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想被你小瞧的心情
正打算再多说两句的时候,前方的道路出现了拐弯处。轰鸣声越发的清晰,感觉地下河似乎就在附近,已经不远了。
“似乎马上就能看见地下河了”,本来打算这样的通报,这里的土著似乎不打算给我这么做的机会。
听到了很明显的,扑棱着翅膀的声音,以及什么尖锐的叫声,正打算举起照明棒查看,就发现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脸盆一样大的蝙蝠,现在正龇牙咧嘴的扑过来。
“啧!”
蝙蝠在洞穴里是很常见的生物。
但是哪来这么大的蝙蝠?!
之前说的脸盆大小只不过是身体而已,算上翼展的话,这根本就是浴盆大小!有着容貌的,黑灰色的,眼睛发着红光的这种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蝙蝠!如果有火把的话就好了,对这样的野兽可以让其不战而退,但照明棒这种东西根本没法当火把用,我只能举起手里的匕首,用威胁的架势挥舞。
根本没有用。
匕首上锋利的刃部,轻而易举的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几个创口,看上去是相当疼的级别。野兽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退却就是发狂了吧,然而这家伙根本不在意身上的伤口,就像是毫发无损一般的继续进攻着。
力量也是相当的大,根本不像是一只大蝙蝠能够拥有的,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和成年男子搏斗。和这种对手消磨体力显得相当不划算,我看着它扑来的时机,伸出手,拽住它展开的大翼,抬手将利刃送进了它的头部,把脑袋整个切开。
这样才让它安静下来。随手丢掉蝙蝠的尸体,侧耳倾听,确定不会再有其他的敌人后,才敢继续迈出腿……不,还是先看看莉亚的情况吧。
她像是坐在我看不见的椅子上一样,就这么翘着腿,浮在半空中。她的大拇指抵在下巴上,轻捂着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小莉亚,怎么了吗?”
“……不正常。”
她摇了摇头,把不正常这三个字强调了一下,重新复述了一遍。
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就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和我所预想的不同,她对于我的战斗或者是这具被开了颅的蝙蝠尸体,一点感想都没有。
“不正常的意思是?”
“不正常,就是不正常,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正常。”
再把这个词重复了三遍,她用泛着微微红光的瞳仁,紧盯着我。
“为什么?有自我意识的‘人类’就算了,为什么这种,大脑都没有发育完全的,名为‘蝙蝠’的生物,会对你进行攻击?这根本不正常。”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她好好地把人类称为人类而不是草履虫。
“虽然是没见过的品种,但大概是肉食性的蝙蝠吧?因为肚子饿而进行捕猎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只不过对手正好是我而已。”
我不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只能这样说出自己的看法。
“下仆,不仅肉体不够强劲,就连智力也不太在行吗。”
这样的说法还真是失礼啊喂。因为战斗力完全不行所以我只能靠拼命开发智谋来补全,努力让自己平衡起来算是个“正常水平”的正常17岁少女,智力太在行是什么说法。
“不,嗯……总之请解说。”
嗯,虽然自称智力型,但我现在的确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正常了。
她摇了摇头,就像是无可奈个一般,从那个看不见的空气座位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
明明比我个子矮那么多,却用一种俯视一般的眼神看着我,接着,她用双手拍住了我的脸,往下拉,让我的视线和她平齐。
那个眼神,似乎太认真了。
“汝真的有在意自己的身份吗。”
“……说实话的话,没有,是指下仆的身份吗?那个的话是……”
“汝根本就没在意‘自己是契约的一方’这件事吗?”
契约?那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血之契约吗?
“呃,姑且还是记着的……”
“什么叫姑且还是记着!”
不是我的错觉,她那赤色的瞳仁,对我的动作从“盯”变成了“瞪”。
她又一次,用力的从两侧拍了我的脸颊,把脸越压越近。
“听好了。汝是妾身的契约对象,签订的契约是‘鲜血契约’,代表灵魂本质上的红线,作为契约成立的吻,实际上是‘血液交换’的替代行为,不过最后能达成的作用是一样的!”
总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近的,听她这么大声的说这么多话。
“用汝之大脑能轻松接受的话来说吧,就是妾身的血液在汝之身中奔涌,汝之本源中混杂着妾身的本源,汝现在的存在方式,已经和‘人类’这种生物不一样了,所以!”
所以……?
“所以,那种连自我都没有的低等生物,对汝的态度应当是恐惧、臣服、很有自知之明的远离汝之身,而非那样厚颜无耻的展开攻击!”
