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是说好了是‘实战演练’吗?地点记得是哪个森林来着……”
手中没有握着剑,普琳塞丝摸不着头绪的四处张望着,想要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罗莉茜娅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翻阅着随身携带的行动手册,说道:“说明上是这么写着的没错,任务是狩猎森林中的野兽……而且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是的,一个人也没有,三十六个人一起出发,在这里的却只有普琳塞丝和罗莉茜娅二人而已,除此之外的别说人类了,哪怕是飞舞的虫豸也一只都没有。
完全的死寂。
眼前的风景和森林不存在任何的联系。
是街道,似乎是街道,曾经是街道。能看到的事物是沿路蔓延的断壁残垣,漆黑的残骸如同墓碑,寂静,阴森,它们不会说话,身为建筑的骨骼尸体的它们,甚至连被风吹起的呜呜声都不会发出,只是如同凝固的影子一样,作为诡谲的证据,噩梦的地标,展示着自身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工的灯光,离开了二人所在的十米之外,剩下的东西就只有漆黑中的剪影而已。离开的时候明明是白天,现在却是黑夜——
黑夜?有什么可以证明现在是黑夜?
抬起头,望去,连天空都看不见。没有星辰也没有明月,如何证明现在是什么时分。
头顶上的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天空,那只是一团紫色的黑色的暗红色的迷雾,粘稠而混浊,搅成了一片漩涡,那是漂浮在天上的雾海。
是错觉吗?不是错觉吗?自己能看见,那片粘稠的云雾中,有眼睛一样的东西在眨动,有触须一样的物体在搅动,有什么自己认识但自己却叫不出名字的无法形容无法描述污秽邪恶淫乱混沌的存在,在那里,在那里,在那视野的死角中,在自己能注意到却无法发现的地方,自己正被注视着,自己知道却无法采取任何的方法,那种阴冷,冰凉的感觉,就像是蜈蚣在背脊上爬行,尸体的手指抵在娇嫩的皮肤上,滑动,滑动,刻下一个名字。
那真是最深邃的体验。
“罗莉茜娅,没事吧?”
普琳塞丝看见,自己心里最喜欢的那个人,她的身子在颤抖着。为什么呢?因为她的身体在发冷吗?普琳塞丝不管这些,她只是呼唤着对方的名字,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近了。
只是这样小小的动作而已,对罗莉茜娅来说却是煎熬。
她不敢回过头去,不敢看着罗莉茜娅。
不知为何,奇怪的念头如同蚁群,在脑海中滋生着。
她害怕。
她害怕,自己一转过头去,那个牵着自己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她害怕,自己一转过头去,那个牵着自己的人,脸会变成一滩深邃的黑暗。
她害怕,自己一转过头去,那个牵着自己的人,会被什么东西(Heterogeneous)所捕食,在自己的眼前被嚼碎,剩下一只牵着自己的手臂。
她害怕,自己一转过头去,那个牵着自己的人,会一边微笑着看着自己,一边扼住自己的咽喉,扭曲、变形,成为一滩难以辨识的怪物,触须纠缠成的存在。
她害怕,自己一转过头去,那个牵着自己的人,会拉着自己的手,往唯一的出口跑去,开心的和自己诉说着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一路跑着,一路融化着,在最后的出口前化成一滩什么也不剩下的黑色脓液。
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
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她害怕。
她害怕。
她害怕,自己一转过头去,那个牵着自己的人,普琳塞丝,原本可以享受到的美好的生活,幸福的家庭,美满的一生,她所拥有的财富、地位,她能够获得的比自己更棒的爱人,她的美丽的未来,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被自己的这一双手,敲碎,敲碎,变成叮当作响的碎片,化为铜绿、铁锈、石灰粉搅成的垃圾,而她,普琳塞丝,在那咕嘟发热的一滩里,歪着头,嘀咕着,用沙哑的声音,控诉自己的罪行。控诉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放手,控诉自己,为什么,要沉溺于这份不伦之恋。
啊啊,多么甜美。
黑暗的芬芳在罗莉茜娅的心底蔓延,扩散,一滩粘稠甜蜜而浑浊黑暗的浓雾,一点一点,浸染她漏洞百出的心灵,腐蚀她布满裂痕的意志和觉悟,用动听的耳语剥夺着她心里的闪光点,让她的自卑感弥漫着。
“罗莉茜娅……?”
