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标题

作者:殊知
更新时间:2017-03-11 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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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1203.12

第一视角 - Isabella


『人生万事恰如恶梦,肉体变石头沉重一如月球』

《嚎叫》艾伦.金斯堡



昨晚并没有睡好,闭上眼就看到象征着死亡和幽灵的图案,心悬在半空之中,就算睡时紧紧地用双手抱住自己也无法驱走不安。醒来时外头阳光明媚得太厉害了,在路上走着也被阳光晒得晃眼,我先是觉得这照常升起的太阳太嘲讽我,而后又在感慨自身的精神恍惚,所行的每一步都觉得是穿着太空服漫步在外太空。幸好今天就是周末,就算不用看黄道吉日,也能知晓是个能抱着别人痛哭到声音沙哑不会被外人发现的日子。

姐姐的公寓离我学校很近,我算了算时间,这时候她也该下班了,她那称得上一个我的「容身之所」,我能和她诉说我的所有事情,所以时常来打扰她,或许是我本性的脆弱,痛苦并不是我一人能承担的感情。不过姐姐曾经给我过她多配的一把公寓房间钥匙,所以想必她也已经习惯了这类事吧。我自嘲地笑笑。

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了近些日和房东小姐同居的新朋友,我和她礼貌性地互相点头微笑后就告别了。姐姐曾和我提过她,说房东小姐曾经在背地里对他挑三拣四,说她的生活习惯以及想要和她谈恋爱的傻逼脑子。我上次前来的时候还正好遇到她们在吵架,吵得太大声了,偶然经过门外都听得见,不过房东小姐这人不爱脸面,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形了,赶快加快脚步走开,但还是听到类似「那你把我当什么?幽灵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的话。我心生同情,甚是感慨姐姐曾和我说过明明感觉那个人是普通人,怎么沦落成一幅失足少女的处境。毕竟正常人不应该怀着好奇和探索的心情注视深渊,不然是真的要摔死的。

对了,往头开始讲:房东小姐身边来来去去的不同人曾引起我的好奇,姐姐那时摆了摆手让我不要多问,可是又架不出我满溢的好奇心所以和我说了实话,我才得知这栋公寓不为人知的潜规则——和房东上床可抵房费,以及房东小姐沉迷性欲这件事。

我听到此话后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智商退化到已经听不懂中文,但又偏偏理解了每个词的意思,感觉世界哪里出现了一个缺口,而且是那种很大的缺口,天火可从此中灌入索多玛城。

我干涩地说了句:「你开玩笑的?」

姐姐用一幅见怪不怪的死鱼眼瞧着我说:「我看起来像?嘛,她就是这样的人,说『我操多了一个人之后就会腻的。』,哦,上面那句话是原句。」

我心中搜肠刮肚半天蹦不出半点谴责的话来,毕竟姐姐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了,若我一幅大惊小怪的样子岂不是很丢份,只好默默接受这个事情,并叮嘱姐姐看到有任何不对劲的风吹草动就跑,头也别回,跑!姐姐反而是嘲讽我说:「她喜欢的是做爱,又不是**,跑什么。」

「她神经病啊!」这明明是句事实,台词却听起来像是无偏差骂人。

姐姐习以为常般并未理睬我说的话,但是为了确保她的安全问题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向她询问此人的情况,所以才知道很多不堪入耳的事情。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何姐姐能够忍受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有病的人看谁都觉得对方有病,和自己是同类人。姐姐明明深知这点的。

就算她曾经解释给我听,我也是一幅似懂非懂的神态,但其实全部都是不懂的。

「有人天天跑到你面前拿自己给你当乐子,你觉得她有趣每天多看看打发时间。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但是缺德啊!一面和这个人当朋友,一面等着这个人出糗。」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感慨自己和姐姐真不愧是一家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吃瓜群众态度简直是一脉相承的。

「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啊。」看到我仍然还是茫然的表情后,姐姐又心不甘情不愿的多解释一句,「我和她交友的前提是她尚未伤害我,只要不被同化掉就算我的幸存。但是也有些房客觉得这样的房东小姐也蛮有意思的,就算不和她上床,也愿意和她当朋友。」

