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和有栖川树璃分手的原因说简单也复杂,说复杂也简单。
不过这件事得从我鬼迷心窍向她求交往说起。
——我当然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无论是告白(如果那也叫告白的话)还是分手,都是我先提起的。
我和树璃读高二时,冬天来得特别早。
早到没有任何事先预期和心理准备,也来不及准备一个平稳的通常被称为秋天的过渡期,直接从热浪翻滚眯起眼才敢走在阳光下的盛夏跳到肃杀坚硬色彩匮乏的冬天。
土谷琉果死在那个夏天的末尾,在冬天来临时我们知道了他的死讯。
非要对这个人做个明确定义的话,他曾经是我(互相利用的)前男友,也是树璃前一任的西洋剑社社长,某种意义上他们还算老相识——在我转学走的初中时,他就对树璃颇有照顾。
他死得蹊跷——先是莫名其妙的回归(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回光返照),然后瞒了所有人很长时间的死亡,至今学园内大部分学生还不知道那个惊鸿一瞥的西洋剑社社长才没有获得校园怪谈里那样“被某国公主看上远渡重洋读书顺手做个王室继承人配偶”的机会,他只是死了而已——很单纯的、不会给树璃白白寄出的那些信任何回音的死亡。
我之所以提起这个人,是因为在我和有栖川树璃的关系史上,他注定成为一个值得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的人物,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他和我们那个倒霉的已不被提起的可悲青梅竹马一样,是个决定性地改变了我和有栖川树璃关系的人物。
虽然根据我这些年的长期观察和总结,任何介入了我和有栖川树璃关系并试图对此做出什么革新的人要不被遗忘要不被仇恨,成功者还会面临死亡的风险——这都是后话了。
土谷琉果的死亡给当时的我们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我干净彻底绝无退路地恢复了自由身,说来好笑,虽然早被提了分手,但很长时间内,我依旧以他的女朋友自居。
毕竟土谷琉果是那种人人艳羡的好男友,抛去他对我的态度不谈,当我将他从树璃身边夺走时,所获得的快感不止夺人所爱而接近颤抖的兴奋,还顺理成章地凭借他的相貌、地位、关注度狠狠地满足了一把虚荣心。
这些年来,我总是不遗余力地将树璃的追求者抢到自己的阵营,我乐意见到她脸上的阴霾、不甘和愤怒,她被背叛的痛苦和隐忍是我每早面对乏味生活的动力,若能欣赏到她饱含悲哀却佯作平静的眼神那么我的一天都会为之增色——概括地讲,有栖川树璃激不起我的任何同情,而在我最酣畅的想象中,她早已无数次恸哭着请求我将我从她那儿剥夺的所有一一还回去:我们童年共享的时光、她引以为傲的自持和尊严、她曾经不这么冷漠坚硬不近人情的性格……
她当然不会如愿以偿。
奇怪的是,哪怕在我最狂妄的妄念中,她对那些被我夺走的男人都是不在乎的。
土谷琉果大概是个例外,毕竟他死了——我很清楚,有栖川树璃这个人对无法追回的事物最难释怀,小到我丢失的一张照片,大到那段还算得上心思明净的童年时光,这些绝不可能找回的事物令她发狂,往往成为她那颗无坚不摧的心脏上唯一扎着的细小的刺,碰一碰就血流不止。
土谷琉果现在成为了这样的人。
——话扯远了,提到有栖川树璃时我总是止不住地想评价些什么,等她将来功成名就真正把她那个巨大的家族企业发展成一个商业帝国时,没准我能为她作传——不过我们还是回到土谷琉果死后的那段时间好了,那段时间里,我表现得相当消沉。
这消沉和我对琉果的感情没有半点关系(事实上,我怀疑自己对他究竟是否怀有感情),我只是清楚地意识到,随着他的离开,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能让有栖川树璃忍受锥心之痛的、也能提高我在这所学园地位的机会全都划为泡影。
树璃在此期间找过我,像她从前就会做的一样,我开门放她进来——很久以来的第一次,我没有拒绝有栖川树璃。
她打开门时还有些拘谨,极偶尔地某些瞬间,我会有种有栖川树璃其实对我心存恐惧的错觉——那些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像警惕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却又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强作镇定地对我伸出手。
我尽量逼真地哭泣,尽管觉得她大概能一眼看穿我并不为琉果而伤心,这世上我不会为谁伤心,真正让我难过的只有我自己。
有栖川树璃沉静地看着我,最后她提议我们出去走走,于是那个落着雪的早冬,我跟在她身后,有栖川树璃为我从白雪中走出一条笔直的路。
我始终没有说话,当时的境地让我不适合开口,而有栖川树璃,你一向是不能指望她主动挑起话题的,准确来讲,即便是我,能被她这样陪着走一路也该谢天谢地了。
转折点在我终于打算建议回去的时候,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冲我横冲直撞地开过来,肾上腺素还没来得及大量分泌以应对紧急情况,在迟钝的大脑转动前有栖川树璃眼疾手快地将我推到一旁。
——说“推”可能不太准确,在当时那种要命的关头,更接近她将我拽到自己的身前,然后蛮横地带着我后退(或许也可称为后坠),因此,在我跌坐在雪地前,有栖川树璃已经落地,并刚好可以两手拉住我免得我摔得和她自己一样重。
我得承认,她做事总是这样滴水不漏。
汽车几乎是擦着我的头发尖掠过,那司机大概是个亡命之徒,和我们那位死去的理事长一样,颇有些夺命天涯之感。
从地上站起来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牵着有栖川树璃的手,说来可笑,我第一次发现她和土谷琉果其实有诸多相似之处,同样的强大,同样的危机应对能力,同样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甚至还分别是西洋剑社连着两届的社长。
——更何况,我突然明白,土谷琉果去世后我面前活生生摆着完美无瑕的替代方案,它让我能再次回归这个学园的“上层”,更能同样严酷地折磨我面前的人。
“树璃,”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