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7-5-12 18:09 编辑
​
The Wind Will Tell（上）
………蘿潔做了一個夢。是幼年時期，戰爭尚未席捲家鄉前，一個非常平凡、某日午後的夢。當時母親買了珍貴而少量的砂糖，把平常節省使用的牛奶和雞蛋從櫃裡通通拿出來，為生日的她烤了小小蛋糕。香甜鬆軟，從沒吃過如此美味的食物。──即使是長大後的現在。與商隊旅遊世界，依舊遍尋不著相同滋味。就像美好回憶無法複製，已經在眼前失去的東西，永遠不可能再次握於手中。家人也好，昔日村莊也罷，童年每天走過的稻田小路都是，在戰爭中被破壞，在掌權者的惡意裡全部消逝。人命和傷痛，對高高在上的那些人而言，卑賤地不值一提。
但是。蘿潔從夢中睜開眼，抬起手背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但是，現在卻想起同樣的感覺。被包圍在溫暖中，聞著甜美的味道，心裡充滿祥和與安穩。想起了尚未嚐過悲痛，許久許久之前平凡某天的事。
「……嗚哇、嚇我一跳……」她喃喃自語，看清楚近在前方的臉孔──更確切的說，是緊緊抱在懷裡的人──之後不禁紅起臉，小心翼翼鬆開手臂，順道讓自己被枕在臉頰下的另一手自由。肌膚因而撫過細柔的金茶色髮絲，瞬間渾身發顫。在皇家高貴的床舖坐起身，蘿潔苦惱地搔頭，下意識用棉被包住裸裎，也為仍熟睡身側的對方拉高棉被，遮蓋一樣白淨細緻的赤裸。公主殿下的睡顏，讓她有點似曾相識的錯覺，現在是淨化龍之後的隔天嗎？否。是好幾天後的隔天。是、她們卸去彼此衣物，度過親熱一夜後的隔天。
「啊啊……我到底幹了什麼……」蘿潔雙手捂臉，在掌中吐露懊悔。雖說根本是這位不普通的公主殿下引誘她，但再怎麼說，做出不普通的行為，接受這件對心理狀態極其冒險的事，蘿潔也該負起一半責任。垂目看向睡著時更顯純潔稚氣的那個人，她低聲問：「這真的是妳想要的嗎，艾莉莎？」為了快速治癒身體，為了快點在戰鬥中派上用場，所以犧牲尊嚴和……女孩子的夢。不過話說回來，蘿潔也沒資格評斷何謂女孩子的夢。她或許曾有類似幻想，在穿上白色的新娘禮服、做著嫁給王子的夢那天，也許曾描繪過相似未來，但如今已經想不起來了。活在災厄年代，夢和未來這種事，奢侈地讓人發噱。
持續用棉被包住身體，走下床舖，本想拾起散落地板的衣服，趁機在公主醒來前穿妥，但發現底褲被前晚纏綿交歡時沾粘的溼液弄髒，說什麼也不能再穿上。長褲的褲頭也是，急忙脫下時被扯開布料，縫線都脫落了。對這個無話可說的處境嘆口氣，連想運用暗殺者技巧偷偷摸摸潛逃都辦不到。這時，眼角餘光瞄到右方靠窗的書桌上，靜靜躺著一本染血的書，她好奇拿來翻閱。乾涸有些時日的血，把好幾張書頁黏在一起，已無法完整分離。「……“天遺見聞錄”……」她知道這本書。正確的說法是，她記得這本書。當公主殿下被自國士兵所傷，蘿潔將人背在身後騎馬馳騁，回營區安置前，這本書落在了地上。崎嶇的山路，幽暗的峽谷，為續命奔走的當下，血流不止的公主殿下輕喚蘿潔的名字，請求她拾回給她。都已經命懸一線了，多浪費一秒都不可原諒，這個蠢蛋在說什麼啊？儘管如此，蘿潔最後還是達成公主的願望──因為，如果是遺願的話，作為見證人當然有義務為她履行。「……就這麼寶貝這本書嗎？」恐怕不是書本身有何價值性吧。是寄宿在書中的想望才讓它變得如此珍貴。