「看热闹是不是缺德的一种好说法?」

「我也算不上什么缺德,毕竟别人的生活作风有什么好干涉的,看热闹哪算缺德。就算是真的房客们称得上是恶劣心态的缺德,缺德共建美好友谊嘛。不管是缺德别人还是自己人,甚至是自己,就是因为明白自己都不是什么好货,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嘲讽别人的。她们自身都不介意了,有什么好多说的。我也不介意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真可怜啊。我那时突然跳出了这个词,虽说明明有可能骂到自己,却仍然是泛起了悲凉的心情。但是又转念一想,如果世界大部分人都这样的话,那世界岂不是要毁灭了。比起本质就坏的人,那些试图理解他们,试图和她们共处,用正常人的框架衡量她们,甚至误以为她们是正常人的人们不是更可怜吗?而且还有事不关己,只不过是敷衍她们的人存在吧,那姐姐现在位于哪一列呢?虽说我还是希望姐姐尽快远离这种人和这种环境,但是她的想法似乎又不是那么难理解了。


明明是大下午的,姐姐却在床上睡觉,挡光窗帘封住了外头的阳光,我猜想她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时边感慨她尚未猝死。我打算叫醒她,她却用被子蒙头盖住自己脑袋,让我等她起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傻楞楞地决定等她起床,去厨房煮了碗速冻饺子之后,热了杯热牛奶。说来也奇怪,原本满心的委屈和眼泪一下子找到了安定的感觉,我瞧了眼被窝中的姐姐,明明是一句话都没说的。左思右想理由只能归结成房东小姐:嘛,想到这种人渣都活在世上并理直气壮地伤害别人,自己简直找到了生而为人的勇气。

上一句是开玩笑的,为什么要和烂人比。


我实在是熬不住了,就掀开姐姐被子,对她吼道:

我要看着一个人去死了。我要看着对方自杀来测试自己的道德底线。道德毫无用处,若是能够逃避惩罚观看一场有趣的自我毁灭有什么不好呢?

姐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软绵绵地说了句:「我想睡觉…」

我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感觉满腹委屈。

她扯了扯被子,见我不松手后才开口:「那个人是你朋友吗?」

我心中暗骂为什么关注点不是在于死亡,而是朋友这个词呢。朋友这个词放在天平上能不能比羽毛重两钱?我不知道。我只能接着说:

「她们不会把我当朋友的,她们自己这样说,让我如此对待她们的。」

「你们二次元真复杂啊,都和你说了想把对方当朋友就当朋友,不想当就离开吗?搞复杂了啊。」姐姐叹了口气后又慢悠悠地说,「想干就干吧。我们只不过是小说人物,之所以成型是因为小说技法,就好像我从未和你上床一样。在网络世界伤风败俗都不会被抓了,你在小说里杀一个人能是什么事呢?」

我眨了眨眼,愣住了,她乘机抓住被子的一角一扯,抢回了被子后又继续睡觉了。


我所言非真,诸位千万不要信我。


我和菡萏认识有几年了,那时我尚未称「纸片人」为「纸片人」,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相信朋友意味着趣味相投,并不知道什么是小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包罗万象的正态分布理论。

菡萏算是我师傅,也算是我的一个引路人,我原以为网络世界无伤大雅,距离就是保护自己的方式, 主动权永远都是在自己的,但是没想到不管我以为自己有多洁身自好,两人对话就算交流,有交流就有认识,有认识就会有影响。我那年头傻,以为别人能被做出来的事,它就有其存在的道理,我没准也能做出来。我之前说过了,我那时以为朋友就是朋友的,万万是没想到这世上缺心眼和深井冰这么多。我并不高兴现在的自己,但是也算一个「交友不慎,悔不当初,终有此报」,菡萏教了我太多,我能冷眼旁观她去死,并付车钱陪她一起去西藏好山好水挑做她的死亡胜地也是她的教导。不要先急着咒骂我,我迷惑不解过的,我好言相劝过的。我劝到自己口干舌燥但还是被人一股脑地诉说死亡心愿。她算计我,她点名我作为她死亡的见证人,那我就只好照做了,自私自利之人又瞧不上眼我的好心好意。她亲口判定自己心肠歹毒,那身为她的徒弟,我只好陪她心肠歹毒,陪她不要脸,并且祝福她死有余辜。我只能这么做,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就算明知道这是个圈套我还是不得不往里走。这圈套早在我迈步之前就设下,我连看清都没机会,更不要说赶紧躲开。躲不开的,朋友这两个词套进去,是谁都会双眼发昏和撞了魔障一样径直往里去。我已经被套住了,就算我自嘲入戏太深也无法挣脱这枷锁,憋着受气,说了丢面。若能让自己好受那么一点点,我愿意成为菡萏所说的心肠歹毒的人。只愿自己这坏人做得合格。

