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死不知

“不要恐惧，不要慌乱。”

莉亚的声音在我的耳旁响起，那种富含有谜一样力量的，动听的声音，一下就将我从无边的梦魇中拉了回来。我终于摆脱了那些由扭曲的文字、栩栩如生的血腥组成的幻象，冷汗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我的额前，就连鼻尖上也满是粘手的汗迹。

“好些了吗？”

莉亚从一旁看着我的脸，看到我勉强的点了点头，她接着说道：“汝的精神还是太过脆弱了呢，作为下仆来说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啊。”

“真是抱歉……”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评价为精神脆弱，不过莉亚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

“怎么样，在最后的这段发现了什么吗？”

“不……完全没有。”我摇了摇头，“通篇只有不明意义的文字，莫名其妙的叙述和不明所以的感想，让人根本无法联想到其他东西，单纯读懂都觉得困难，更不要说发现什么了。”

看着我用手帕将额头擦干净，莉亚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我的脑门，接着说道：“汝还是阅读不仔细呢。”

“哎？”

她无视着我的抗议，只是先翻到最后的那部分，然后再翻到之前的日记，比划了比划上面的字迹，那些黑色墨水留下来的痕迹，接着对我说：“这下发现了什么吗？”

我仔细的看了看她指着的那些字迹。无视书写、内容之类的问题，单看墨迹的话，的确能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之前那些内容相对正常的日记，用手指轻轻触碰的话，边缘会产生一些卷曲和粉碎的现象，在我的手指上留下一点黑色的粉末。后面的那些不正常的内容，书写的墨迹就没有产生这种现象，摸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将那些黑色的粉末贴在鼻尖仔细的嗅着，接着放在舌尖上细细品尝。一种略带甜味的怪异苦味，夹杂着各种香料的气息，让我一下就确定了这种墨水的不费价格。至于另一种墨水，只用看的就能看出来，不过是平民化的普通黑墨水而已，根本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

“这两段记叙，不是同一个人写下来的？”

我试探性的提出了自己的猜想，莉亚却并不同意。

“其实是时间上的不同哦。”

“时间上的……？”

“前面的部分和后面的部分，写成的时间至少差了五百年。那种高级墨水，看起来需要现做现用，等到他重新开始记录的时候，恐怕早就没有那种墨水可以用了。虽然很好奇这只草履虫是怎么做到这件事情的，在五百年后重新记录这件事情……”

顺着莉亚给出的这个思路继续考虑的话，还会发现一些其他的不寻常之处。例如说，这篇日记虽然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根据之前所说的，不同时间段中的笔迹都有所不同，一般而言是随时间顺序劣化，但是也有着不符合这个规律的部分存在，除此之外，这篇日记中也有的部分能明显感觉到“违和感”，像是原本有一篇写好的日记，后来又被涂掉而重新写上了新的内容一般，更有的地方连时间的记录都有问题……

不自然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但如果单论“时间跨度五百年”这一点的话，倒是有个有趣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断……

比如说，后面的那部分，实际上是活尸留下来的日记……之类的？

我思考了下，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我想，我们可以去找‘葬仪屋分社’咨询一下这件事情。”

根据之前了解到的情报，葬仪屋分社实际上就住在后面的冒险者旅馆中，而且和我与莉亚住在同一层。之前她拿着那个可疑的DV机，说是拍下了活尸的影像就可以分析了什么的，算算时间的话，现在也差不多该出结果了。

我牵着莉亚的手，敲了敲面前这扇挂着“营业中”的，属于“分社”的房间的门。

“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我打开了那扇木门，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踏入这间房间。

的确，那个终年一身黑，西装的边沿纹着血红逆十字的，头发上别着漂亮的彼岸花的身影，的确就坐在书桌前忙碌着什么，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没错。但是这个房间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了，让人无论如何都会对踏进这个房间这件事产生顾虑。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投不进半点光线，室温好像比外面低了至少五度；完整的人类骨骼被钢丝串起来，屹立在墙角，面朝大门，简直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几具华丽的棺木依靠在墙壁上，虽然那些金线装饰的棺材上都贴着“空的”这样的标签，却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装着什么；架子上乱七八糟的堆着玻璃罐子，罐子里装着无色透明的液体，里面悬浮着各种各样诡异的东西，例如说畸变的婴儿尸体、肿胀的肠道、正在蠕动着的活尸头颅；唯一能称得上正常的玩意是“分社”自己的床，然而上面摆着一张她哥哥，也就是“葬仪屋”的照片……

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话在门口说完，然后赶紧关门走人。

“不进来坐坐吗？”

