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梦幻之地

“没什么，就当是我在自言自语吧。”

看了看莫名害羞起来的爱尔希雅，卡兰会心的笑了笑。养母与养女——名义上是这样的关系，孤身一人的半精灵和无处可去的流浪者，因为年龄上的差距，自然而然的结成了这样的关系，不过对于当事人的二人来说的话，这种关系实际上还要更加微妙一些。这种微妙的感觉，也让卡兰比起单纯的养女身份更能深入的了解她——血族与精灵的混血，吟游诗人爱尔希雅。明明是实力强大而谜团众多的美丽女性，如今却毫无顾忌的对自己展现着不为人知的羞涩的一面，这样的事情……

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没错，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直到现在，卡兰才幡然醒悟。如果不是爱尔希雅的存在，她可能还无法注意到这一点。看到卡兰那若有所思的表情，爱尔希雅微微一笑：“注意到了吗，艾菲斯？”

“怎么会注意不到。”卡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这还注意不到，那可不是迟钝能够形容得了的……唔，难道说刚刚那种脸红的表情，是为了这样的原因才故意摆出来的？”

“这倒不是啦，嗯……不是哦。”

没错，虽然可能是无心插柳，但爱尔希雅的举止的确给卡兰带来了一些启发性的提示。像是做梦一样——本来只是用于形容幸福的心态，并且由于这种心态，对周围世界的认识也有了微妙的区别，这原本只是一种主观上的认识变化。原本如此，实际却并非如此，那种来自于爱尔希雅身上的，让卡兰感到陶醉的梦幻的氛围，在这里居然没有显得有任何的“突兀”。

没有感到突兀，事实上这件事情本身才是最突兀的。

作为类似于高次元存在撒下的鳞粉一般的生物，无论是血族还是原种精灵，都和这个世界有某种程度的不兼容。即使距离他们的诞生已经过去了万余年的漫长岁月，这份不兼容也始终未能得到缓解。爱尔希雅作为血族和精灵的混血，这种违和感并没有因此得到增强，却也同样没有任何的减弱。那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生物，那应当是沐浴着极光的，遥远彼端的高岭之花——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结果，就是那如同泡沫般的梦幻感。

朦胧而虚幻，模糊而淫靡，清雅而不实，仿佛飘荡在高山之巅的，青色、紫色与红色的极光。与星辰同格的这般存在，即使伸出手去，即使近在眼前，也给人一种无法触及的错觉。

这种错觉时常让卡兰感到不安。

梦幻般的气息，时常让她错认为，眼前这些幸福的生活，全部都是自己在黑暗中产生的无意义的一场梦。即使和爱尔希雅十指相扣，她也无法确定对方就在自己的面前。

这种感觉时常困扰着她，而在这里，这种感觉似乎不那么令人困扰了。

有一种说法。

如果一件事物数量稀少而他处难求，那么这件事物就会格外的能够吸引人的注意力。奇迹、希望之类的，实际上也可以归到这个理论当中。例如说，魔法曾经是能够称之为奇迹的东西，无论是水平多么有限的魔法师，在曾经的曾经，都有能力成为一方的主宰。而到了现代，被进行了无数次整合与普及的魔法，无论功效和泛用性比起以前有了多大的提高，都无法在被称为“奇迹之力”

。

梦幻般的氛围，也是如此。

——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和爱尔希雅之间，即使日常中只是普通的交谈和互动，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明明每天都有着仿佛随时会分别的不安，在这个地方，这个被称为缪拉姆帝国首都的地下遗迹中，却完完全全没有产生那样的感觉。

不，这样说也不对。并不是没有产生，而是因为“这种感觉随处可见”、“似乎变得太过寻常了”，所以大脑中并没有将这种感觉区分开，也就是说，“现实”和“梦境”纠缠在了一块。听上去颇为诡异，但的确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爱尔希雅那美得过于惊艳的表情，导致那份现实与梦幻的割裂的加深，卡兰还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她所处的这整个环境，都沉浸在一种不现实的氛围当中。

这个世界是否是真实的世界？可能是。这个世界是否混杂了一些并不现实的要素？是。

“和这些雾气……有关系吗？”

“有一定的关系。”爱尔希雅点了点头。她伸出指尖，在那显得粘稠的白雾中轻轻划过，接着说道：“然而影响并不会这么明显。这样的割裂感……唔，同质感，本身来自于散发出这种感觉的事物本身所具有的超现实本质，就像我一样。这些雾气，虽然的确也是超现实的存在，但却是通过‘实际存在的某种要素’加工转化而成的，因此不会像我这种‘神话种族’一样，割裂感那么严重……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于雾气，而是来自于这个世界本身。”

“这个世界本身吗？爱尔希雅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啊。”

“都是以前在大图书馆看到的，游历的路上也总能知道不少事情。”

“是这样。割裂感来自世界本身，换而言之就是，这里其实并非是一个和外界有物理联系的洞穴，而是一个异世界咯？是独立的半位面，或者是某种世界的碎片？”

“或许吧，但我个人的意见是，应该是某种更加复杂的东西。”

卡兰虽然因为丰富的阅历而有着充裕的专业知识，却因为本身体质的限制，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没法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了解。考虑到她的想法，爱尔希雅耐心的分析着：“从我的‘视角’来看，这个遗迹和外界的物理联系没有任何的问题——这里的确是位于希德利尔地下的一处巨大空洞。唔，只是这样的话可没法解释这种割裂感。”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不妨试着放开思维，考虑一下罕见的可能性。”

