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故人

“有一个比较在意的地方。”

艾尔莎跟在卡兰的身后，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刚才那个格雷姆是不是提到了目标地点祖母绿大道7-311号之类的东西？这个是不是可以去调查的线索呢。”

“听起来像是个地方。”卡兰这么说着，却马上发现自己说的是废话，“唔……应该是门牌号吧，顺着号码去找大概就能找得到了。”

“对这个门牌号有什么印象吗？”

听到莉亚的提问，卡兰思考了一会，接着说道：“7这个开头的话，我记得对应的是贵族区……祖母绿大道这个名字也有点印象，似乎的确是贵族区那里的门牌号。”

“祖母绿大道？”艾尔莎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装饰精美的路牌，“那看起来岂不是已经快到了吗？”

卡兰闻言，夜抬起头看了看那根路牌。正如一切在这个城市中的建筑物一般，这个路牌的边缘也不厌其烦的充满了华丽的花卉浮雕，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些古语写成的地名旁边，都很贴切的附上了装饰。

例如说，作为她们的目的地，祖母绿大道这个地名的边上，真的镶嵌上了一大块上品的祖母绿作为标记。虽然这个文明的取名品味实在很值得商榷，但是他们的财力却不得不再一次让人惊叹。

既然已经知道了要找的地方在哪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变得简单无比。踩在贵族区的大道上，一行人的眼中不停闪过装饰华贵无比的车辆、包裹在马骨上的上等布匹、四处散落的宝石饰品之类的东西。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人类生活过的痕迹，却如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没有半具属于人类的尸骨。

还有一点令三人感到疑惑不解的事情。随着她们越来越从城门接近皇宫区，随着她们不断地在贵族区中深入，这里的建筑物的老化情况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作为真正的贵族阶级居住的房屋，这里的每一幢民宅都有着独立的后花园、水池和至少一个，至少三层的主楼。从平民的居民区那些房屋来看，这座遗迹中的建筑物对于时光的腐蚀还是有着相当抗性的，虽然依然有建筑物出现崩塌的现象，但相比起大多数遗迹来说，这里的建筑物保存都相当完好。

但是越接近贵族区的尽头，越接近皇宫区和那座高塔，情况就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倒塌的建筑的确没有明显增多，但那些雪白的外壁、精美的浮雕上，时光腐蚀的痕迹却变得越来越明显。那些雕刻着精美的人物故事的浮雕，原本栩栩如生的人物表情、刻画细节之类的东西，全部都已经被时光的腐蚀给抹去，留在脖子上的只是一颗无面的头颅，那些人物精致的衣着中塞满了黑色的污泥，让人本能的生厌；漂亮的白漆刷在没有浮雕的每一堵墙上，如今却已经变得残破斑驳，那些剥落的白漆上除了裂纹之外，还满满的遍布着可疑的污渍，有着难以言喻的肮脏颜色，却并非是菌斑亦或是油渍。

但是越接近贵族区的尽头，越接近皇宫区和那座高塔，世界就变得越发陈旧起来，风景就变得越是可憎。

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感压迫在艾尔莎的心头，就连她呼吸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小了起来。

7-299、7-300、7-301、7-302

对于艾尔莎来说，不知为何的，她并不是很想去那个名为“祖母绿大道7-311号”的地方。不知道原因，但随着数字越来越接近，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7-303、7-304、7-305、7-306

就像是一枚压在心头的巨石，却又完全搞不明白这块巨石的正体，这种感觉让艾尔莎分外的难受。虽然无所谓，但还是不知道视线该看向哪里，也不知道双手该放在哪里。

就在这时候，艾尔莎感觉到了掌心传来的一阵微凉。虽然是凉，但却又有一种温和的感觉，让她那不舒服的心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将实现投过去，是莉亚牵住了她的手。她什么也没说，甚至也没有和艾尔莎对视，但是对于艾尔莎来说，这样就已经能够明白她的用意了。

7-307、7-309、7-309、7-310

就在眼前了，已经近在眼前了，很快就能看到了，那个被格雷姆所提及的地点，祖母绿大道的7-311号。

7-311

——啊啊，正如格雷姆所说的一样。祖母绿大道7-311号已经被摧毁。

艾尔莎的表情，因为某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从平静变成了愕然，再重新转为了平静。那个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了解到了什么让人惊讶的情况，回想一下却又觉得，这个情况只不过是必然会发生的而已。

在三人的眼中，祖母绿大道7-311号这个地方存在着的东西，只有一滩瓦砾碎石而已。

周围的房屋看上去全都相当完好，唯独她们寻找着的这幢建筑物，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地残骸。看上去完全不是因为时光的腐蚀而产生了崩溃，相比之下不如说是，因为某些外力，这座建筑在成为遗迹之前，就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地残渣。

艾尔莎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呐，我们去别的地方调查吧？这里看起来也没什么东西了，艾尔莎？”

莉亚用略含担忧的眼神看着艾尔莎，卡兰则是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虽然没有明确的回答，但艾尔莎看起来是打算接受这个提议了。她把脸转向了卡兰的方向，正准备如她所说的，三个人先一起去其他地方探索探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就在这时，突兀的声音，在这片空阔的世界中回响起来。