稍微尝试着用大脑去理解了……虽然一直很清楚“莉亚不是人类”这种事情,却没想到是比我预料的更了不起的家伙。在我记忆的案例中,就算是吸血鬼也会被路过的棕熊袭击,因为“生物本能上的恐惧”而“退避三舍”的案例,印象中似乎真的没有。换而言之,莉亚其实是个比我认识的生物都厉害的家伙吗?
有没有作假的可能呢?没有。莉亚的话,没有理由欺骗我。
说不上是信任,而是直觉告诉我,她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我的确不认为,眼前这样一个一触碰到自己在意的事就会变得特别易怒的,任性而多变的孩子,是一个总想着欺骗我的存在。
“……汝真的在好好听吗?”
“啊,有的。不是说力量下降了什么的吗,会不会和那个有关系呢?”
“不可能。”
她继续捧着我的脸,严肃果断地做出否定。
“这是基因上就决定了的事情,不管妾身的力量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是这样呀,差不多明白了。那么小莉亚可以放开我的脸了吗?”
这样的站姿真的很累的。
“哼,既然明白了的话就先饶过你。”
姑且放开了我的脸,她微凉的掌心贴在我的脸上,放松力气,一点点顺着滑下去。
那种触感,真是莫名其妙的刺激人心。就像是被高档丝绸包裹着的象牙……明明是自己完全没接触过的东西,却莫名的会联想上去。
“就是说,这个洞穴里的生物出现了问题吗?”
“也不笨呐,总之妾身接下来也会加入战斗的。”
……我是不是听错了?
看着前方宽阔的地下河,我不禁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是水声,而不是莉亚的话。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困惑哦。”
“没、没有这回事。”
她从侧面看了过来。赤色的双瞳就像是X光一样在我的身上扫来扫去,尤其刻意的盯着我的脸……明知道莉亚没有读心术之类奇怪的能力,却依然感觉她能看出自己的心事。
“只是感觉,莉亚也加入战斗什么的,是不是哪里不对……”
“瞧不起妾身的战力?”
“呃,不是这么回事,只是……”
我稍微组织了一下话语,大概整理了下自己大脑中莉亚的形象。
“小莉亚的话,比起战斗,感觉更适合在后方看着别人战斗吧,差不多是这么个样子。”
感觉到了,即使不用眼神看过去也能感觉到的,她的视线从“盯”变成了“瞪”。又来了,心情不好的话似乎就会从盯着我变成瞪着我,这难道是一种奇怪的习性吗?
她自己印象中的形象似乎和我印象中的形象差距相当大。
我印象中的形象嘛……
如果再长大一些的话,说不定会长成捧着红茶“哦呵呵呵呵”的大小姐那样子的。虽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大小姐角色。虽然感觉上无所谓,莉亚怎么样都差不多,可是还是觉得一定会长成这样的孩子的,不是直觉而是莫名其妙的灵感吗,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妾身此前只是觉得没有出手的必要而已。”
似乎是这样没错,肠粉简直弱得可以当不存在,大蝙蝠的话也不过是大蝙蝠而已。
“汝,在自然界中面对‘虎’以上的级别,就基本不可能单独的,正面取胜了吧?”
我正把背包从背后放下来,打算从中取出钩爪和绳索,听到她的话,我点了点头。
“是的,面对老虎就无法应对的我,在冒险者中实在只能算‘普通17岁少女’了。”
“既然如此,就把战斗交给妾身。”
她制止了我的动作。已经取出来的绳子和钩爪,都被看不见的力量浮起,然后重新塞回了背包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也浮了起来。双脚踩不到地面,四肢都什么东西也触碰不到,没有结实的触感也没有柔软的触感,踩在空气里的感觉,实质上只有“没有感觉”。无法自由地移动,即使迈出步子也走不出去,我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背包浮在半空中,一点点朝着地下河流的对面飘去。
“想要渡河的话,这样请求妾身不就好了?下仆也要学着像下仆一样的开口啊。”
这一点也不像下仆该说的话。
稳当当的把脚落在河对岸的地面上,看着莉亚如履平地般的,踩着空气,从对岸走来。有种不现实的感觉……她踩在我看不见的地面上,做着我做不到的事情。她用傲慢的神色看着身下,看着湍急的地下河从她脚下奔流而过,这样的她,嘴角忽然扬了起来。因为她喜欢,所以她能做到任何事情,是这样的吗?大概是吧,因为她喜欢,所以湍急的水流停止了,变成了形状美丽的白冰。我感觉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虽然无所谓,但还是有一股莫名的落差感。
“正如妾身所说的,战斗只要交给妾身就行了,下仆只需要考虑好下仆的工作,例如说纠结下汝的一日三餐之类的。”
这算是什么样的说法?纠结下我的一日三餐……而已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说法,不止一次呢?我的身体微微一颤,僵硬在那里。
虽然看起来对我这个“下仆”异常的照顾,简直如同冒失,但实际上这个人,也不过是个发自心底看不起自己的存在吗?
