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死斗

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永远不要直视恶魔的眼瞳。”

恶魔聚合了世间形形色色的邪恶与罪行，一个聪明的恶魔很善于利用人心的弱点，像巴拉姆这样的恶魔领主不见得有多凶残，它常以人类的悔恨作为食粮，喜欢在人的脑海里制造种种幻象，即使再强大的人也会为往事悔恨不已，当他们陷入深深的自责时，巴拉姆会趁虚而入，吞噬掉那些脆弱的灵魂。

面对五位少女的包围，巴拉姆并不急于进攻，笨重的钝刀即使砍下来也只能砸中地面，少女们敏捷的身躯在它眼底晃来晃去，那挠痒痒式的打击对它而言不足为患。狡猾的巴拉姆选择入侵少女们的思想，五只眼睛散发着枯黄色的光线，她将悔恨之意传播到少女们的脑海中，冷静地观察她们的变化。

恶魔抬起它那长满尖刺的下巴蔑视着圆，一开始它的阴谋险些得逞，若不是圆半途救了焰一手，恐怕她的灵魂现已在恶魔的肚腹中挣扎，这一次连续干扰四个人，即使是身为天使的她也分身乏术。

然而她的四位伙伴绝非一般人，艰苦环境造就了她们的意志力——杏子的恨远远超过悔；沙耶加对圣光的虔诚使得她免疫恶魔的诱惑；麻美比较特殊，以她的过往经历来看，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悔恨。

三位少女唯一目标便是把这位不可一世的恶魔领主赶回地狱里，杏子与沙耶加手持重型武器，分别包抄恶魔的侧翼，麻美在正面施放法术，圆则是用迂回射击的方式支援队友，恶魔坚硬的皮肤几乎刀枪不入，甚至是魔法也没有明显的效果。

『哈哈哈哈，没用的凡人，你们伤不了我！』

“但你也伤不了我们，恶魔！”麻美撑开掌心，一道道紫色的光芒逐渐凝聚成魔法球，周围人眼无法观测的奥术能量也随之涌动，不一时，一道由纯净能量构成的射线直扑恶魔的头部，它以为这依然是先前疲软无力的魔法，丝毫不屑躲闪。

“砰”一声，恶魔的一只弯角掉落在地，砸出一道浅浅的坑洞，它的半边脸也被射线灼伤，侧边的两只眼睛完全睁不开了。

巴拉姆嘶吼一声，它挥动起巨大的钝刀，整个地下室都在颤动。

“好厉害。”焰不由得暗暗赞叹，事实上从开始战斗到现在，她的位置一直很尴尬，眼巴巴看着队友们奋力攻击，手中犹豫的燃烧瓶始终无法扔出，她太顾及杏子与沙耶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了。

伴随杏子脚下扬起的灰尘，恶魔劈下的刀刃被她的长枪硬生生挡住，她狰狞着面孔，狂怒的力量汇集在两手上，她猛向外一甩，恶魔的刀刃竟划了出去。

“地狱的杂碎，我要宰了你！”杏子一身战吼，抽出背后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长枪，她飞窜到空中，对准恶魔的头颅猛力刺去，这时，沙耶加用那把附着圣光的双手剑砍向恶魔的支腿，利刃被卡在骨头里，恶魔趁势向地面轻跳，强烈的冲击波将两人震开。

“可恶......”沙耶加举着盾挡下一波，杏子则不那么幸运，她被重重弹到墙壁上，带着碎石和尘雾摔了下来。

焰急忙跑过去，从背包里拿出药水瓶，急切的问道：“没事吧？”

“哼，算不了什么，我这副盔甲可不是摆设。”杏子拄着枪勉强起身，还没迈出一步便吐了一地鲜血。

“你受伤了，快歇一歇吧。”焰丢给她两个药瓶，随即快步奔赴到沙耶加身旁，她深知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尽量多做些帮助队友的事情。

焰用心眼之术观察了一遍恶魔，她发现无坚不摧的外表下，恶魔的腹腔才是唯一的弱点，但它的腹部结实的垂在地上，并且有一副硬甲保护，无论是麻美的奥能射线还是圆的箭矢，都无法触及要害。

唯有从它的嘴巴下手了，焰这样思考着，满满一背包的燃烧药剂灌到恶魔肚子里会是什么效果，恐怕恶魔还不清楚，这些药剂一旦发生爆炸，足以炸开个山洞。

情势逐渐僵持，恢复些许体力的杏子与沙耶加继续缠在恶魔脚下，巴拉姆开始变得警惕，三只眼睛只能拥有侧面的视野，而此时圆不停瞄准它的眼睛开火，巴拉姆干脆用刀身挡住侧脸，箭矢始终无法穿透坚硬的铁板。如果无法速战速决，所有人的体力都会耗尽，即便是圆，在队友倒下后孤立无援也没有太大可能战胜一个恶魔领主，她们沦为恶魔口中的一块块鲜肉只是时间问题。

