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之梦
5.0
18世纪末,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南部。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能看到星辰聚集起来,斜斜跨过天空。魔女坐在阁楼倾斜的天窗前,垂头看着粗不拉几的天文望远镜的目镜,还有她膝盖上摊开的本子。芙兰朵露以她进几十年来愈发成熟的风范坐在帕秋莉身侧,时不时跟后者讨论几句什么。
而蕾米莉亚,她站在另一扇窗户那,把目光从观星二人组身上移回手里的书本,一时间不记得上次看到了哪,虽然也有可能是打开始就压根没看进去。她叹了口气,放弃般合上书,转头望向窗外。
半人高的土墙将“斯卡雷特勋爵”的葡萄酒庄框在里面,仅在东面开了道出口。庄园中间,第二重围墙由砖石砌成,八尺高,厚度近三尺,四处拐角的方柱上各蹲着一只石像鬼,在东西两侧均有开口。那些石像鬼看上去比砖墙来得新,很可能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两栋砖木结构的房子坐落在石墙里,中间由砖墙隔开,蕾米莉亚所在的那栋位于西侧,是个屋顶尖尖的三层别墅;东边那栋面积更大,也更低矮,是给佣人和酿酒工住的,同时也是酿制和储存葡萄酒的地方。
实话是,蕾米莉亚对葡萄酒几乎没有什么了解,除了觉得它的颜色还算迷人之外,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这一切,都是魔女的杰作,当初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打理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帕秋莉以“德·卢卡先生”唯一再世的血亲的身份接手了他的遗产,后来又换了十几次身份,最终,那份遗产,以及两个世纪以来由之创造的新的财富,统统落入来自英国的“斯卡雷特女勋爵”手中——她据说是位脾气古怪的大人,决心摆脱国内那帮腐败懒惰的家伙,投身新世界。
多有意思,在蕾米莉亚的年代,这个地方并不存在。当然,在她的年代,太阳还是围着地球转的,而大地则一片平坦:相比之下,一块从未被发现的陆地倒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了。在她的时代,人类还对神的存在深信不疑,将干旱和洪涝视作上苍的惩罚,打着各自神明的旗号互相屠戮,把女巫捆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掉。
吸血鬼伸手挠挠鼻子。她的时代早已过去,然而如果这些个世纪的游历有任何收获的话,只能说,时代会过去,人却还是那些人,在他们注定会结束的短暂一生中,无论哪个年代、哪个地方的人,所能经历的喜怒哀乐都没有那么的不同。
蕾米莉亚忍不住叹了口气。
“姐姐,你这样会老得很快的。”
年长的吸血鬼抬起头,正好看到芙兰朵露的鬼脸。
这小鬼,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没等她作出回应,金发吸血鬼重新转回魔女那边,背后的两串水晶一晃一闪。对于这些新鲜——也许并不是那么新鲜——的玩意,蕾米莉亚一向是懒得研究的,而芙兰朵露正相反,似乎永远有着用不完的好奇心,而且,她确实学得很快,她总是学得比较快的那个。
蕾米莉亚吸了口气,但这次,她全力忍住,没有叹出声。她挪动脚步,把手里那本《论法的精神·卷五》放回用来搁置各种小仪器的桌上。这玩意让蕾米莉亚头痛,那些词句明明每一个都认识,但组织起来,就仿佛是把这世上最无聊的东西全部集合在了一起,塞进你眼睛里,再从鼻孔淌出去。
这恐怕是她不太喜欢人类的地方,为了达到某个目的,非得打个别的什么旗号,似乎那么做就能显得文明一点。明明只要足够的暴力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这倒是不怎么新鲜,吸血鬼笑了笑。
另一边,今天份的天文课程好像结束了,芙兰朵露打着呵欠,向魔女和蕾米莉亚道了晚安,走下楼梯。
她们现在尽量把生物钟调整得接近人类一点,也就是说,姐妹俩每天中午就得起床。珍妮起得更早,她毕竟是这块地产的实际管理者。这是帕秋莉要求的,魔女应该解释过原因,但蕾米莉亚不记得了,她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没好好听人说话,更不想收到类似“老年痴呆”的挖苦。讲道理,帕秋莉自个又能年轻到哪里去。
“你要来的那个朋友,爱丽丝对吧,她之前说是什么时候到?”
对方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把望远镜上的小部件拆下来,按部就班塞进垫了天鹅绒的盒子里。蕾米莉亚撇撇嘴,凑过去拿起一个小旋钮把玩,果然成功引起了魔女的注意。帕秋莉威慑性地盯着吸血鬼的眼睛,后者摆出副无辜的表情。
魔女摇摇头:“这个月二十五号,我至少说过三次了。蕾米莉亚,如果你只是想搭话,可以不要装得跟老年痴呆一样。”
看,看!吸血鬼觉得自己真太他妈了解这个人了。“这么说的话,你也不用每次都表现的好像我不在一样嘛,我好歹是被你一句话就从大半个世界开外的地方召过来的。”结果却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需要被处以无视之刑,而且就只针对她蕾米莉亚一个,芙兰和珍妮可没遭到半点冷遇。
帕秋莉还是那么冷冷地看着她,而吸血鬼也下定决心不让步。最终,魔女闭上眼睛,顿了一小下,然后继续低头整理东西。
“不不你别想——”
“抱歉。”
啊……?
蕾米莉亚后退半步,还下意识的想举起胳膊挡在自己和魔女中间。对方停下手里的动作,但没抬眼看她。“等爱丽丝来了,我会给你解释。”
“……哦,喔。”
吸血鬼,极不愿承认地,松了口气。有那么一刹那她确定自己要被烧死了。
她们互道晚安,不知怎么的,蕾米莉亚总感觉魔女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些。阁楼上只剩她自己,安静得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死掉了一样。蕾米莉亚看看装仪器的箱子,又看看丢在桌上那本无聊至极的书,大大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