普琳塞丝的话语,艰难的在这迷雾里穿行着,却无法进入她的耳中。
普琳塞丝能看见的,就只有她失神的表情,她的双目中的神采一点点流逝。
“罗莉茜娅?喂,罗莉茜娅,罗莉茜娅,醒一醒……”
普琳塞丝抓住她的肩,前后来回摇晃着,这才总算让她回过神来。
“哎……?”
“啊,终于清醒了!”
听到罗莉茜娅口中发出的声音,普琳塞丝不由得感到万份惊喜,一下子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冷冷的。普琳塞丝不明白这预示着什么,只是想着,如果自己继续抱着她的话,也许就能让她重新温暖起来,于是她收拢双臂,让自己的身体和她紧贴。
“太好了……”
“普琳塞丝,我……”
罗莉茜娅却挣开了。
用不情愿的态度,轻轻推开了普琳塞丝。不会让她受伤,却能让她无法再抱住自己,这样推开了普琳塞丝后,她后退了两步。
能听见,罗莉茜娅的鞋跟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沿着寂静的空气传开,接着,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罗莉茜娅的双眼看着自己,她的眼神慌乱而无助,她的眼神里透出着害怕和不忍,她在犹豫着什么,在四目相对的时候,第一次的,主动的,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犹豫着,犹豫的后退了两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去,又微不可查的向这里看了一眼,接着,再也不回头的向着远处,道路的另一头,向着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跑去。
“喂等等!罗莉茜娅!喂——”
普琳塞丝本能的想追赶过去,却被拦住了去路。
咕嘟咕嘟的,漆黑的影子像是液体一样,翻滚出气泡。不知何时,一个,两个,三个,五个,数不清的黑色人影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它们是人影,大概是人影,它们有着头、躯干和四肢;它们不是人影,大概不是人影,它们的脑袋是畸形的,它们的四肢长短不一或是怪异的弯曲着,它们的躯干残缺不全。
它们漆黑的身躯显得极不稳定,如同被塑形的水花一样,在伫立着的同时,不断波动着……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影子吗?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又发现,它们的身体上不断的浮现着什么又消失着什么,那是眼球,是神经,是肌肉,是骨骼,是肿块,是脓包,是恣意生长的脂肪和皮肤,不仅如此,不仅有这些人类的器官,还能看到钢筋与石油混合的物体、电线与铁丝纠缠在一起、腐烂的荆棘混合着怪异的花朵,这些完全异常的东西也在其表面不停地浮现着。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那是人类想象力的凝聚体。
这么说当然也没错,因为那个的确源自人类的想象力,源自人类对于恐惧的放大化,那是你每晚睡觉时都会意识到的存在,那是床下的东西是厕所里的东西是坟地里的东西是镜中的东西是废墟里的东西,是过去的东西,是将来的东西。
那是噩梦。
普琳塞丝没有佩戴学院的便携终端,不然她就能看到几个鲜红的大字。
比如说,“跨界侵蚀预警”之类的。
然而她没有功夫管那些影子是什么存在,也没有功夫在意自己身处什么状况,她现在想着的,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她的右手向右挥去,蓝色的点点光晕在她的手中,她的身前浮现,凝聚,伴随着点点晶莹的雾霭,那柄终日结霜的深蓝长剑,就这么出现在她的手中,将她身边的黑影,凝聚的噩梦绞成碎片,化为空气中弥漫的毒雾。
她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恐怖。
“别碍事。”
她将剑端平,直指眼前的一切,直指成群结队,踏着步,蹒跚着,列队前进的噩梦的群落。
不,在她的眼中,没有那些影子恐怖的姿态,没有噩梦席卷脑髓的寒冷,只有障碍。
眼前的,只有妨碍她去寻找罗莉茜娅的障碍。
漆黑的影子消失了,朽坏的街道消失了,漫天的毒雾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奔跑着远去的,罗莉茜娅的背影。
“虽然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和她再次相遇的。”
将剑高举,重重的往下一挥。
伴随着导弹撞击一般巨大的声响,深蓝的闪光自地面冲天而起,大地碎裂、漆黑被一扫而空,冲击波席卷着空气的巨浪朝外涌去,无论是扭曲的肌体还是无机物的集合全都被一扫而空,尽管很快就有后续补上,那半径十数米的巨坑却无法再被填满。
“怎么可以在这里,再次放手!”
昂扬的斗志填满了普琳塞丝身上的每一处,她现在只想要追上去,追上自己的罗莉茜娅。
眼前所见,皆为敌人。
所以要做的事情,只有将眼前漆黑的一切,将自己与罗莉茜娅割裂的一切,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