清丽的女声从一旁传来。声线柔和而温暖，却夹杂着一些不似人类的无机质的成分——那不是人类的声音。

卡兰和爱尔希雅朝着声音的来向望过去，却没有露出应有的敌意，那是她们所熟知的声音。金发绿瞳，看上去和人类没有什么分别的女性，穿着白大褂的她，意外的有着一种柔弱，或者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感觉。她的身体比例是“完美”，她的双瞳里闪烁着奇异而梦幻的冷光，她的腰间别着精巧的双剑——无论她多么美丽，多么精致，多么逼真，她都拒绝承认自己是人类。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事实的确如此。

“艾莲娜？怎么来的这么快——其他人呢？夏希也不在的样子。”

卡兰看上去相当惊讶。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名为艾莲娜的半机器人——或者也可以叫做生化人——在战斗力上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优势，能够被评价为A级冒险者，也是因为她和她的恋人，那位名叫夏希的少年间的完美配合。根据卡兰的判断，协会的增援没有走她们走过的路，换句话说，他们可能也会遇上那些诡异人形的袭击，即使如此，艾莲娜依然能比其他几人都要提前赶到，这种事情实在很让人惊讶。

“因为其他几个人都觉得让我先过来比较好。”

艾莲娜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我的强项是分析与演算……单论战斗力来说，夏希要比我强上许多，他一个人或许就有接近A级别的战斗力，相比之下我就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而已了。那些诡异的人形，虽然夏希他们无法进行有效攻击，但对方也很明显的没有手段可以伤害到夏希他们，考虑到这样的境况，夏希他们就派我先行前来。大概是考虑到你们这的情报更丰富一些……嗯，没错，就是这样，情报。”

说着说着，艾莲娜敲了下自己的掌心，朝着卡兰和爱尔希雅微笑起来。

“对，情报。虽然我也有了些自己的观测数据，但严格意义上不能称之为生命体的我，有很多事情是注意不到而感觉不到的。夏希那里现在正在战斗当中，自然无法给我提供他们的感觉——果然这才是让我来的目的。那么二位，来详细的谈一谈关于那些人影，还有这片废弃之村的详细情况吧。”

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卡兰回想了一下关于艾莲娜的情报，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朝她诉说起自己和爱尔希雅之前的遭遇。爱尔希雅也在旁边做着补充，当然，既然对方追求的是“作为一般生命体能够获得的情报”，那么卡兰和爱尔希雅自然在描述中加入了大量主观上的判断。不过并没有说出她们是怎么察觉到那种“割裂感”的，虽说艾莲娜本人也没有在意。

“唔，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听完卡兰她们的叙述，艾莲娜沉吟了一声。

“我大概有点猜想了。如果对方不是鬼魂的话，那么这就不是灵异事件——正巧，在这方面我的分析能力要比‘分社’小姐高出一截。”

“哦？已经有想法了吗？”

爱尔希雅挑了挑眉毛，看上去对于这个结果也有些惊讶。而艾莲娜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如果没有提到这些白雾和‘时滞之雾’的关系的话，也许我还要花些时间思考，但既然有了这么明显的一个线索，一切就都好办了。”

“时滞教的银雾。”

“没错，就是那种东西。虽然一般来说无法像普通的雾气一样用瓶子就能收集到，进而会导致分析上的困难，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虽然大家都不太喜欢——于是我就职的研究院开发出了能够收集时滞之雾的方法。”

“那还真了不起呢……之后呢？”

虽然总觉得艾莲娜的说法有很多地方值得吐槽，但卡兰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因为疑点众多，所以暂时没有公布，不过……”

艾莲娜犹豫了一下，顿了顿，接着说道：“研究结果实际上已经差不多出来了。根据我自己所能得到的信息，那些雾其实是……嗯……”

艾莲娜的语气犹豫起来。她的眉头微微皱在一块，似乎在纠结着是否要说出自己所了解的事情。那种表情，看上去并非是由于对他人的不信任，而是由于对自己的不信任，才会产生这样的纠结。艾莲娜无法保持确信，对于她自己所带来的这些信息，以及她根据这些信息作出的推断。

“怎么了，艾莲娜？”

爱尔希雅用她那温和的，动人而又慈爱，犹如年上女性一样的声线发着问：“如果是什么不能说的内容的话，就算不告诉我们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在心中整合那些结论，并且做出正确的判断，对于我们来说便是大有益处了。如果说是对结论本身有所疑问的话，也无妨，没有人知道真相——但如果连提出猜想的人都没有的话，那这个世界上的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决。即使名为科学的事物在现在并非是主流，我这样的神话种族也与科学这样的东西相性不佳，但我觉得，名为科学的东西一定也有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例如说，解决这些雾气的难题。”

卡兰默默地看了爱尔希雅两眼。

——这样循循善诱的说法，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过任何的变化呢。

“唔，的确是这样呢。”艾莲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接着缓缓地说道：“……我的确对那个结论没什么信心。但如果你们愿意听的话，姑且告诉你们吧。虽然很令人震惊，或者说，匪夷所思，但那些银色的雾气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雾气——不是悬浮在空气中的细小水滴组成的自然现象——那些东西实际上是……时间。”

不管是卡兰还是爱尔希雅，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当中。从她们的表情上来看，并不是不相信艾莲娜所说的话。她们只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