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揮舞證明的正義之拳
真的消失了。
原地伸展雙手等待，雪飄落了卻再也等不到驚喜──沒有奇蹟，連幾日來值夜班都沒等到那耀眼的燦金對她笑鬧。
南ことり仰望夜空等、等、等……不知不覺獨自一人飆上高速公路，走過曾經待過的地方、想到曾經聊過的話題，最後黯然歸去。
與絢瀨繪里相處的日子就像夢一場，醒來好好收藏起來、消失在記憶的一隅……怕，很怕有天就此不見了。明明一開始很討厭那個輕浮到令人厭惡的人……但現在失落架空了ことり的胸口，任憑時間風吹雨打。
「擅自出現告白，又擅自消失不見，真是任性、最討厭、變態……哼！」
暗罵卻止不住回憶裡的月虹，化作雪點降落在蜜色溫潤的眸。
「……笨、蛋。」
「南警官！」警員驚疑地叫喚，奪回ことり凝望窗外降雪的注意力，「緊急事件，部長發下公文──交通部全體同仁今晚必須支援交通管制課。」
抹了抹眼眶，立刻收斂感傷情緒，「嗯好，晚點會給你們分配區塊。」ことり接過警員遞來的公文，撿起剛送來的晚報翻閱，專心得忽略外頭警備部、刑事部、公安部、地域部、生活安全部、組織犯罪對策部──幾乎警視廳上下針對重大事件全體出動吵鬧的景況。
「由RLab株式会社社長邀請各方名流共同於日本舉辦國際藝術設計聯展：《縈青繚白》，邀請大家共襄盛舉……就是這個啊？」ことり瞇著眼、摸上公文，繼續往下讀，「怪盜KKE又一次犯罪預告：我要奪走與《縈青繚白》展覽同名主打，將於拍賣場上售出──RLab株式会社社長珍藏，價值千萬的星光藍寶石戒指。チカ！」
打開手機查看網上討論版沸沸揚揚怪盜KKE的相關新聞，瞥了眼日曆。
「時間是今晚，又是滿月啊。」喃喃自語，ことり往手邊筆記本添加註記。
順手移往叉子，斬落了作為點心的起司蛋糕一角。
眾所周知，RLab株式会社主辦的藝術設計展每年主題不同，是表面上打著展覽名號卻跟藝術設計沒太大實質關係，裡面擺放各種名畫、陶瓷、首飾、雕塑等等古董──有錢人附庸風雅，比較國際影響力的炫富拍賣會。
今年的主題：《縈青繚白》主打是天然的星光藍寶石經過細緻金工打磨，價格不菲是有錢還不一定能買到的珍品。
全世界名流聞風而來。這樣一個匯集重要人士的場合──如果不保護好人員、展覽物，可能會演變成一場國際級的大事件，影響外交進而對國家安全造成威脅。
警方為了制止怪盜KKE即將犯下最嚴重的國際事件，做足了準備。越靠近展覽會場，戒備更加森嚴、裝備也更加齊全──來回走動的保安人員，除了警視廳警員，還包含政府派遣的陸海空自衛隊。
如此大陣仗就是顯示政府的重視、威信──警視總監對此次陣仗，可是抱著一百二十個信心，能就此抓住KKE的「馬尾」。
偌大的道路，除了警察、警察、還是警察整備以待綿延數里。
「哈啊，好想回家睡覺！」一名警員依靠車門，猛地打著呵欠，「為什麼得在這邊浪費時間做交管啊……那主辦方RLab商譽很差，社長都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賄賂政府官員……被偷是剛好。」很多人心下明白，卻沒辦法。
「前輩別那麼說嘛，職責所在沒辦法。」
警察也是人──心中的正義與國家的正義衝突，身不由己只能選擇後者。
「別看我這樣，我……還是支持怪盜偷走戒指，那是證據不足的贓物。」前輩壓低帽子左顧右盼周遭有沒有閒雜人等，接著朝後輩小聲說：「這件事我只跟你說……我們警方高層，據說『那位』警視長有收受……賄賂。」
「喔喔……『那位』啊，真可怕。」小夥伴點點頭同意，接著小心翼翼地靠近前輩耳邊，「那位……是哪位？」
「唉唷你好笨，我這麼會有你這種小笨笨後輩！」前輩敲敲打打後輩永遠比人消息失靈又不懂變通的小腦袋期待他開竅，「就是刑事部長啊刑事部長，陷害南警官的那位……懂嗎？」激動，一不小心聲音越放越大。
後輩不回，瞠目結舌──並非是聽到了前輩所說的消息，「你你你……你。」
「你你你你、你什麼你，幹嘛啊……好啊，前輩說話你有沒有在聽、有沒有在聽？」前輩戳著鼻頭咄咄逼人，一副要幹架的樣子。
後輩想說點什麼卻答不上來，只是站得直挺挺的、手穿越前輩腋下緩緩指向前方。
