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追寻_形单影只 于 2017-5-14 01:23 编辑
九月,暑气未消。林间树叶的婆娑声陪伴着安睡之人。 此时,六条深雪正在一个长长的噩梦里挣扎。那是一片不可名状的森林,扭曲的树木像是拼接在一起的人类骨骼,遮天蔽日。虫鸣声掩盖了一切。她穿着薄薄的睡衣,踩着簌簌作响的枯叶,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每一棵树上都有着不同间隔的刻痕,对应处生长出锈迹斑驳的锁链与镣铐。隐约踩上了液体,深雪意识到脚下是一个湖泊。与周围那种毫无实感的黑暗不同,湖水的黑暗有粘稠的质感,底下仿佛埋藏着千万种狰狞的魔鬼。远远地,她听见金属碰撞的激烈声响。循声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形——拥有深蓝发色的少女,穿着显然与她同样的丝绸衬衣与及膝的浅蓝色裙子。少女面无表情,一下,一下,敲砸着手腕上的镣铐,每一下都迸溅出鲜亮的血液。那是年幼时的她。深雪无法控制地凝视着少女,纵然她的意识在竭力地躲避,眼眶里充满鲜红的血丝,少女依然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镣铐。“哐——”的一声,镣铐断裂,少女倏然跌落湖水,随之而去,六条深雪一阵头晕目眩。 惊醒。 深雪发觉自己左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皮肉,像在皎洁的雪地里落下的红玫瑰花瓣。嘴唇如打上火漆的信柬,沉重地贴合在一起。语言在没有时间的山谷里迷失了方向。望向时钟,指针划过四时三刻。直到窗外的麻雀开始啾啾地鸣叫,深雪始终睁着眼睛,握着胸前那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久久凝望着房间另一侧的空床。 这是六条深雪的第十七岁生日。如往常一样,她前去领取家中寄来的信件,祝贺她的诞生——以及,宣告由此依附着她的东西。 她迟迟没有拆开那封信件。 当挚友推开温室门的时候,花园静马正在整饬着几株蓝色的鸢尾花。 “啊,miyuki,生日快乐...”静马放下手中的工具,循声向门口走来。迟迟没有回音。 “miyuki,miyuki?” “唔..谢谢你,静马。”深雪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另一个世界匆匆赶来似的说道。 “今年有想要的礼物吗?”静马的目光由深雪空洞的眼眸瞥向对方右手握着的东西,是一封信件,她很熟悉,那是六条家标志的信封。“嗯?是朋友寄来的贺信吗?”她总算想出一句敷衍的话,应付自己失言的尴尬。 花园静马清楚地知道,六条深雪——这位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挚友想要的是什么。那是一样极为简单的东西,却是她唯一一样永远无法给予的。为此她常常感到抱歉。有时候静马甚至在想,如果她直接向自己索求的话,一切会不会迎刃而解。一个拥抱,一个亲吻,甚至是...如果给予自己的挚友,都不算是过分的事情。毕竟,比起自己擅自地,丝毫不留情面地,将那些沉重的事情封存在对方灵魂里的行为。这些不过是宽慰自己的小伎俩罢了。 深雪没有回答。俩人之间不连贯的对话时有发生,彼此都习以为常。她径自走到蓝色的鸢尾花前,轻声说了一句,“真漂亮啊。她们。”留给花园静马的是一个惨白的笑容,使她想起暴风雨后被折磨殆尽的月亮。她缓缓走过去,用手臂轻轻环住深雪,不经意间接下深雪手里的信件。深雪发间的柑橘香气给她带来了一丝恶作剧的趣味,她吹了一口气,深雪左耳边的发丝便被撩动起来。一句略带嫌弃的“讨厌”,使静马相信,自己怀中的挚友仍然是那个缠着自己的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纵然她现在剪短了长发,终日里冰雪般的表情,在静马眼里,不过是清晨起床时一层薄薄的暮霭。 “miyuki,有孩子来问我走廊里的哭声...这个,灵异事件呢?”花园静马为深雪的红茶中缓缓加入牛奶,她始终喜欢不上出自六条家手笔的苦涩红茶。 “你是怎么回答她们的?”看着深雪突然紧张起来的表情,静马更加觉得这位挚友是个小孩子,“肯定和你的回答一样。”说完独自去喝杯中温吞吞的奶茶,静马觉得气氛终于回到了往常一样。 深雪看着眼前的女孩。华丽的银发常常让她联想到神话里带有警示意味的神明,以致于她能够坦然地接受她的一切。在静马为自己抛出的话题缓和下了氛围之时,六条深雪陷入漫长的纪念碑式的回忆。她回到充满海潮味的甲板上,回想塞壬的美妙歌声。 '那时也是盛夏。当时我们应该是十岁吧,或是十一岁?我从来没有觉得草莓社如此恐怖。木质的墙板让空气变得阴鸷,全然不像是闷热的夏季。我第一次没有吵醒你,独自前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诶,想来觉得好害羞啊,如今这般的我居然因为走廊灯突然熄灭了而蹲在墙角偷偷哭泣。你知道吗?当我闻见你连衣裙上的那种薄荷香气,我真的暗自决定要在这里举行我的婚礼。你牵过我的手去,我才觉得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嗤嗤声响都温馨可人。在房间里,你拉着我向窗外眺望,仿佛我们就站在世界的中心。我开始忘记很多总会发生的事情,转而思考那些空渺的事情,诸如幸福、未来,还有永恒。那是我生命里第一次有期望的事情,虽然我从未告诉你这个荒唐的决定。' 天色将晚,倾注了染料一般的鲜亮暮色笼罩了四周,仿佛连肺腑都染成一样的颜色。有星斗开始微微闪烁。夏季制服微微被汗浸湿,拥裹着各种草木清香的风让人感到一阵清爽。远远地,教堂里淌出舒缓悠扬的圣歌声。想到学院里仍有难以推辞的工作,便独自离开温室,往会室而去。 花园静马不用看也知道信件里的内容。那是为何挚友临近毕业便愈发不安的源头。虽然若是换作她自然能轻易地回绝掉,然后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隐去行踪。不过在这一点上,她体恤自己的挚友。她在一瞬间看见了幼年时的深雪——深蓝发色的少女,穿着白色丝绸衬衣与及膝的浅蓝色裙子。她看见那些鲜血淋漓的镣铐和躺在湖水里随波而去的深雪。那个女孩在对她微笑。优雅的Etoile大人,第一次惊慌失措。她想要同女孩对话,却再也消失不见。她立刻去找深雪,捧着那些鸢尾花到了深雪的房间里。 一切如她离开时一样,曾属于她的床铺一尘不染,夏季用的丝质蚊帐也妥帖地悬起,自己失意时喝的苦艾酒也齐整地摆放着柜子内侧。她啜饮了一口,恍惚间看见深雪跪在圣母玛利亚的石像前祈祷,期初是默念,而后是窸窣的声响,一点点地,声音大了起来,逐渐爆裂般的填满了整个世界。 循环往复的祈祷。 花园静马。 花园静马。 花园静马。 六条深雪结束了学院的工作,回到房间已是深夜。推开门,弥漫在空气里的酒味使她觉得一切没有实感。 “miyuki,miyuki.”银色的长发,精致的面容,冰雪般的肌肤,垂下的蓝宝石吊坠,微红的脸颊,胸前随着呼吸平稳的起伏。 她吻了上去,苦艾酒的味道,和一丝丝甜腻的血腥味。床头蓝色的鸢尾花散落一地。 对不起,静马,我唯一期望的事情,只此一件了。
蚊帐垂下,像新娘的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