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监禁

地底传来的震颤惊扰了人们的梦境，夜幕下平静安详的新崔斯特姆小镇敲响警钟，急促的钟声换来更加不安的气氛，惊慌的镇民逃出屋门外，空旷的小广场顿时挤满了衣冠不整的人，如同一群胆小的冬雀，树干稍有摇动便会倾巢飞走。“地震”仅仅过了几秒就消失了，嘈杂的人群议论纷纷，地震在此地虽不常见，但也不稀罕，夜里突然发生确实很吓人。

人们擦擦朦胧的双眼，继续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睡觉，睁开眼，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恶魔已死，烧灼的地狱火也随之熄灭，清新的寒风钻入地下室，空气中的腐臭被逐渐稀释，苦战一天一夜的少女们伴风入眠。

“你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沙耶加举着火把，照亮昏黄的房间，麻美正低头查阅巫师会遗留下的文件书信，疲倦的双眸扫视凌乱的文字。

“说是很累，其实完全没有困意，每当沉静下来，就会不住的担心，巫师会不斩草除根恐怕我是睡不着的。”麻美举着一张羊皮纸走到沙耶加面前。“你看这封信，沃尔什还没死，他逃走了。”

一张看上去没有太多褶皱痕迹的羊皮纸，墨迹还是新的，看来是不久前完成。

『我自始至终都是明智的，我不该指望你们这群蠢材能有什么前途，你们连一个圣教军都打不过，甚至还暴露了我们的据点！我以为在坎杜拉斯的计划会顺利一些，真是没想到，一切都被你们的愚蠢败坏了，看来我该寻找新的信仰，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大法师。』

信的内容很奇怪，按理说，一个想要逃跑的人应该悄无声息的溜走才是，留下一封责怪部下的书信并把责任都推给他们，还要暴露自己另谋高就的意图，沙耶加实在无法理解这人的思维。

“你从哪里捡到的？”沙耶加满腹疑虑。

“可不是从垃圾堆里搜罗出来的，是摆在桌面上一本书的夹页里。”

“你怎么知道是他？”

麻美笑道：“第一，一个精通恶魔法术并且能制造‘折磨之刺’的家伙不会是巫师会里的等闲之辈，我在想以他的才能虽不是首领，至少得是个小头目之类的；其次他的书写习惯很像是维兹杰雷的风格，很多召唤系古文献都使用维兹杰雷字体，我见过不少......”

麻美一大段冗长繁琐的解释说明激起沙耶加的困倦，她眯着双眼，晃晃脑袋道：“好吧好吧，不管您怎么说，他现在在哪，准备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麻美叹息一声，转移话题。“我听导师说，七大魔神被封印在黑暗灵魂石里，它在二十年前被打碎了，所以失去信仰目标的巫师会转而崇拜一些不够强大的地狱领主也是合情合理，但......抱歉了，预感这种东西果然无法用语言形容。”

“巴拉姆的遗言么？我觉得恶魔的话不可全信，有时仅仅是种威慑罢了。”

“但愿吧，你可要知道，一个恶魔重塑自己的肉身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但要完全恢复原有的力量则需要几个世纪，我希望它所说的是几个世纪之后的事情。”

另外一间房里，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烧焦的味道，淡淡的烟雾中，杏子赤红的双眼空洞的望向半空，敏锐的她听到隔着一堵墙不安的谈话，恶魔若要全面进攻人类世界，亚瑞特巨坑无疑是首选，那个坑口至今无法填平，或者说没有任何方法填平，哪怕交给最优秀的魔法师和工程师，而这一切会直接威胁到她的部落。

坐立难安的杏子开始收拾行装，她要将所见所闻全部传达给首领桑娅，并且这一车粮食还要准时送达到威斯特玛，等于要绕一个长长的弯路才能回到故乡。

铁器摩擦的声音吵醒了半睡的焰，她看着杏子在灯火下恍惚的身影，问道：“你要去哪？”

“想一想总觉得不太妙，我得送完货物直接回家，好让族人做准备。”杏子顺手从焰的背包里搜刮出两瓶药剂，笑道：“先借我啦，路上留着用，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焰没有挽留她的意思，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杏子似乎并无大碍，她放心的躺下，仅仅闭上双眼的一瞬间，头顶上方传来若有似无的骚动。不对，这不是自然的风声或是野兽的走动，地下室的正上方是一个二层楼的建筑，焰深呼一口气，打开心眼，她感知到数十个心脏跳动的杂乱，金属铁靴踩踏地砖的噪音，这些人很急的样子，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等等，地面上有人！”焰急忙叫住杏子，这一声也引起了圆与隔壁两位少女的注意。“不会错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如果是敌方援军的话，我们要准备迎战了。”