聽到床舖傳來沙沙聲的動靜，蘿潔轉過身，凝視從迷濛中清醒的公主，等待對方會有何反應。這對她而言是第一次，不知道該做好怎樣的心理準備，只好見招拆招了。
「……啊、早安……」露出些微驚訝的神色，然後，微微紅起臉，公主殿下拉起垂落腰腹的棉被，遮隱柔軟胸脯下的一處圓點紅跡，以及赤身裸體時洩漏在外人目光中的隱私曲線。她抬起細長的臂，攏開落在肩前的髮，難掩尷尬地問：「唔、妳……還好嗎？我是說，身體……還好嗎？」「嗯，沒有大礙。」這是我要問的問題才對吧？蘿潔一樣是坐立難安的樣子，不知該用哪種表情交談。「妳呢？」我們做的那個……那件事、真的有效嗎？「噯。」反覆幾次握緊拳頭，感受身體復原度，從士契約的另一人乖巧地點頭。「就好像胸口內的污穢被徹底消除，連呼吸都不疼了。」原來妳之前呼吸會痛啊？為什麼沒告訴我呢？為什麼不讓我們知道呢？蘿潔張嘴想說點什麼，但最後選擇忍住，現在太過親近的關心是不是會讓人困擾呢？啊啊、麻煩死了，實在搞不懂界線在哪裡。「總之，沒事就好了。」「是啊。」公主殿下揚起微笑。那是與金色的太陽、白嫩的肌膚和乾淨的碧眼極為相稱，一抹溫柔而爽直的笑。「謝謝妳，蘿潔。」能為公主殿下效勞也是我的榮幸──平常的話肯定會不正經開著玩笑，但這時的蘿潔害臊混亂到了極點，只能給出不符合性格的沉默點頭。公主殿下察覺了異狀。不知道為什麼，對這位假面暗殺者的身份或心情，她總是相當敏銳，所以正了臉色後站起，慎重地問：「蘿潔，怎麼了？」「也沒什麼……只是、差不多該穿衣服了吧？之類的。」清晨已到，所有人都醒了，種種視線、臆測、流言和議論的聲音，也跟著甦醒。蘿潔以此種狀態待在公主房內，還留宿一整晚，大家會怎麼看待呢？有需要對史雷他們解釋嗎？但又要從何說明呢？都是萊拉胡亂提議才讓公主有了亂來的構想，但因為是個光明正直的人物，所以在考慮得失後，詢問蘿潔的意願，兩人共同製造今日這個無言以對的局面。公主殿下沒有錯，蘿潔也沒有錯，這整件事卻無可否認需要被負起責任。
「啊，抱歉，是我失禮了。」公主殿下這麼交待著：「我會請女僕們送新的衣服來，蘿潔想穿什麼？還是要先準備沐浴呢？」「不用了不用了，去我房間隨便找一件就好。」「我明白了。」公主殿下似乎不太在乎蘿潔在乎的事，例如一晚的關係被知道的話怎麼辦，又例如包著棉被開啟房門實在是大膽地過了頭這類的顧忌。門外，早已安靜恭候的幾名女僕，面不改色地彎腰接受命令。她們甚至沒對呆呆站在房內的蘿潔拋去疑惑的一眼，彷彿公主殿下的早晨與她的裸體，或她與另一名女性的裸體，絲毫無關。不久，動作利索的女僕們帶著衣物回來了。她們問蘿潔是否需要幫忙穿衣，被拒絕之後，才徹底專注在為公主殿下服侍的工作上。蘿潔很快就穿好衣服，觀察她們為公主梳頭髮，拿出擦拭地發光的盔甲──為什麼一大早就要穿上盔甲呢──尚未細思，打理好儀容的公主殿下已斥退眾人，微笑地來到面前。她神采奕奕的騎士裝扮，讓人聯想不到昨晚在這張大床上的模樣。但蘿潔還是想像得到，因為是親身經歷的事。那允許被脫下衣服的模樣。羞紅臉頰、輕喘低喃，被粗糙長繭的手撫摸的模樣。打開了雙腿，承接蘿潔的重量，纖白指尖陷入赤髮的模樣……。