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共同冒险的旅伴,但是……这样的话,工作不就和自己在冒险者协会时差不多吗。
帮忙搬东西、调和材料、处理尸体或者是烧饭,在冒险者协会中被称为“拎包的”。被讥讽为不适合作为冒险者的我,一直所做的工作。
我的脸上挂起了营业式的笑容,如同应付着同行的冒险者协会员工一般,用这个表情应付着莉亚。我朝她鞠躬,深深的行礼,满脸笑容的说着。
“请交给我吧,一定会做到的。”
就像是做好了一键输入的宏,只要按下按键就能触发。
一边做出我这个身份应有的态度,一边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变冷,让自己对这一次的冒险失去兴趣。“没用啊”、“拖后腿的”、“只是拎包的”,明明只是等级划定为C的冒险者,也能够如此随意的讥讽我,就在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对名为冒险者协会的东西感到了失望。
然而无所谓,冒险这种事情,本来就……
“艾尔莎。”
……在说什么?
我抬起头来,保持着那副笑容,看向我现在的“雇主”,名为莉亚·拉法尔的她。虽然偶尔会在心里很擅自的把她当妹妹看,但是果然,自己和她并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存在吧?对于她来说,也许自己的地位还是个“拎包的”——
“艾尔莎!”
我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强迫着我直起身来。
啊啊,我没有听错,她,我眼前的这个她,莉亚正在喊着我的名字,我唯一的本名。
为什么要这样?像往常一样的喊我为下仆也没问题,只要能成为我活下去的助力,哪怕是踩在我的头上,轻蔑的称呼我为“拎包的”也没关系,为什么要喊我的名字?
“这是对妾身品格的污蔑。”
她眯起了眼睛。明明是眯起了眼睛,那个眼神却比什么时候都要危险。
“轻蔑、小视、瞧不起,艾尔莎希望被妾身用这种态度应对?”
身体动弹不得,被迫的直立着,视线也不被允许从她的身上移开。明明能开口,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不到任何可以对她说的,用来为自己辩解的话。
“下仆并非是对艾尔莎的轻蔑,而是艾尔莎的职责!既然汝签下了契约,选择成为妾身的下仆而存在,那么做好身为下仆的工作,就已经可以算是汝值得骄傲的事情了!”
……她说的话,自己每个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即使如此,我却无法准确地把握她话语中的核心,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同情吗?
“也希望,不,要求,命令艾尔莎能理解妾身的做法!”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度,接着又一点点的降了下去。
“……身为Monarch,妾身必须在其他人都做不到的时候坚持在第一线,就像现在这样。既然艾尔莎无法胜任全部的战斗,那么妾身就应当扛起战斗的责任。”
“妾身仅仅是希望艾尔莎能够专注于职责,成为一个令自己骄傲的下仆……妾身,并没有对艾尔莎‘无法战斗’的任何不满,也没有对艾尔莎心怀任何的小视。所以,所以……”
她很困扰一样的,眼神突然软了下来。
“所以……可以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她在,道歉……?安慰我……?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她,现在就因为不希望我不开心,而把语气放软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不需要,不需要的,我的话不需要道歉或者安慰这种事情……
啊,或许几年前的话还是需要的吧,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在听她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如同丝丝暖流……是喜悦吗,我不太确定,那种感觉,像是热奶茶一般的暖流,很久未曾体会到的感觉,那个的确是喜悦吧。我的脸上,已经收起了那营业式的微笑。恢复到了平常的淡漠脸吗?似乎也不是……
“我没有不开心哦。”
啊啊,我本不应该不开心的,明明被当作杂役驱使了那么久,我早就应该习惯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在她的面前,我不愿意妥协着成为一个杂役,想要作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冒险者,即使对自己的实力完全没有自信。
简直就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