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

作者:月坂雪绪
更新时间:2017-02-10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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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6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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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放弃飞翔的鸟


每天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是十五分钟的长课间,筱音为了解决内急前往卫生间。快到门口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掏出手机,脚下的步子仍依着惯性前行,孰料没走几步,便和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没看路,抱歉抱歉。”筱音忙不迭的道歉,然而对方却恍若未闻。她有些疑惑的抬头,却看到被撞到的女生一脸空洞的茫然。背着阳光,女生微显凌乱的长发在面颊覆成一片阴翳,筱音看不真切她的表情,却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在看着半年前得知父母噩耗时镜子中的自己。

“那个,没事吧……”虽然觉得应该和之前的碰撞没什么关系,筱音还是关心的多问了一句,然而旋即被身后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

“李婧媛?你身体怎么样?看到你语文课上到一半就去厕所了,怎么现在才出来。”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从身后匆匆走来,越过筱音将看起来有些虚弱的长发女孩搀住。“怎么,是拉肚子了吗?”

而名为李婧媛的女孩终于抬起了头,挤出一个有些空虚的微笑。“嗯,有点拉肚子,现在好多了。谢谢你朱钰,我先回教室了。”

她轻轻脱开搀扶自己的手臂,脚步有些虚浮的向楼梯走去。

(天哪……真的有了。齐霄,我该怎么办啊?)

突兀在耳边炸响的幻听,让筱音条件反射般回头,却只看到那个女生隐没在楼梯拐角的半个侧影。

反正是跟自己无关的事吧——筱音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移回手机上。署名“宋思源”的短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帮我去小卖部带瓶海之言吧,谢了~”

结尾是那个心脏病少女标志性的波浪号。

——现在想来,这便是林筱音在那个名为李婧媛的高三学姐成为连篇累牍的新闻稿中“H大附中某李姓学生”前,与她的唯一一次交集了。

三天后的午休,筱音正趴在桌上做着对她来说过于简单因而百无聊赖的习题,突然便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仿佛有几吨的重物砸在地面上。那之后过了几秒,便是一声刺耳的尖叫,高亢得让学校每个角落都听得分明。

再后来,筱音只庆幸自己没有像大部分人那样冲出教室一探究竟,不然也会有几天吃不下饭了。


《H大附中某高三学生跳楼轻生》

《不堪学习压力,花季少女自寻短见》

《学生心理素质亟待提高:就H大附中轻生事件专访心理学者》

H市不是什么大城市,这样的新闻迅速的占据了第二天所有报纸的头条。筱音看着报刊上那张黑白的遗像,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若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哪怕同样发生在自己就读的学校,也不过唏嘘几声便过去。实际上她与弃世而去的李婧媛确实素昧平生,只是一想到四天前那一面之缘,便总是淡定不下来。油墨上的照片是学姐容姿端丽的登记照,看在筱音眼里却总是成了记忆里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如今事后诸葛的想想,彼时那个学姐的精神状况已然称不上正常,甚至自己都听到了她那句混乱的心声。若是出声叫住她的话——筱音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去想,哪怕理智上她非常清楚当时的自己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和立场。她又一次的开始痛恨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幻听,若是没有这麻烦的能力,若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又何至于如现在这般郁郁难平?

“天哪……真的有了。齐霄,我该怎么办啊?”

这句话如同梦呓,时不时便在筱音脑海里回响。有了什么?齐霄是谁,跟她最后轻率的决绝又有没有关系?这些事情本来与筱音毫无瓜葛,却总如一团乱麻般纠结在她的脑海里。幸而事件发生在周五,学校又紧急取消了周末的补课,她有整整两天时间在家里安静的平复心情。等到周一返校那天,她总算说服了自己不再为此感到莫须有的负疚。

然而当她穿越操场来到教学楼下,看到被隔离带圈起的那块区域,还是忍不住驻足。灰色的水泥地面隐约看得见几片暗色的斑驳,或许便是轻生的少女留在这个校园里的最后痕迹。筱音又想起来几天前那次照面,她在学姐身上看到神似过去自己的影子。如果不是在医院里接受了几个月的心理治疗,自己会不会也因为绝望和迷惘选择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这个问题她不敢去想。

“嘿,怎么呆在这里,多不吉利啊。”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筱音的肩膀。在这所学校里,只有一个人会如此亲切的和她打招呼,哪怕筱音自己觉得两人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熟络,仍架不住对方自来熟的性子。

“没什么,只是偶然想到了点事情。”她回过头看向宋思源,眼中兀自未褪的那一抹感伤却未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怎么了?”思源来回打量着神色忧郁的林筱音与她身后有些骇人的隔离带,心里隐约有了猜想。“难道说,你认识那个高三学姐吗?”