“麻美大人，我有个计划。，但是需要大家配合才能完成。”焰环顾一周，奥能的波纹像鱼群一样游走在空气里，她决定赌一把。“您刚才施放的法术似乎激活了周围的奥能，我想我可以使用另一种魔法杀死这个恶魔。”

麻美十分诧异，却看她不像是在说笑，她一口气喝下蓝色药水，惆怅的瞥了一眼张狂的恶魔，眼下她们不占得任何优势，生死是小，若因为没能消灭恶魔而放归这片土地上，将会对坎杜拉斯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

“恐怕不行，你不可能停止一个恶魔的时间。”

麻美听闻焰的策略后果断摇摇头，在她的知识里，恶魔属于另一个位面，而一个人类法师使用的时停魔法仅仅对本位面的生物有效。

“我必须一试，这样下去大伙儿会撑不住的。”

“如果你先死了怎么办？”

焰怔住，她经历过死亡，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无数把刀子割裂脆弱的灵魂，一了百了，但眼下却是不同，她的新生活刚刚开始，一双充满好奇与新鲜的眼睛不久前睁开观察世界，她不知从何开始变得充满希望，但一定是与圆有关。

“我向你保证，遇到危险时我会退下。”

焰决绝的眼神已将答案传达给麻美，她拎起叮当作响的背包，跑向恶魔失明的左侧，麻美高呼一声：“你们两个攻击恶魔的右手，把它引到前面来！”

巴拉姆听得见少女的呼喊，狡猾的它变得更加谨慎，原地不动，右手的钝刀挡住脸面，左手的锐爪则高频率的攻击两位战士。

“你们向后退！”

正在麻美一声疾呼后，她手中的奥能射线再次射出，持续足有三四秒的功夫，沙耶加和杏子下意识的后跳，巴拉姆以为那道射线会再次射中它的头部，两手紧握刀刃，用刀身挡住全脸。

但恶魔判断错了，它更不应该站在原地，通过整场观察，麻美发现了恶魔侧边一根顶梁石柱，如果用射线切割使其断裂的话，很大几率能够砸中恶魔肥硕的身体，至于这根柱子能否压得住，只能听天由命了。

石柱被切开一道斜长的裂缝，躲在掩体后的圆意会了，她飞身一跃，朝着柱子踹了一脚，恶魔反应迅速，它立刻挥刀而来，将那断柱打个粉碎，张开血盆大口，势必要将圆娇小的身躯一口吞下。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空气中的奥能忽而停止流动，粉碎的石块停在半空，少女们一个个慌乱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恶魔也中止所有动作，像一尊塑像般静止不动。

焰不能再等了，不然圆会落进恶魔的肚子里，尽管这和制定的策略有所出入。她飞奔向断裂的石柱，吃力地爬到那光滑的斜面上，她握住圆的脚踝，须臾间圆保持在空中的身形被拉向地面。在她意识模糊之前，焰还有时间对付这只静止的恶魔，她将燃烧瓶全部投入恶魔的口中，一个也不剩，她祈祷着瓶子能够顺利滚入恶魔的肚腹。

伴随一阵耳鸣目眩，石柱掉落所激起的震波吹散她的前发，她轻捂着圆的鼻口，透过废料堆惊恐的看了一眼恶魔，它仿佛是打了个嗝，那一声就连内脏发出震颤，恶魔误以为吞下的是圆，得意的摸摸肚皮。

『原来天使没味道嘛，哈哈。』

充血发红的三只蛇眼突然转向其他少女，它吐出沾满粘液的舌头，猥琐的舔着唇口。

『接下来就让我尝尝人类少女的味道吧！』

眼看计划失败，剩下的三人打算玉石俱焚，麻美甚至不惜发动禁术，她要动用地下室的所有奥能，她很清楚，以现有的体力和精神力一定承担不了超负荷的奥术能量，结局非疯即死，但她已有所觉悟。

杏子有些失望的看看队友，手已捂在胸口，她祈祷着先祖之灵能有所眷顾，哪怕赐给她一点点力量扭转局面。

“咣当”——尖锐的金属声撕扯耳膜，少女们急忙掩住耳朵，却见恶魔把钝刀丢在一旁，扭曲的巨口吐出痛苦的声音。

『唔啊啊啊啊啊！我吃了什么！』

恶魔像是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紧接着“咚咚”几声闷响从地面传来，它歪着脑袋观察自己陷入地面的腹部，“轰”一声，猛烈的爆炸激起尘土巨浪，少女们纷纷寻找掩体，沙耶加把盾插到地面，缩在盾后。

