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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941年12月 莫斯科 ‧莫扎伊斯克防線附近

「隊長，後方來報，補給的車輛遇上暴風雪，過不來了。」

「隊長，又有兩台坦克陷入泥濘，看來今天是趕不到上頭要求我們抵達的據點了。」

「隊長...」

「我知道了。」自認並不是十分怕冷，但如今被厚厚的軍裝大衣包裹著，依然能感受到刺骨寒意的西住真穗，抬起手阻止了部下的發言：「原地紮營，把火升起來，今晚我們就在這裡過夜，明天天一亮再出發。」

自6月份開始，西住真穗所屬的集團軍進軍俄國已經有五個多月了，從夏季打到冬季，德軍原本期望冬天來臨前攻佔莫斯科的目標已經失敗，雖然前幾天部隊才在西住真穗的帶領下擊破了數十輛敵軍的坦克，獲得一場小勝利，但俄軍主要是以游擊戰的方式進行騷擾，頑強的抵抗讓德軍疲憊不堪。天氣的嚴寒加上後援不繼，部隊裡面已經開始出現厭戰的情緒。拿出地圖研究行軍路線，真穗正在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保持部隊最多的戰力，部下就貼心的遞上一杯剛煮好的黑咖啡，寄望熱飲能讓隊長暖和一點，西住上尉道聲謝接了過來，可惜天寒地凍下，咖啡毫不意外地很快變成了冷物。

至少我還活著，西住真穗心想。將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她吐出一口白霧，開始沿著營區慢慢步行，一方面巡視、一方面也想藉此讓身體不要那麼冷。西住真穗還沒有看見地獄，雖然她早已後悔。

已經過了快兩年了，從拋下大吉嶺離開那天開始，西住真穗就無法不讓金髮少女那泫然欲泣的臉龐浮現在腦海，不管是在田野間行駛中的坦克也好，在激烈交戰中的前線也好，她都不停的問著自己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西住真穗不是在大吉嶺的身邊。如果說戰爭是為了德國的榮耀及未來，為什麼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的橫死在離家鄉遙遠的異國，而戰爭卻還是完全沒有要結束的跡象？一年多以前的敦克爾克(註1)，眼看英法聯軍即將被全殲，德國的勝利就在眼前－－真穗當時天真的以為若戰爭可以在這裡結束，那麼英國本土就不會受到攻擊，大吉嶺也一定能夠平安，她們兩人還是有機會再見，只要還活著，我還是可以履行我的承諾...

但是事與願違，元首在關鍵時刻下令陸軍停止追擊，這個錯誤，讓英法聯軍得以在短短10天之內撤出數十萬大軍，保留了與德國繼續對抗的戰力，德國想在此逼使英國投降、取得大戰勝利的希望化為泡影。戰爭不但沒有結束，元首還在稍後的9月下令空軍開始對倫敦進行大規模的無差別空襲，據說有眾多英國平民死於轟炸之中。

『大吉嶺，妳現在會在哪裡呢？』

在法國時，西住真穗總是習慣看著飛往英格蘭的轟炸機群，儘管明明知道這樣的想法很愚蠢，但她還是祈求它們的攻擊不會波及到大吉嶺以及其所珍愛的任何人事物；即使在這樣殘酷的戰爭當中，西住真穗仍希望她能夠幸福、快樂，永遠不會受到傷害。

大部分的人都已經處理完了負責的工作，西住真穗注意到一位年輕的士兵正靠著樹幹抽著香菸在休息，看來不超過25歲的大男孩手裡拿著一張照片，口中哼著那首在軍中流傳極廣的Lili Marleen(註2)，想必也正在思念著戀人吧－－據說上次德國與俄國交戰時，德軍曾經以飛機散發用俄文寫著"你的姑娘已經移情別戀，而你卻在前線打仗"字樣的傳單，藉以打擊俄軍的士氣－－西住真穗無端地想起這個典故，突然有點想笑，卻又覺得悲哀。她時常希望著大吉嶺已經愛上了別人，這樣那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美麗少女就不會再露出那樣令人心碎的表情，她會有個愛她的、不讓她受委屈的、能夠陪在她身邊的人，她可以擁有更加美滿的戀情；但一旦想像起或許此生已無緣再見的戀人待在別人身邊的畫面，西住真穗胸口的痛苦就像是野獸要衝破藩籬般難以自抑。

『不要再想了。』在心裡對著自己說，西住真穗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事情，她再次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將戰略地圖收進包中。雖然沒有睡意，但考量到保存體力，真穗還是打算稍作休息，卻在此時聽到遠處傳來急促的信號口哨聲音，劃破原本已歸於寂靜的夜空。

「隊長！敵襲！敵襲！又是蘇俄的游擊隊！他們過來了！」

部隊才剛剛做好了休整的準備，耳邊就又傳來槍聲與部下通報受到俄國游擊隊攻擊的警報，看來今晚也將會整夜都受到游擊隊騷擾了。一邊沉著的下令準備迎敵、身體一邊反射條件般躍上坦克車體準備開始接戰的同時，西住真穗最後望了一眼荒涼的西伯利亞平原在夜色中蕭索的景象：遠方黑暗中武器擊發產生的火光、正在開始降下的大雪、還有不幸被子彈擊中而倒在地上掙扎的士兵－－是剛剛在樹下的那個男孩－－他中槍的部位是要害，軍人眼中的生命光彩正在逐漸消失，但男孩的手裡還緊緊抓著那張照片。

誰說這裡不是地獄了呢。

指示著戰車前進、砲手準備瞄準，納粹德國"帝國師"最出色的坦克指揮官之一西住真穗，預感到自己也許將如同其他無數已經埋骨異鄉的德意志士兵一樣，再也無法活著離開俄國，而她想對那人說的話也將永遠留在這裡。

註1：1940年5月26日，敦克爾克大撤退註2：一首德語的愛情歌曲，二戰時在雙方陣營都極為受到歡迎，還被翻譯成各種語言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