“不,我……”筱音条件反射般想要否认,却又戛然而止。自己的主治医生曾反复告诫,心里但凡有纠葛抑郁就应当找人倾诉。然而她实在不愿同姨父母开口谈及此事,才让心绪闷在自己胸口沉淀了整个周末——她既害怕让他们有什么不必要的担心,亦不明白怎么解释清自己认识那名学姐的缘由。此刻突然被思源问起,她竟突然泛起一股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仿佛潜意识里已将这个不过认识几天的同班同学当作了理想的倾诉对象。

明明两人成为广义上的“朋友”亦不过十来天时间,每天不过一两句话的交谈,三四条短信的往来。然而许是因为在全班同学对筱音视而不见的绝缘空气中,宋思源是第一个亦是唯一一个主动向她伸出手的人,这才让她不自觉的生出超乎寻常的亲近与依赖。——或许正如宋思源那条半开玩笑的短信所言,筱音真的将那个自来熟的少女当成了鲁滨逊的星期五。

“我只是稍微……知道点相关的事情。”犹疑片刻,筱音选择了一个比较含糊的说辞。“快早自习了,先去教室吧,下课的时候我再跟你讲。”

“天哪,明明你才是转校生,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啊?”思源有些诧异的看着林筱音,而后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呢。第一节课下课,不要跑。”

等到第一节课的课间,林筱音还在整理笔记,便看到一个轻巧的身影扑到自己面前,动作迅捷得看不出一点心脏病人的影子。筱音一度担心过宋思源向被全班孤立的自己示好,会惹来其他同学对她的非议,但她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

“所以,快跟我讲讲,关于那个学姐你都知道些什么。”此刻的思源表情满是兴奋的躁动,仿佛二人谈论的不是三天前就在身边发生的轻生悲剧,而是晚上大餐的菜色。筱音想起最初认识宋思源时,谈到自己家里的那场火灾,她也是一般的失态。绝大多数人或许会因此斥责她轻浮冷漠,幸灾乐祸,然而筱音知道这不过出于思源对所谓“推理”的迷恋魔怔,钟爱侦探小说到读得痴了,便连现实生活中关乎“案件”云云都按捺不住见猎心喜的兴奋,对此也无话可说。

见周围的同学距离自己的座位都有着相当的距离,仿佛将此处当成避犹不及的禁区,筱音才安下心来,低声将几天前与学姐的那次擦肩而过细细道出,只是于细节上将学姐的那句心声说成了自己在卫生间相邻的隔间里无意中听到的自言自语。——虽然细节上或许经不起太多考究,但总算能自圆其说。

“你是说,那句‘真的有了’,是学姐在卫生间里的自言自语吗?”听完整个因果的思源,脸不知为何有些泛红。“而且是在隔间里?”

“嗯……嗯。”筱音想起学姐离开卫生间时仿佛失了魂魄的模样,自己听到的那混乱的心声想来早已在她心中辗转许久,于是肯定的点点头。而后却看见之前还兴趣盎然的宋思源脸上的嫣红更为鲜明,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忸怩吞吐了起来。

“那个,筱音,我觉得……”宋思源红着脸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才犹疑着用染着羞涩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李婧媛学姐她,应该是发现自己……那个,怀孕了。”


