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外面的风景
于是，正如我所期望的，我穿上了衣服。
……这个孩子，比我想象中的还懂。文胸和内裤都是和之前相仿的款式，但是似乎用料上都要高级了不止一倍。袜子被她省略掉了，最后只给了我一双白色的凉鞋而已，但是这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着这种奢侈的玩意，镶着奇怪宝石的凉鞋？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种极尽奢侈的衣物？？
“唔，连衣裙和鞋子都是，有没有更普通的款式，至少请把宝石去掉。”
“为什么？”
她又一次的疑惑了。那表情看起来简直像是我在质疑天地真理，例如1+1=2
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堆东西。
黄金的、象牙的、白玉的发饰……大概，我只在电视节目上见过这些东西，全都镶嵌着夸张的宝石，却又因为完美的造型而丝毫不显庸俗。我已经完全不想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出来的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些东西不该存在，一个都不。
“小莉亚是想去城市吗？”
“是。”
“那样的话，宝石也好象牙也好金银也好玉器也好，都不能佩戴。”
“为什么？”
依然是那副仿佛“你为何要质疑世间真理呢”的表情。
她依然不明白。难道说那些金银象牙宝石之类的东西，从她一出生就陪着她，因此她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是饰品”这样的概念？不，无论如何，这样的东西肯定不能带着到处乱跑的。虽然我们的目的地是城市，而不是在外面肮脏的小巷里徘徊，不用担心会在大街上遭到公然抢劫，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果然还是不要那么招摇比较好。虽然说丢了被偷了之类的无所谓，若是引来麻烦的目光真是不知道该去哪哭诉了。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那帮人盯上。
不过这么说的话，这孩子，似乎本身就很抢眼了？
算了，这种事情一个个的解决，有一个容貌数值超越人类上限的亲戚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果想要去城市的话，带着那么昂贵的东西在身上，很容易就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小莉亚也不愿意陷入无聊的麻烦中吧，所以只要不佩戴着，就不会引起那些麻烦了。”
她似乎还是不太明白。
“难道，这些东西，对汝等来说是很宝贵的财物吗？”
这就是有钱的嘴脸。
“……是这样没错。”
她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接着轻轻拍了拍手。正如我所期待的，预定属于我的那条连衣裙还有那双凉鞋，上面的珠宝镶嵌全都不见了，真是个乖孩子……啊，哪里不对吧。现在不是初春吗，这个季节就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上街？
“嗯，公主殿下，麻烦给一套更厚实一些的衣服。”
“汝是嫌冷吗？”
“您能明白真是太好了。”
结果，就拿到了现在的这身新衣服。珍珠白的长风衣，里面是衬衣与长裤，我那双不知道丢在哪里的也许被烧了的靴子也帮我找了回来。至少这一套总算是正常的，这个季节该穿的，没有任何奇怪装饰品的打扮了。不过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自然也无法判断自己的单马尾能否与这些衣服相契合。
“哎……还有一件事，希望小莉亚能在意一下。”
“嗯？”
她没有因为我过多的要求而表现出不满，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好孩子。
“能不能请您换一下人称的使用呢？”
……姑且就是这样。花费了半天功夫才教会她“奇怪的人称会引来奇怪的目光”这回事，又用了半天功夫和口舌才说服她，让她使用“汝/你、妾身/我”混合着来的说话方式……莫名其妙的总觉得变的更奇怪了，但是这样子至少，大概，或许可以省去一些麻烦。
然而唯一做不到的事情，是让她多穿哪怕一件衣服。
她只是摇摆着腰腹，展示着她身上那件，由那一条似乎完全没用的白布变成的“衣服”，准确的说是连衣裙。不仅不愿意再多穿一件保暖，连鞋子都不肯穿，邮费了相当的口舌才帮她套上凉鞋。这孩子真是奇怪，有的时候显得很成熟，有的时候又像是现在一般的幼稚……
我胡思乱想着，走在她的前面，和她一起往来时的路走去。
嗯，从那个她所谓的个人世界中离开后，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之前的那个洞穴内，或者说，洞穴的半路，没有到之前那个地方的位置。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已经完全认不出来，这里究竟是我跑过的哪里了。洞穴的宽度比原本扩大了至少一倍，而且多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比如说，深深镶嵌在岩壁上的，人形的大坑之类的，边角上还沾着暗红色的粘稠物，让人没法不做出奇怪的联想……比如说，那个坑里，现在就躺着那些人的肉酱和碎骨。
“做的真干脆……”
我看着两旁的这些，可能原本是个鲜活人类的坑洞，不由得肩头一紧。不知道我家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是怎么动手的，只能说，无论是单纯的蛮力还是念动力，这样都能算A级的水准了。
魔法、器物之类的手段另说。
“因为是想对你，妾身的下仆动手动脚的草履虫，于是就清理掉了。”
身后的她，在我的劝说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正常的步行。
她的话语里带着冷漠，那个语气也不像是之前一般的幼稚……莉亚，难道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就会像变了个人一样吗？没有漂浮着，而是一步步踏在碎石地上的她，步伐是那样优雅，与她的年龄不符的，透露着真正的大家千金的气势……更有可能是我所未曾见过的高手的气势。
矛盾，她的身上全部都是矛盾。
然而，自己似乎也没资格说她。
我就像是附和着“晚餐吃了什么”这样的问题一般，在嘴角挂起了一抹笑容。矛盾，真是矛盾，不久前还在担心会不会被杀掉的少女，现在就说着“不过是人渣，死了也不可惜”这样狂妄的大话。
自己一定是哪里坏掉了。
那样，如同融化的黄油一般，在嘴角一点点漫开的笑容，绝对不会是几年前的自己能露出来的吧。逃，不停地逃，不知方向的逃，这样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够亲眼看见追杀者死在眼前，能够光明磊落的，漫步朝前进发。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令人愉悦。