那是鞋底与破碎的白石路面接触的声音。咔哒，咔哒，一下一下，平稳无异。两声之间的间隔始终不变，两步之间的轻重也始终不变，脚步声无论何时听起来似乎都一模一样。

向着脚步声的来源望去，那是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看上去多么的眼熟啊，那被污秽的灰黑浸满的长袍，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身躯，那永远也无法看清的黑暗面容，无论怎么想，那都是曾经在攻城战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名为魔将的存在吧？

它是三人的敌人，然而它却光明正大的走在大道正中，发出响亮无比的脚步声，就像是生怕三人无法看见他的身影一般。

正如持斧的魔将身后背着长柄的战斧一般，这位魔将也佩戴着属于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柄挂在腰间的，尚未出鞘的剑。

莉亚上前一步，直接将艾尔莎护在了身后，毫无保留的展露出了敌意。卡兰也架起了弓，她的弓上一次搭上了三根箭，那满开如月的弯弓，仿佛随时都能贯穿敌人的头、胸、腹。之前攻城战中，敌方的魔将几乎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说出来的话也都是些疯言疯语，根本无法交流，眼前这个持剑的魔将，说不定也是那种敌人。

“咳，干劲不错。”

让三人感到惊讶的是，眼前这个魔将，居然用着一口夹杂着古语的通用语，开始和她们攀谈起来。它的声音幽深而平稳，仿佛是一潭无底的死水湖，明明平静，却又能让人产生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感。

它没有动作，三人却都产生了一种有什么看着自己的感觉，而那如同冰棱的视线还在不停徘徊着。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它的斗篷摇晃了两下，看起来就像是它摇了摇头一般，接着说道：“不记得老朽说过的话了吗？如果还有下次，就绝对不要再回来了……但是你到底还是回来了。”

三个人都是齐齐一愣，莉亚和卡兰一同将视线投向了那魔将口中的“你”，也就是艾尔莎的身上。作为它诉说对象的艾尔莎，虽然凭着本能将手搭在了刀鞘上，但她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进入状态的表情，只有完全的迷茫、困惑和惊讶。

莉亚将艾尔莎牢牢护在身后，十二枚猩红的光球在她的身旁凝聚着。

“汝……在胡说些什么。”

持剑的魔将看了看莉亚，若有所思般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就当做是年老愚痴的魔将在胡言乱语吧。说到底，无人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亦无人记得这里曾经存在过的人，老朽所说的一切，皆不过是老朽的一面之词，切莫听信。”

它干咳两声：“大部分人，大部分的格雷姆，都早就已经把你忘记了，艾尔莎。”

听到那持剑的魔将如此熟络的喊出自己的名字，艾尔莎的动摇变得更大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老朽早就失去名字了。”它像是自嘲般的发出了空洞的笑声，“关于你的事情，老朽希望你能自己去找回……那些事情，老朽也并不太清楚，况且，由老朽来说出那些事情，对你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

“我的……事情？我自己找回？”

一直把一切都视为无所谓的她，第一次在应该考虑着如何保命的场合，忘记了如何去保命。她眼中没有了莉亚，没有了卡兰，也没有了持剑的魔将，剩下来的东西仅仅是一滩盘旋着的，名为混沌的漩涡。

那持剑的魔将似乎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仅仅是深深的看了看她手中的刀鞘，看了看那出鞘到一半的匕首：“你已经舍弃了剑吗？”

“剑？我从来没有用过剑？”

“是这样吗，真是可惜。”

它像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遗憾，长长的叹了口气，就连那破布与黑影构成的头颅也低了下去，像是在为什么默哀着。三个人，一个魔将，像是早有默契一般的陷入了沉默当中，虽说箭还在弦上，毁灭的威能还在凝聚，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消退了几分。

这种安静仿佛可以永远的持续下去。

然而，它不想要这种安静，它永远也不会希望这些人和自己一样，永远的掩埋在这片死城的安静当中。于是它重新抬起头来。

“不，你没有舍弃剑，艾尔莎。”

“唉……？”

这句话，即为宣战布告。

持剑的魔将，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瞬间变得凛冽无比，仅仅是站在它的面前，便会产生被千刀加身的痛苦，精神贫弱的存在，连交手都不需要，便会被这凛冽的气息击溃，成为一具还能呼吸的尸体。

它并没有拔剑，而是平举起了它的剑鞘，将其竖起，置于自己的身前，一手持鞘，一手持剑柄。

艾尔莎却并没有被这股气势所击溃，也没有被它意图拔剑的动作所刺激到，究其原因，并非是莉亚或是卡兰保护了她，而是那持剑的魔将，根本就只把那股气势投射到了莉亚和卡兰身上。

“老朽的确是老了，就算被变成了这幅不老不死的鬼样子，也依然是老了。速度比不上‘她’，力量也比不上那个持斧的小子，现在连眼神都不行了。说到底，被改造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对老朽来说只是一种负担而已。”

明明是自嘲，它的声音听起来却如同黄昏中的丧钟声。

“老了，所以老眼昏花。你并没有舍弃剑，只是你获得了更好的剑，更为优秀的‘剑意’，比我所掌握的更为强大的剑。”

它那冲着莉亚而去的气势又暴增了几分：“既然如此，就让老朽来试试吧，这柄剑。”

莉亚将手指点在意图说话的艾尔莎的唇上，她对着持剑的魔将高昂起头，嘴角挂上了傲慢的笑意：“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