虽如此说,但没准我从一开始——从认识菡萏之前就是个心肠歹毒的人,只不过是认识她了之后才知道如何「做」一个心肠歹毒的人。她一个聪明人都看不清,我又怎么能看得清自己的真相呢?它或许更好也或许更坏,她这辈子是永远无法知晓的,我想我也是。

不过就算愚人如我,也明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的。


不管怎么样,我送她上路去了。

我知道菡萏为什么要去死,也知道她点名我作为她的见证人的意义其实并不是想让我陪她去死,而是我承担不住时担任信使的职责。但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之前说过的,我好言相劝过了,我甚至直接说明了我不会促成她害人一辈子不得安生的罪,所谓『好说歹说』也不过如此了,但菡萏还是一股脑地把所有情绪发泄出来用着类似咆哮体的众多感叹符号来诉说自己对死亡的渴望。那我就只有陪她去了。

在去的路上,我们还没碰头的时候,我反复思考了一下关于我和菡萏的事情,我们是怎么认识彼此的,还有菡萏当年是什么样子。当年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我说了我那年头傻,那是真的傻,把所有同好当朋友,自作多情,自以为是,入戏太深,对所有人掏心掏肺的,但说到底可能也都是点对点的那一种,或许从来没有迈进过各种圈子,有也是被二次元朋友拉进某个群里再认识一群人,但也都只是点到为止的程度。不过曾有人和我提及所谓小圈子就是交了一个朋友后那人自带一群狗,我在毫无自知的情况下成为圈子里的一员后,开始无比赞同起她的话来了。

菡萏就是那些年里我在某个群认识的。当年的菡萏,大家都知道她认识不少人,感觉十分好说话,认识的人中好坏皆有,但从没见她做过什么缺德事情,又写得一手好文章,虽然也算不上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东西,也没什么文学性可言,但好歹算是正态分布里那1%的存在了。写文是不能导致发家致富的,但是不失为一个消遣时间的好法子。后来她写了一篇历史题材的军事小说,我初看时就颇感惊艳,大腿一拍不由自主道了句:『好看』。圈子中朋友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微博一个互相关注就算是认识了,我找到她私聊了几天,看她还在为主角之一抱打不平又抱歉说自己开头就写死了另一个主角,又埋了好多好多大家都看不懂的东西在文章里面,我还战战兢兢地怕自己说错了会被她笑。当时我还是很佩服她的。当然现在想来也是很佩服,虽说佩服的早已经不是同一件事了。现在的我不说她一句:「你自己没有写完的东西怎么能怪别人看不懂呢?!」就已经对她很好了。但毕竟那时候的菡萏,看起来知心善良还有正义感,又和一些别的人不同,相传长得也挺好看,虽然后来被一群缺德人士说那就是碧池中的白莲花。但这年头一个十几二十青春年华的胖子都只能叫白馒头,一个快奔三的那就得叫白枯树了,要成为白莲花不也得看长相的嘛,别人对菡萏的好评价也曾传到我耳里,说那几年对她的感觉就是那种长得好看又不会特别张扬的人,据说某次网友线下相亲会的时候另一个人偷拍了她的相片发回群里,这还让群里某个家伙当场从暗恋某个人变成暗恋她,她当时的恋人还被人羡慕了说有艳福。虽说这也算得上是种个人魅力,但当然了,也有大家在说客套话的可能性。

后来算是偶然,我就在另一次线下聚会和她见面了。我们那次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参加的,那个人,正是上文她要死要告诉的那个人,也是之前暗恋她的某个人。我并不是很想承认我开始思索人与人之间的影响,并且怀疑自己的自身定位就是从这两个人见面开始的。从此之后我就不再知『三观』是何物了。此前所说的人们最多也算是一个心知肚明对方有问题,可以防范,但我该如何防范精明的说谎者呢?

她说,有的人和人在一起能让对方觉得她很可爱,她让人努力向上了,但有的人是刚好相反的。

就像是棺材板压不住了一样——菡萏后来是这么和我说的,那天她说她一个人站在湖边思考死亡的意义,然后就和我聊起了自己的成长史。她说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来能做出这么搅屎棍的缺德事情,但是谁知道呢,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不是只有自己吗?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所以故意觉得看不清的话,谁又能逼她说实话呢?谁又能确保她说的一定是实话呢?