「是這件衣服啊……」公主殿下一手摸著下巴，給出與讚賞相近的評語：「第一次見面時，蘿潔就是穿著這套衣服坐在馬車上。我很喜歡，綠色映稱妳的眼睛。」「呃……謝謝。」突然之間被稱讚，對衣服剪裁或顏色搭配毫無概念的蘿潔，努力把關於某人赤裸的記憶揮去，楞楞地說：「妳也看起來不錯。」白與淺粉色，塑造了清廉純潔的印象。「而且很有女孩子氣。」「女孩子氣？」擅長使槍的騎士笑了，有絲困惑。「製作騎士袍的時候，伊安、希萊爾和瑪爾特蘭老師都強烈建議一定要這種顏色和這樣的設計，她們說如此一來會更激勵士氣──」怎麼聽都覺得是公主親衛隊們私心很重的建議。蘿潔哈哈乾笑。那些人腦子裡有80%是熱愛公主，其餘20%才是保家衛國。「──我作為騎士，也將此視為對自身的警惕。女孩子什麼的……」唇邊淺笑隨公主垂下眼簾的表情而隱去。「一次也沒有想過。」騎士也好，一國公主也罷，這些代表戰鬥和政治的身份，跟女孩子完全沾不上邊。所以一次也沒有想過。世間的女孩子如何生活，這種事，從未被立志於為國奉獻的她放在心上。蘿潔抿緊唇，告訴自己不要回應，卻還是忍不住開口：「無論如何，我覺得很好看。」堅持極為渺小的真相，固執無比的口吻。真誠而熱切的心情。公主殿下再度揚起笑容，紅暈躍上臉頰，翠綠的瞳如碧湖閃爍波光。「謝謝妳，蘿潔。」
＊＊＊
她們離開臥室後，一同走在廊上，沒有多久瑪爾特蘭卿便出現了，嚴肅地與公主交頭低語，蘿潔也明白了為何這個人一大早就穿戴盔甲的理由。
「蘿潔，抱歉，我得先離開了。」「嗯。小心點哦。」不知道是什麼的大臣們召開頗為繞舌的會議，蘿潔聽到關於皇子、繼承權和代位元首的關鍵字。他們淨化龍的努力，為海蘭德人民印證災厄時代的來臨，再沒有人懷疑導師和天族的傳說，也沒有人能逃避世界滅亡的危機。以公主殿下的皇家為首，快馬加鞭地為穩定國政和遠征北地而招兵買馬，群龍無首的海蘭德勢必得在近日內決定新王，而深受人民愛戴、實際上亦在亂世中具有軍事領導實力的最末位公主，變成繼承議題上不得不討論的矚目人物。在戰場為遏止戰爭而衝鋒陷陣，不惜自我犧牲，在政治家的世界更要為理想奮鬥──那個振作挺直的背影，離去之後仍讓蘿潔不禁嘆息。
『為什麼做這種蠢事？』忽然，身後靠牆壁的位置，傳來一道粗率質問的男人聲音。「你有什麼意見嗎？」蘿潔沒有回頭，收斂個人情感，戴上風之骨頭領訓練有素的冷硬面具。『妳應該知道那個公主殿下的老爸幹的好事吧？』當然知道。蘿潔繃緊牙關。調查暗殺目標的來歷是最基本步驟。海蘭德的先王看上市井女性，把她從未婚夫的手中搶回王宮，無視她的意願，生下不被祝福的公主。生產時的傷害和不健康的身心狀態，很快就結束王妃短暫的人生，但被冷落的後裔接受智者的公僕教育，為保護他人而拿起武器，長成了如今極富人望的騎士。『難保那個公主不會像她老爸那樣，只是把平民──把妳當成玩物。』妳見過這些貴族的嘴臉。可笑的苦衷和欲鞏固的權勢一旦聯結，會被犧牲的對象是誰，我們都很清楚。『在所有人類階級中，王族永遠是最污穢的。』「──所以呢？」蘿潔握緊拳頭，轉頭瞪著那長年的糾纏者。「不要以為你只是跟在我身邊就很了解我，我沒有向你解釋行動的義務。」『……我知道妳對她有期待。』
觀察她，調查她，研究她。發現她跟其他人都不一樣。明明惱怒於天真的發言，卻折服於勇敢貫徹的意志。搞到最後也無能殺掉她，不僅如此還救了她。最討厭靈異現象的妳，卻祈禱導師或天神之類的奇異能為她續命。
『但這份期待，在政治世界裡毫無價值──不要忘記克南王子的教訓。』德澤爾拉低帽沿，隨風消失。蘿潔只能瞪著空無一人的走廊，對講完就溜的卑鄙傢伙咬牙切齒。
＝＝＝＝＝＝＝＝＝＝＝＝＝＝＝＝＝＝＝＝＝＝＝＝＝＝＝＝＝＝＝＝＝＝
PS: 我真的很喜歡她們啊啊啊啊啊Q_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