杏子没有急于做出行动，她并不怀疑焰的话语，应该说她应该尽早提醒队友们，敌人有两处据点，另外一处大概就是所谓“复国军”的据点。沙耶加和杏子戴好头盔，摸着墙壁走在最前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众人在地下室唯一的出口处停了下来，这时头顶的脚步和谈话声更加清晰了。

“报告，没有发现异常！”

一个男人沉闷雄厚的嗓音穿过薄薄的木板门，杏子疑惑的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如果是敌方援军的话，应该直接破门而入，看来......”麻美话说一半，点头示意让正前方的沙耶加打开木板，这时却听到又有人在说话。

“再搜一搜，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这句话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暗示性，一般人不会轻易踏入这片荒郊野岭找麻烦，也只有多少对巫师会有所了解的人才会踏足此地找线索，仅凭这一点，麻美排除了是敌人的可能性。

沙耶加与杏子授意推开屋顶上的木门，发现推不动它，这扇薄弱的挡板似乎被某种重物压实，经过焰的心眼术探测，确实有一个类似木箱的东西压住了出口，大概是某个“逃兵”封堵地下室，生怕她们追杀过来。

这个重物可难不倒力大无比的杏子，两只手掌顶在木板上，一吸气，脚底一蹬，重物被彻底掀翻，柔白的光线照亮少女们满是污渍的面孔。

沙耶加顺势跳出，举起圣教军的十字大盾，她迅速环视一周，只见两名戎装士兵吓得双腿发软，惊恐的盯着她。

“你们是什么人！”身穿紫白相间战袍的士兵瑟瑟发抖的用剑指着杏子与沙耶加。

“圣教军第三战团的奥克塔维娅，你们是？”

“坎杜拉斯的宫廷禁卫军。”

沙耶加随即收起武器，善意的向他行礼道：“原来是自己人，这下不用担心了。”

剩下三人探出头，陆陆续续走出地下室，奋战过后的少女们简直是下了回矿井，身上又臭又脏，几个士兵闻到气味便捂着鼻子后退几步。场面虽尴尬，五位少女们也只得别扭的笑笑，谁也不想开口解释地底发生的一切，无关的人最好还是别卷进来为妙，她们一边行礼一边向门外的出口走去，恰在此时，惊魂未定的士兵头子忽然拦住她们的去路。

“站住！我们是奉命来捉拿你们的！”

“哈？你没搞错吧，我们犯了什么罪？”沙耶加张大嘴反问道。

“犯了什么罪你们自己清楚，现在我有权逮捕你们回去接受调查。”

士兵们对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少女们毫不客气，拿着一双镣铐便走上来，当然，她们也不甘心蒙受不白之冤，纷纷掏出兵器与士兵们对峙。

麻美围在中央，她清清嗓门嘲讽道：“哎呀呀，莫非你看我们是一群弱女子便要欺负人啦？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的朋友也就是这位圣教军被歹徒绑架于此，前些日子我拜访了国王陛下请求帮助，结果你们的人在周围的林地里晃荡几圈就回去了，我只好找来几个帮手一起营救她。”

头领撇撇嘴，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麻美道：“这是大主教下发的逮捕令，有人举报说一支五人小队潜入哨所废墟盗窃破坏，我们负责调查此事，跟我们走，如果你们是清白的，自然会释放你们。”

杏子一阵怒火上头，她瞪大眼睛吼道：“你们眼睛不瞎的话就下去看看我们是在和谁作战！还有前些天失踪人口都被关在这里，如果不是我们这些村民早就被折磨死了，你们居然敢当我们是犯人！”

“请注意你的言行，这位女士！”头领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我们仅仅是奉命行事，不想与你们发生冲突。”

少女们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在这种事实未明的情况下与王国军开战并不是明智之举，万一发生闹出人命的事来，连带着组织的名誉都会受损，可这些无能的王国军的确摆出了一副仗势欺人的态度，他们有意要抓住少女们的软肋，让他们寸步难行。

“好吧，我们愿意接受调查。”麻美率先松了口，她握住杏子急躁难耐的肩膀，平静道：“根据律法，我们也有权向自己的组织请求辩护吧？”

“当然，在关押期间内你们可以向所在组织写信，我们也有义务帮你们送达。”