我是对血腥和杀戮有着本能的兴趣吗？
不，似乎不是这样。
我并不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但是，大概真的不是这样。
自己只是压抑的太久了而已……不能因为一时的快意而陷入其中。
调整呼吸，平复心态，我尽可能的用父亲以前教导过的方法整理思绪，掩埋丝丝泛起的残虐。
漫步在地面肮脏，路旁只有垃圾、废弃物、荒废的建筑以及半死的流浪汉，这样的街道上，她皱着眉头。
“汝所居住的地方，就是这样糟糕吗？”
“之前一段时间是，但是我是特例哦，这里可不是大多数人居住的地方。”
“给妾身详细的解释一下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
为了打消步行前往城市的乏味感，我开始一点点的和她解说起来，关于我所生活的这个国家。温尔顿，据说是有着“大河之间”的意思，全称是温尔顿王国，奉行着君主立宪制，混杂着蒸汽机械、电力、魔力三种完全异常的要素的国家。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边境城市希德利尔，在整个国家中基本上没什么人气，属于很普通的乡下城市，虽然发展水平不低，但是却根本看不见其他地方来的旅行者。
不知道在我完全没过上好日子的这几年，这个城市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我很确信的认为，没有。
“啊，可以看到了。”
经过了漫长的步行之后，总算从那肮脏的小巷中钻了出来。
之前所在的地方是名为“废弃区”的糟糕存在。面积并不算小，但是却完全不存在名为治安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罪犯都能在那里找到，走投无路的人只会往里面钻，身为都市建设计划的残渣的那里，现在完全是罪恶滋生的粪坑。
……要说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的话，大概也就是因为，自己也扮演着“罪犯”的一员吧，尽管据我所知的话，我并不是这个国家明面上的通缉犯。
为了压制在政府的不作为下，从废弃区为中心扩散开的犯罪者，一个组织在这个城市里非常有人气……
“就是那个建筑的所有者，冒险者协会。”
我指了指远处，从这里一出来，就能看到那高大建筑的身影。
近乎百层的高度，加上用于建设各种服务设施的超大占地面积，只要来到这个城市的人，就一眼能够看到那个建筑。那便是冒险者协会总部大厦。
徒有虚表的一樽空壳。
“哦？草履虫也能建造出不错的建筑嘛。”
听不出她是真心赞赏还是在略加嘲讽。我觉得可能是前者。
虽然尽力去劝说了，但她也仅仅是保证，自己不会在他人的面前用上“草履虫”这样的称呼而已。不知为何，这个少女对着我以外的人类，本能般的全部都有着一种极端的轻蔑，最大的证据就是草履虫这种，完完全全充斥着鄙视的称呼。
虽然对于我也只是“下仆”而已。好歹是把我当个人看了。
“请尽量不要和别人交谈”、“交涉的事情全部交给我就好了”，最后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劝她。她似乎挺吃这一套的，对我的发言表示非常满意……果然是骨子里的大小姐吗。
冒险者协会……虽然自己作为冒险者的时候，更喜欢去酒吧之类的地方寻找伙伴，对于冒险者协会这种将冒险者完全职业化的存在，有一种莫名的排斥，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存在让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至少，本来不断恶化的夜间治安，后来的确得到了扭转。
这里缺少旅客，但是不缺少冒险者，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所幸的是，他们采取的做法不是在废弃区外建立岗哨，安排人手，不然的话我就遇上了大麻烦。虽然我本人在冒险者协会登记过，但是她的话……
我看了看莉亚，她则是在一脸好奇的张望着街上的景象。
就像她对于高楼和汽车的好奇，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对她感到好奇……想来也是，她这样漂亮的孩子可不多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行人们仅仅像是普通的美少女一样，虽然有稍微停下来回头看的，但是完全没有预想之中，站定不动了的那种情况……这也是她做的吗。
就像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一样，她轻声说着：“我，不是很喜欢被随便路过的草履虫随便注视。”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我的嘴角挂上了些许笑容。刚感觉她变得成熟了些，结果似乎幼稚的成分还是不少啊。
“接下来我们的行程是前往冒险者协会进行登记。”
“登……记？身份吗？”
“是的。”
虽然我是个失踪了很久的人士，在这个社会上，但是我觉得自从我全家都被屠戮之后，也没有人会暴露我已经失踪了这个事实。学校那边大概也很轻松的就能用“转学了”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反正我也没有朋友，没人会在意我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不是吗？
“有点意思，那么汝打算如何解释我的身份呢？”
我听见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她就像我所期待着的一样，用略带嘲弄的微笑迎着我，那个表情，既想要看我的笑话，也在期待着我的解决方法。似乎在她的眼里，身份登记是一种比较严格的活动，不过真是不巧，在前一段时间的厮混中，我也明白了不少关于冒险者协会登记的事情。
“很简单。”
我回报以一个完美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愤怒的笑容。
“我是冒险者艾尔莎，而你是我的妹妹。我的父亲是本地人，母亲却来自极东，所以我们的发色瞳色各不相同。随随便便就能应付过去，这个城市的治安管理措施还没有高级到，每个人都有个人ID那种程度，证件的话后面随时能去黑市造假。没有人会怀疑，也没有人想怀疑这个，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去。”
况且我自己的真实证件还没有丢。只能说自己一直带着钱包真是充满机智。
她的口中发出了略带赞许的声音，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那个红宝石一样的瞳仁，有着能让人不由退缩的力量，我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只是用我那营业性的、应付危险用的笑容回应着。
她脸上的笑意也浓郁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有着些许不满。
她不喜欢这个表情。
“那就走吧，不要耽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