的病人……”她环顾了三个人的脸，确认院长和那位女性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即便真姬垂下了头，她继续说着，“是还未昏迷的那个绚濑绘里吗？”
真姬很明显的啧了一声，惹得刚刚发言的人稍微退却了一下，但马上又提起勇气再度开口：“我听说有一名她的关系人每天都来看她，不用通知她来到这里吗？”
此话一出，眼前的人稍微露出了不同以往冷静的神情，似乎是对于这样不在意料之中的问题而慌张失措。一旁的院长闭眼思考，还未说出什么之前，神情动摇的真姬就率先开口。
“不可以，她不能来的。”
“咦？这是为什……”
“那个，是海未吧。”
一旁的医生明显的咦了一声，但并没有人理会。
“那个孩子，真是辛苦了呢。为了我们绘里努力到这个地步，作为母亲我实在是很感谢她。”
眼前的女性低下了头，像是在回忆，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亏欠，碍于情绪，真姬不能很清楚的判断。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同意绘里现在回俄罗斯啊。”真姬烦躁的说着，语毕，无力的把手横放在自己腿上，身子前倾的露出脆弱的一面。她的酒红色发丝垂着，如同她的情绪一样低迷。
“她、现在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吧，我想。”
面带嘲讽的说着这样的话，但任谁也看得出来里头暗藏的悲伤和无力。
“她说她一直看到绘里，她现在是还能分辨现实跟虚幻，但是我怕，哪一天她如果「听到」了，她有可能慢慢的不能分辨了啊。”
“那个一直稳重的孩子，竟然会这样吗？”
“就是因为她那种个性啊！”真姬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对谁生气一样的说着，“她认为所有的错都是自己造成的，为什么那么晚回来，为什么不在她身边之类的，她全部都把错归到自己身上啊！”
真姬抬起头来，眼睛夹带着坚定和请求的情绪看着绘里的妈妈。
“所以拜托，请不要在这个时候把绘里从她身边带走！”
或许也是一种责任感，真姬第一次如此拜托着人用如此的语气，身为医生的责任、身为曾经的伙伴的情分，更或者，对于身为一个朋友的义务，她如此的拜托着眼前的女性。
她深知园田海未的个性和她面临的问题，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会这么拜托着绘里的妈妈。
没有人再说话，真姬的爸爸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发一语，绘里的妈妈只是看着真姬，脸上的表情全然没有显现出来，像是刻意隐瞒，或者只是不愿让真姬过度解读。良久，她才打破沉寂。
“很抱歉。这并非我一人的意思。”
随后，站起身对着三人行了个礼，“明天我会来接她，很抱歉。”
“我送您。”
院长跟绘里的妈妈都出去了，只留下真姬，和那个她请来的负责医生。
“怎么会这样……”
真姬身子一瘫，背靠着身后柔软的沙发，一手遮挡着自己的双眼，头上仰直面着天花板，不自觉的紧咬下唇。
“西木野医师。”一旁的医生开口，叫喊着真姬，“恕我无礼，您说的海未，是有着一头墨蓝色长发的园田海未吗？”
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她终究开口问了。
“嗯……因为你在会客时间都不会在那，所以你没有遇到。”
“那么，我有一件要事需要回报给您。”
真姬好似被挑起了好奇心，把手从自己眼睛上拿了下来，疑惑的看着那名负责绘里那间加护病房的医生。
加护病房的会客时间还剩十分钟之际，门才被打开。
海未走进了病房里面，脸上不带一丝情绪。当她看见了不知为何在这里的真姬，脸上才透露出一丝惊讶，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情绪。
她缓步走向床边，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绘里，但心思却都在真姬身上。她终究按捺不住好奇的开口。
“为什么真姬会在这里？”
“我好歹也是副院长，不能在这里吗？”她带着鼻音的嗓音里，充斥一部分不在乎的情绪，她双手交叉胸前，背对着窗户，眼睛直直盯着不发一语的海未，“你今天怎么那么晚？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没有马上回应，则是拉了旁边放着的椅子坐下，手交叠着放在膝盖，海未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真姬。