「……咳哼，月島。」ことり溫軟的嗓音，暗藏凶光亂刀飛來。
南ことり站在你後面，她可能很火。
這可不得了，月島立刻向後轉、立正，「南、南警官好！」自動稍息待命。
工作時不工作，聊閒話──還是上司的降職八卦，前輩已經仰首做好選擇死亡的覺悟。
一副沒聽見兩人談話的樣貌，ことり微微頷首、輕柔地說：「辛苦了，還沒正式開始──忙裡偷閒是可以，記得做好交通管制的本分。」
語重心長沒有多說，ことり返回了崗位。
根據預告，怪盜執行竊盜時間是半夜零點整──不會多也不會少，就是如此精準。
警方不敢過於懈怠，等待的時間很慢、很長，抵達指定時間之前會把感官麻醉。只能聽聽車上廣播不時傳來的記者特報打發時間，偶爾翻閱手機、觀看網路討論區被怪盜消息的直播目不暇給地淹沒。
「真的要抓住嘛……怪盜？」
呵了口白霧散逸空氣，ことり低頭端詳著筆記，零碎飄雪沾染了頁面。
終於，二十三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時計至零，遠方鐘樓發出十二響鐘聲，悠揚地貫徹大地，驚醒大家上膛警戒。
聲響過後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南警官，辛苦了。」突然，一位停在ことり面前和藹、白髮蒼蒼的老人，打了招呼。
「牧瀨警視總監，怎麼會來？」一看到剛任職警察時的第一位上司，ことり不禁肅然起敬──他是位很有正義感與責任感的警察，教導ことり許多道理的老師。
「那邊交給刑事部長，我在四處巡邏……」牧瀨拍著ことり的肩膀，仰望遠方閃爍紅點的大樓，「好久不見了啊。」
很香？
「是的。」ことり見那顫顫巍巍、斑駁年老的手，殘忍訴說著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所以，你是誰？」
「好聰明。」聲音變了，牧瀨揚起一抹熟悉的燦笑，崩解的妝容延伸耳根像是張大了嘴要將人吞噬。
「啊啊啊，怪盜出現了！」不知道是誰的呼喊，隨著這句話牧瀨的衣襟綻裂，魔術般變出了一架滑翔翼，在燈光聚集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後翱翔夜空消失。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ことり意識過來聽見廣播傳來媒體激動地報導獨家新聞──展覽會場有錢人四處逃竄尖叫沖散軍警配置、星光藍寶石戒指準時消失早被盜走、刑事部長被五花大綁懸吊空中、警視總監則被電子鎖反鎖在辦公室。
零零碎碎的消息相當龐大，網路討論版一瞬間爆炸。
失去指揮官，警方大亂、急忙出動卻造成人流龐大後車推擠前車，全部撞在一起成了連環車禍，所有一切亂成一團。
地上的不行，改換天空──直升機出動掠過頭頂，掃蕩髮絲、揚起車禍的火光，ことり發著愣、一會便捏緊手機。
「果然……是你啊。」苦笑，ことり二話不說向火海俯衝。
快融入火海前，一個拐彎進入小巷──牆上、地上殘留著螢光標記。
依靠記號前行，ことり不開手電筒消耗僅存的微弱電力，全專注到追蹤怪盜行跡的廣播。
「怪盜中途丟棄滑翔翼，最後駕駛跑車跳入東京灣更換船隻試圖出海，海上自衛隊……」
手機在此時不識趣地顯示低電量，而ことり早得到足夠消息也不打算做什麼補救。
出了巷子，連結的公園一如既往地安靜沉穩。
路燈下濕漉漉的軌跡，延伸到了那充滿回憶的大樓前。
樓頂上一如往常的燦金，對著ことり閃爍。「你來啦……正好，我有話想老實說。」絢瀨繪里嘴唇顫動、覆蓋毛巾，髮上、身上不時滴水，一旁換下的衣物形成一攤水窪。
「你是怪盜KKE，早知道了。」ことり聳聳肩上前，高跟鞋交錯踏地的聲響迴盪風中。
「果然好聰明！」拍了拍手再次稱讚，繪里眼中閃爍著感興趣的光芒，「怎麼知道的？」
控制車上電子裝置讓警車互撞、混亂交通，明白最危險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障眼法跳入東京灣出海、實際卻往回逃到能見到展覽會場的這棟大樓，你才是聰明人吧？