不管怎么样我看不过眼,我劝她别那样,你平时一个自称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的人怎么就想去祸害好山好水呢。

「就因为是好山好水里埋了个烂人才有趣嘛。」说实话,听到此话之后我就确定这个人是不会去死的。实际上嚎叫自己有多祸害和人交流的人,很少会自杀。就好像我这样写着,实际上真真假假难分,我也不是我,最多就是一句「谁不会写小说啊」。菡萏也不是第一次说要自杀了,初见面那阵子她在湖边和我聊天的时候她就说想跳下去,最后还是因为天气寒冷她会游泳,而且衣服穿得比较多沉不下去,还有那湖里没那么干净才作罢。所以说白了,菡萏说自己去死也只是想要关注,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和我说,看她死这种话也曾经从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嘴里说出来过,而她当时就觉得自己不想去死了,她说她这样想要的,就是来自他人的对她们自身的关注而不是对死亡的关注,来自她们对被关心的渴求以及水仙情绪的满足。

是不是有病?!我受困于自己作为「朋友」的立场欲言又止。

但我是个傻人啊,每次都傻傻的安慰她。虽然曾经劝说未果时提及如果她再想去死我帮她提供车票看她去死,她也答应了,但是我那时候是可以感觉到她很不高兴的,没想到这时候她自己反倒提起来了。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的事情当然就没办法咯。

她们太喜欢戏剧化了些,所有人。

我和她在之前说到的那个人所在的省份碰头,她一下车就开始伤春悲秋一边笑一边哭,好几次喘着气说自己活该,我说是,就是你作啊,你当年不和她在一起现在不也不会这样了吗。我想自己还是试图去骂醒她的,毕竟道德底线在那里叫着自己快要不行了,似乎有句话是交友为明镜来照映出自己,我每次试着透过她们看自己,都觉得两眼一抹黑,眼睛瞎了。事情都到了这一个地步,她拉着我也不会让我走了。所以我们买了去西藏的车票,当然就像我之前说的车票钱是我出,上车之前我在她的带领下去吃了顿烤肉,她特别有食欲,点上来的肉都被吃光了,换了我是肯定得被姐姐喂着才能勉强吃完的,这又是「鸿门宴」又是处决道德底线的「行刑前最后一餐」,我哪里吃得下口。而她一边哭一边笑着吃烤肉的样子,说句实话的确有些可怜。但决定生死的是她自己,把死亡的诅咒施加到我身上的也是她,我没什么必要觉得她可怜,反而应该回敬她一句死有余辜才对。

我猜我心里所装的伤感只不过是多余的罢了。

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话。

良辰美景架不住人想去死。

她穿得很少,我去找当地人要了件军大衣披着,也给她带了件,她明明是个想自杀的人了,我却心中惦记着她别冻着,生了病之后要吃药可不好。我们朝着一座雪山往上爬,说是要在山上露营,就背了个包不断走,她找了个看起来风景不错的地方停下来,我就站在一边。

「这个给你,自杀的遗书,你都到这里了,就帮我给她吧。」她把军大衣脱了,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干净清秀的样子,只是头发剪短了一些,没扎起来而已。

我没接,心想我都到这里了,你就放过我吧。

她打了个哆嗦一幅要掉下去的样子,说道:「你不拿着这个,到时候和警察也没交待的。」

后悔不后悔先不说,我那时候真的是一脸懵,冻成冰块的脑子突然想起来人间失格里叶藏的协助自杀罪了。我坦白我是个法盲,直到现在也没去查过我国法律究竟怎么样,但如果真的有的这种类似的条例,别说什么道德底线了,连法律都要突破的话道德算什么?

那一刻我又发自本心的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算是抢救自己。但,事已至此,我究竟是不是好人这件事早已无关痛痒,我说了我终有此报。若我说自己是个好人,承认自己喜欢过她们,相信过她们,岂不是把我如今早已可悲的局面推向更凄凉的地步了吗?她们经常和我提及当婊子的好,她们说能让你活得更开心些,我时至今日也不知道当婊子是能不能让一个人开心的,但是我和自己说:

——做人争点气吧。



结局是众人尚未死前,主角先疯先死的。



愿自己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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