看到我这幅窘迫的样子，葬仪屋分社显得颇为困惑……看起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房间到底有多么骇人听闻。虽然还是有些顾虑，不过我也只好拉着莉亚的手走了进去。

这么一想，因为这次事件而来到这个城市的A级冒险者们，虽然也都是些富有冒险着精神的理想之人，但……也全部都是A级冒险者之中的问题儿童。疯狂艺术家波尔、不择手段宫泽佑司、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的鸣海夫妇、带毒的魅惑者埃莉诺，还有我眼前的这个，异常事物爱好者“葬仪屋分社”，不管哪个都是麻烦的代言人。

“嗯，实际上我们这次前来拜访是……”

“等一下。”分社打断了我的事前介绍，接着说道：“如果是关于那些……嗯，活尸的调查报告的话，之前也有送信过去说‘很快就能弄好’的吧，既然如此也就意味着，你们会来找我是因为你们有什么想要我过目的发现咯？”

她越说到最后，兴致听上去就越是高昂。等她说完这段话的时候，她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贴在我的面前，用完全称得上炽热的眼神在我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是这个哦。”

莉亚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那本日记，递到分社的手上，帮我解了围。也不等我多说些什么，刚刚还把满腔热情投射到我脸上的分社，现在已经将全部精力放在了那本日记上，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坐回到书桌前，小心的翻开了那本满是不祥的日记本。

“我有三心二意的天赋，所以就趁着阅读的时间，给你们解说一下之前关于活尸的分析报告，如何？”

听到分社的话，我先是一愣，接着高兴地点点头。本来还想着，如果她兴致实在太高就明天再来问活尸的事情，既然能一边阅读一边解说，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分社只是保持着翻阅的姿势的同时，无声的清了清嗓子。

“听好了，接下来我的发言可能会有些骇人听闻哦。”

不，你已经足够的骇人听闻了。不管是这个房间的内部装饰，还是那种神乎其神的阅读速度，全部都让人怀疑她的脑部回路究竟是什么样的。

“听好了。”

分社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那些东西，腐烂着、爬行着、啃食活人、袭击生者、散布污秽、扩张死亡的那些东西，一直以来我们认为是活尸而对抗的那些存在……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然而根据我与兄长，以及恩底弥翁微不足道的研究者们的研究结果，的确，那些东西外表丑恶，内部残缺，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有逻辑的思考和有理智的行动，用常规的眼光来看，那些的确就是活尸没错，那些的确就是活着的尸体，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到底是出现问题了。就算是我，活尸研究的专家，墓葬研究的第一人，也根本无法理解现在出现的这种状况。我们一直以来认定为活尸并加以驱逐的那些东西，根据解刨研究、时间追溯、理化分析等各种手段得出来的结果是……”

说到这里，她的指尖慢慢停了下来，那持续不断的翻书声也跟着停止了。我的心脏也跟着提了起来，明明我一向把大多数事情视为无所谓的杂事，然而到了这种真正有着重要意义的环节，却总是会莫名的紧张，我暗暗吸了口气，等候着她接下来的说法。

“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活尸……即使没有内脏没有大脑，无法思考也没有灵魂，肉体腐烂而渴望鲜血，这些家伙的确不是什么尸体也不是什么活尸，这些家伙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人类。”

快速的翻完了余下的几页，葬仪屋分社猛地将日记往一旁一搁，趴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而她的话语所带给我的，完全没有一丝的惊讶、震撼之感，只有一丝一点点缠绕上脊髓的寒意。那种恶寒不知从何而来，却挥之不去，让人不由得开始发挥自己可怖的想象力，开始联想起“活人”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着的可怕真实。

“这本记录上有着明显的时空错位痕迹，且不提这个，这方面就算分析了也得不到什么结论……后半部分的记录，有着很浓郁的那些所谓活尸的味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目前所接触到的那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毫无理智，甚至颅腔都是空的，但从这份日记可以得出的结论是……”

分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接着说道：“这帮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东西，不仅能够思考，甚至能做出书写这样的高级活动，并且它们的精神正处在一种极度疯狂的状态。”

她顿了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

“这么一说，我们明明已经与那些活尸一样的活人打了半个月的拉锯战了，全国范围内被处理掉的尸体没有十万也有数万了，如果堆起来能够堆成一座山，然而它们的数目却丝毫没有减少。那座遗迹内别说活尸，就连半具尸体都看不到……那么，那些半生不死的家伙，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呢？城内那些化作活死人的尸体，我曾经试着不去处理，结果它们居然凭空的消失了……它们究竟去了哪里呢？”

我和莉亚对视了一眼。

在莉亚绯色的眼中，我能读出的，是那个血色世界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