遠方警方聚集的燈光照得天空亮得很，ことり看著繪里想……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輕描淡寫地答：「你留了那麼多證據給我──指紋、臉部特徵、性格、犯罪週期。以犯罪週期來說吧……因為怕黑，夜晚只在有月亮的日子行使偷竊之實。順帶一提，夜晚犯罪的日子跟你來見ことり的日子是錯開的。」
「那麼指紋、臉部特徵、性格？我的資料早隨侵入警方資料庫全部銷毀、竄改了，就算重新入檔還是會自動消除。」繪里被揪住證據還是不為所動，越發上揚的嘴角保持著膨脹的自信。
「這世界被電子化許久了，或許大家也忘了──電子紀錄外還有一個叫紙本紀錄的東西，就算竄改了資料，紙本內容還是抹消不了……電子資料確實方便即時，但有你伸手不及之處。」ことり提出了口袋中的小手冊，展示裡面關於怪盜新聞的筆記，「紙本舊，但是舊得很有用。ことり我自己有紀錄，性格做歸納、特徵用畫的、指紋確實沒在雲端資料庫，只是犯罪現場跟你在警局東摸西摸的部分可以進行人工比對。當然最大敗筆……是你，讓我知道你是駭客。」
「真棒，我就知道你有能力破解我的身分！」真誠地稱讚，繪里笑著續道：「那麼接下來呢，你要……來抓我？」
──你要來抓我？
警察抓小偷才是正常現象。繪里說得理所當然，彷彿被抓的小偷是她但並非她。
「唔嗯……那不關我的事，ことり只是小小的、小小的交通警察罷了。」
沒想到，ことり否認。「此次除了交通管制，並沒收到抓怪盜的命令與權限。」雲淡風輕，略帶了點自嘲，「ことり我只是來確認調查是否正確。」翻閱筆記，「那個社長ことり調查過了，本來是個山老鼠盜採林木致富創了間保全公司搞不法事業，這個戒指也是黑吃黑強奪而來的……你偷了就偷吧，反正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
掩住臉，ことり蓋著眼睛好像就真的看不見。
「你知道的吧……RLab的社長賄賂政府官員、警方高層，當初就是他擋下你揭發貪汙的那位──現任刑事部長。」皺眉、嘆口氣，繪里搖頭道：「社長跟刑事部長他們是很久的合作夥伴，稍微施壓一下其他長官就把你降職了。」
「對……那社長算是ことり的仇人。」ことり雙手別在身後，仰望天空，「借你的手報復、氣氣他們，反正我也沒辦法做什麼……ことり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相反的，我也不認為繪里ちゃん是壞人。」向上摩挲了手臂，「哈哈……警察當成這樣，很無情、很壞吧？」
說謊。那是ことり不安的肢體動作，她在說謊。
「你不如你所說的，那麼冷酷無情、那麼壞……剛才我看到ことり你衝進火海的英勇模樣，那瞬間我彷彿看見了鳳凰浴火重生──你擺脫了過去的你，早就走出來，沒有一絲想要報復的意思。」沉思一會，繪里再度開口，「你現在嘴巴說得事不關己，但不過什麼困難、什麼麻煩事你其實都有攪進去──我入侵過你的檔案，知道你還是保持著心中的正義與責任感私下調查很多案件，不管是我的還是其他的什麼人，來找我是因為證據充分要抓住我卻在最後找了藉口吧？」
毛巾隨風飄逸吹到了大樓外，繪里重新綁好馬尾、戴上那頂標誌性的高帽、單眼眼片。
「你心中的正義矛盾了吧，為什麼要遲疑呢？」猛地揚起手，飛舞了披風，「來抓我吧，壞人就是要被正義的一方抓住……打倒我，證明你的正義、你的努力！」
被說中了。所有的思考像是被扒光光般毫無保留，ことり猶豫不決。
「南警官，太天真了……還是你動情、喜歡上了我，無法下手？」冷、語氣很冷淡，至今相處的種種像是被摒棄不顧，繪里無情地說：「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吧，別鬧了……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
內心絞痛猶墜冰窖，「……繪里ちゃん。」ことり知道對方是在激將法，她本人也不好受。
如此決心，必須回應。ことり心中衝突、五味雜陳，卻還是毅然決然遵照了對方的願望。
揮動那小小的拳頭，只為了──打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