“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而已。”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维持着互看的尴尬情况，空气似乎停止流动，不知名的压迫感从真姬的身上散发出来，这使得海未不是很自然。她盯着真姬的脸，试图从中判断出一些情绪。但仍是徒劳。
她就跟自己一样摆着如同冰块一般冰冷的表情。任她再怎么想先发制人的解读真姬的心思也无从下手。
事情似乎陷入了胶着。
再几分钟会客时间就要结束了。届时自己就要离开这里，或许真姬的怪异也不是那么重要。
于是，海未再度将视线放在躺在病床上的绘里身上。她不禁浮出想掐指算算绘里已经昏迷了多久，而她自己也等了多久。
“绘里她，明天就要走了。”
真姬眯着眼睛观察着海未的反应，想看到她一直在心里期待见到的景象。然而，事与愿违。
“是吗。是她……要走了吗？”
平静的不像是她应有的反应，不对，或许只是悲伤过于重大罢了，真姬这么想着。
“不是，她要回去俄罗斯，在那边接受治疗，到她醒来为止。”
终于，海未感觉到一丝烦躁从真姬的身上传出，她松了一口气。暂且。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相对的真姬也是。她认为只要自己不再说些什么，或许她也不会被发现了什么，至少她这么认为。
“你就这么，什么话都没有说吗？”像是终于受不了这样难受到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真姬再也不压抑的情绪一次爆发，这也是海未第一次看到真姬如此不耐烦，甚至愠怒，“你出来。”
高跟鞋每一次蹬在地上的声音都渐渐增大，凸显主人的不耐烦。真姬走上前去，拉着海未的手臂就往外面走。海未被拉着，稍微失去一点从容，满脸疑惑的看着真姬突如其来的冲动行为。
两人就这么移动到了真姬的办公室。
海未带上门后，几乎是马上，真姬就开口。
“为什么对我说谎了？”
不是疑问的语气，更像是肯定。
海未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真姬。
“你说你只是看到了，对吧？但是你早就可以听到了吧！”海未一言不发，就好像是无声的认同一般，“为什么不早点说？你明明知道──”
“不用担心的，真姬。我还可以分辨。”
“你这样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道互信的标准是建立在双方都没有隐瞒上吗？”
真姬放开了海未的手，转而紧紧抓着海未的肩膀，语气坚定不容说谎的对着海未说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海未吗？”
沉默持续了整整10秒，至少海未心里默数是10秒。她缓缓开口。
“是。”
走在天色早已变黑的医院大门前方的道路，海未什么也不说。
“你对她说谎了呢，再一次。”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一次的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海未稍微偏过了头就看见了那抹金色身影。
她勾起了微微的、不容察觉的微笑。
“你刚刚去哪里了？”她的语气平缓了一些，不像是在跟真姬对话那样的紧绷和平淡，里头传达着许久不见的暖度。
“到处去晃晃了，照你说的。”
“骗人，那你怎么知道我说谎了。”她放慢了脚步，而她身边的她也是。她们用着比平时还慢的速度走着，不知不觉她又往海未身边靠近点，“你听到了多少？”
“她要走了那边开始。”
不去吐槽几乎是一开始，海未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转过头去帮自己身旁的她整理她看来有些紊乱的衣摆。
“我没有说谎哦。”
“骗人，明明就说谎了，而且你太明显了，在她说那个人要走的时候你就要表现出动摇才对。”
“因为，我可是完全的相信了你啊。就像你说的，装扮的人总有一天会不耐烦，不是说她死了就是说要离开了。这情形不跟你说的一样吗？”
她身旁的人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哼着轻快的歌。
海未露出了一个她已经遗忘了好久的神情。
满满的宠溺。
走到了医院门口，海未停住了，相对的身旁的人也跟着她停住，她给了海未一个疑惑的眼神，海未则是笑着向她示意着等会。
然后，看着在医院那个还开着灯的办公室里面站着往自己这边望的人，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变，我还是园田海未，变得是隐瞒了绘里死讯的她们。”
随后，跟着那个唯一出现在她眼中的绚濑绘里走了。
而在办公室一直注视的真姬，却是只看到园田海未一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