巴拉姆的肚皮被炸开一个大洞，无数尖叫着的灵魂趁机逃脱恶魔的掌控，黑色的恶魔之血铺洒在大厅的每个角落，流动的内脏与躯体分割在几米远的地方，待到黑雾散尽，少女们纷纷起身，巴拉姆斜倒在地面的坑洞里奄奄一息。

“成功了？”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与其他人一样惊愕不已。

恶魔并未像预期的那样发出苦痛的呻吟，它不可能向卑微的人类祈求怜悯，巴拉姆唯一能看见东西的眼睛愤怒的注视着五位少女。

『哼哼，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好戏还在后面，再过不久‘吾主’即会降临，它将统御整个地狱，毁灭你们不堪一击的世界！』

巴拉姆伴随最后一声冷笑，它的头颅以一种极其夸张的角度歪向侧面，肢体与外流的内脏不断蒸发，逐渐变成一具枯骨，而那巨大厚重的骨架也随微弱的风转瞬消失，看来已经‘死’了。

不。麻美摇摇头，在她所学的知识里，恶魔与天使没有死亡的概念，它们的灵魂会回归原初之地，即烈焰地狱或水晶穹顶，在那里它们将重塑肉身，若干年后回归原来的位置。

当她打算利用奥能恢复精神力的时候，浮动的奥能颗粒以极快的速度回溯到她的体内，麻美惊讶的一颤，焰的魔法甚至影响到了奥能的流动。简而言之，奥能是一种不受任何干涉的能量，它存在于宇宙的各个角落，肉眼不可见却可感知，是一种恒久不变之物，即使一个地方化为灰烬，奥能依然保持几万年的模样。奥能之所以飞速涌入麻美的体内，说明其行动的规则已被时间魔法干涉。

麻美的沉思被尖锐的响声打破，她慌张的抬起头，苍白的目视满目疮痍的大厅。

“它没有死，只是回到地狱了。”杏子把枪插在恶魔尸体的痕迹上，愤恨的吐出一口血痰，“死得太快了点，不然能把它的头割下来带回部落去。”

沙耶加四肢瘫软的倒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摘下头盔，脸上沾满血水和沙土，有气无力道：“大难不死啊，就刚才它释放的恶魔血，足以要了我们的小命。”

心有余悸的麻美两腿迈不开步，肌肉在宽松的裙摆下颤抖，她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道：“是骑士大人的圣光保护我们了吗？”

“实不相瞒，我的圣光魔法已经枯竭了，到后面全靠硬撑。”

答案不言自明，有一个天使保护了在场的所有人，单从恶魔释放的邪能来看，普通人大概会当场死亡，她们只祈祷地下室足够深，不至于影响到地面，不然迎接她们的将是一群被魔化的“奴役者”。

圆似乎察觉到自己不可探知的力量，她轻轻抱住受伤的沙耶加，祥和安宁的笑容被微光萦绕，伤者的体力渐渐恢复，身上的酸痛也消失了。

“用你的魔法去治愈大家吧！”圆温柔的笑道。

沙耶加仿佛被注入不该称之为“力量”的东西，这股言之不明的希望振奋她的精神，就连脚下的治愈光环也比平时大了一倍。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置身光中一样！”沙耶加集中精神祈祷，她的额头迸发出强烈的光，一瞬间照亮整个厅堂，恶魔残留的污迹也如灰烬般悉数蒸发。“你真的是天使啊！感谢你拯救我们。”沙耶加热泪盈眶的紧握住圆的手，对于圣教军而言，天使正是圣光的源泉之一，是他们信仰的一部分。

“不用谢啦，嘿嘿，虽然你们说我是个天使，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圆含羞的笑笑。“不过小焰建议你们要保密哦。”

焰局促的撇开沙耶加，不安的说道：“小圆对自己的过往并不关心，也没有带来什么预言，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希望无人打搅她。”话的结尾，焰刻意加重语气，像是在警告他人别来多管闲事。

一直沉默的麻美忽然开口道：“难得死里逃生的大胜利，不去庆祝一下吗？我请客！”

少女们手舞足蹈，所有人经历了恐惧、慌乱到最终抱着必死的觉悟与恶魔厮杀，在绝望中求得生路，的确堪称奇迹，几乎可以拿来炫耀一辈子了。

心细如尘的麻美用她那最擅长的温和微笑掩盖内心的惶恐，且不说恶魔濒死前挣扎的遗言，也有可能带着浓厚的欺骗性，这些暂且撇在一边，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类能够停止奥能和其他位面生物的时间，然而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黑发少女却轻易做到了。

到底谁才更加可怕，麻美在与伙伴们走出地下室的路上不停的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