谁也不曾预料到，刚杀死一只恶魔的英雄们竟然会栽在“自己人”的手里，即使是向他们原原本本的解释，大概也不会有人信服。

地点、人数这些重要情报被透露给大主教，只有最了解情况的人才能掌握她们的行踪，唯一可能的便是趁乱逃脱的沃尔什了，但这人是如何把消息送到宫廷里的，少女们百思不得其解。

从某种意义上说，王国监狱的环境要比地牢好很多，至少可以从地面上投射入铁窗的阳光判断时间，封闭阴暗的地下室里，具体过了多久谁也没有概念。

她们等待组织派人已过去了十天左右，负责检查盘问的审判长自从第三天开始就已不再露面，起初少女们费尽口舌向狱卒说明情况，直到麻美故意写了一封意义不明的书信交给狱卒后，焰通过心眼术观测到那名狱卒一转弯便把书信丢在壁炉里，所以也不指望任何人愿意向她们伸出援手。

尽管少女们只穿了一件亚麻布长袍，战盔武器全数上交，想要空手逃出监狱轻而易举，当然越狱是绝对不行的，烦闷的杏子曾一度拉开软泥般的监狱栏杆，被麻美一阵斥责后，她又悻悻恢复原状，这诡异的曲线引起了狱卒们的注意，却无人敢过问一句。

数日以来，比起那些孤身一人对着墙壁发呆的犯人来说，她们显然要幸运的多，也许是因为她们还未定罪，又或者是因为性别原因，总之在这压抑冷酷的环境里，少女们彼此间感受到相互扶持的温暖，精神上不至被摧垮，同时为麻美带来了解焰的充足时间。自战斗以来，麻美的兴趣点逐渐偏移到焰身上，时间停止魔法在人类族群中十分罕见，大多数法师只能利用一个空间延缓其中时间内的流动，而这一类惯用的魔法只能用来限制敌人行动，如果真像麻美所想她可以干涉奥能，那任何一个魔法师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除去这个位面上的人类，恶魔也无法轻易打败她。

她仔细聆听焰的过往经历，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有着不可想象的可能，麻美一番深思熟虑后道：“你的魔法很厉害，甚至出现了文献里从未记录过的现象，如果你继续在盲眼姐妹会服役，恐怕会埋没你，我建议你去卡尔蒂姆的魔法学院进行系统学习，这样便可以运用自如了。”

“可是我......真的行么？”焰仿佛毫无自信的样子，“我仅仅触发过两次，都是处在危难时期。”

“相信我吧，一位优秀的导师可以帮助你如何运用自身的天赋，比起这个，心眼术根本不值一提。”

圆忽然眼前一亮，兴奋的说道：“麻美大人的魔法也很厉害啊，您可以教她吗？”

“诶？”麻美面泛潮红，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奖她，喜不自禁。“这个......可以是可以。”

“您愿意的话就太好啦！”

的确，没有资金支撑的平民很难在魔法学院里就学，昂贵的学费抬高门槛，清一色都是非富即贵的贵族子弟，所以这也是导致魔法师人才稀缺的重要原因之一。

杏子不悦的抠挠手上的老茧，她无心加入少女们的谈话，越是耽搁一天，未来的恐惧便侵袭的更深，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我放在货栈的谷子要烂了，恶魔说不定已经翻过亚瑞特巨坑，正朝着我的部落袭来，你们不着急我可等不了啊！”

“你放心吧，穷寇残兵掀不起大浪，就算要入侵亚瑞特地区，恶魔不也得花时间准备准备，刚送走一个领主，恐怕......”沙耶加平淡的说道。

杏子怒不可遏，她一把抓起沙耶加的领口，吼道：“你知道什么！恶魔口口声声说再过不久他们的头儿就要降临了！”

“所以这就是你恐惧的理由？”

“呸！我从不畏惧面对恶魔，但是我的家人，我的妹妹......”她松开手，猛力锤向地面。“该死的荣誉，一群废物把我们关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世界陷入混乱。”

五位少女都很清楚，她们的弱点被人利用，纵使这座形同虚设的监牢困住身体，要逃出来易如反掌，但另一座无形的监牢深深锁住她们。荣誉、名声以及世人看待她们的目光，她们不是盗匪，就该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很明显，困住她们的人似乎不愿意给予任何机会。

正在她们一筹莫展之际，牢房的走廊里传来木杖锤击地面的声响，女们汗毛直立，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所带来的预兆，令她们深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