对于“那方面”的知识,筱音算是同龄人中比较懵懂的一类。虽然她姑且知道怀孕会影响月事,也明白“有了”二字有怎样的隐喻涵义,但却决计不会像宋思源那样飞快的将学姐的那番话与这二者联系到一起。至于后面思源提到的验孕棒之类云云,则是她从未了解过的神秘领域,涉及到女孩最私密处的话题让她听得面红耳赤。然而在两个十几岁的女生羞涩而尴尬的生理研讨结束后,筱音却不得不承认思源的推断有理有据。与男生偷尝禁果却不慎怀孕,既不敢告诉家人,自己又无法处理,无路可走的绝望作为她了断生命的一个诱因,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过两个女孩子对此的八卦亦止于斯。筱音不过想找个倾诉对象一吐为快,思源亦只抱有她对所谓“真相”的亢奋好奇。毕竟死者为大,即便知晓了这一秘辛,二人也不过各自唏嘘,既不会到处张扬,亦不会对这被教条深恶痛绝的早恋故事做更多刨根问底。在心中为脆弱而不幸的学姐默哀后,此事便再与高一三班的两名普通女学生无关。

——至少当时她们是这么觉得的。

那之后数日,筱音在上课时突然被教务处老师叫出教室,带到校长办公室。来找她的依然是负责纵火案调查的陈警官和他年轻的副手,因为发现了重要的证物而前来了解情况。等到筱音回答完询问,又听了几声问候与寒暄走出办公室时,碰巧隔壁的房门也同时打开。下一秒,中年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传入了筱音的耳膜。

“……我真的求求你们了,把那个男生找出来吧……”妇女嘶哑的声音因啜泣而哽咽。“我们就想让他……对着我们家孩子的照片,说一声对不起……求求你们了,好吗……”

“李婧媛妈妈,我们已经说过了,您孩子的事情我们非常遗憾,也很同情您。”筱音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应该是学校的教务主任在说话。然而从她的口气里,筱音听不出半点同情的意思,有的只是强忍不耐烦的冷漠。“但是我相信我们学校的男生都是遵守纪律而优秀的学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于发生在您孩子身上的这件事,我认为和学校的学生无关,学校也没有责任。”

“可是……媛媛是个乖孩子,每天放学之后就直接回家的……肯定,肯定是和学校里的男孩子,才会……”中年妇女——跳楼轻生的李婧媛的母亲哭得语无伦次。“张老师,我真的求求你们了……媛媛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啊……求求你了……”

“李婧媛妈妈,您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有些话可能我说出来不太好听,但有些问题您也该在您女儿自己身上找找。”教务主任隐藏在场面话后的讽刺意味就连一墙之隔的筱音都听了出来。“您还是先回家休息休息吧,这件事情大家都很难过,请您节哀,也请您冷静一下。”

随后,一名筱音不认识的女教师搀着哭成泪人的妇人走出了办公室,脚步却抢在了后者前面,半是扶衬半是推搡。走廊上那个老师才注意到凑巧站在门口的筱音与陈警官一行,表情闪过一丝诧异,脚下的步子条件反射加快,几乎是赶着右手臂里步履有些蹒跚的妇人往电梯走去。而后者兀自沉浸在绝望的悲痛中,脚步一下子没能适应这转变,竟是一个踉跄后绊了个跤,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媛媛啊……”这一变故让女教师一下子有些发懵,而李婧媛的母亲仿佛因为骤然的疼痛又触动了神经,好容易按捺住的悲恸再一次爆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嚎啕,就连筱音身边的年轻警察都为之侧目。

“王谦,你快点送林筱音同学回她的教室。”在整层楼都被凄切的哭声凝固前,陈警官当机立断的下了道命令。他年轻的副手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场合对双亲离世仅仅半年的女高中生而言实在不宜久留,于是牵起筱音的手臂,缓缓向位于走廊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在将要转过拐角的一瞬间筱音回头,那位头发已显花白的妇人瘫坐墙脚的绝望身影死死印在了她的余光里。她想到半年前自己在殡仪场,也是这般哭得不分晨昏,不辨天地。而眼前的母亲以白发之身送别黑发骨肉,或许更是十倍百倍于自己的悲恸凄凉。

齐霄。这个名字猛地从筱音的记忆里跃出。她突然有一种强烈而不容拒绝的冲动,想要为眼前比书本里的祥林嫂还要可怜数倍的母亲做些什么。

只是,在她来得及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之前,年轻的警官已经牵着她走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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