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唔……雖然覺得她應該會拒絕，可是好像也不是說全然把握。」

「對吧。」

「那我該怎麼辦嘛！我不敢告白啊！」

「哈？」

「唉唷！其實說來說去……」妹妹又把頭埋回抱枕，故意讓臉和聲音被悶住使話語模糊。「就只是……我不敢……很害怕……」

搞什麼。

原來是這樣啊。

「雖然覺得馮青應該是對自己有好感的，但還是怕被她拒絕？」

「嗯……」

「明明對方都明示要妳這個本來就喜歡女生的人喜歡女生了，還是怕對方其實不喜歡妳？」

「為什麼這句話聽起來很嘲諷啊……」妹妹頭靠在抱枕上，側著臉瞇起眼睛。

「就是嘲諷啊。我不懂妳在怕什麼，倒是馮青才覺得害怕吧。」

「欸？」

「妳想想看，在最初妳就已經知道她可以喜歡女生了對吧，然後她又已經對妳投了看似飄忽不定的變化球實則快速直球砸到妳的臉後變成的觸身球，怎麼樣看都很明顯是在拐彎抹角的告白吧。」

「中間的那段形容根本不需要吧……」妹妹皺著眉吐槽我華麗的比喻。

「但像妳之前還跟溫衣嵐有那段奇怪的play也讓她以為妳就是喜歡男生，縱使後來知道妳跟他沒有在交往，只要妳不說，她也不會知道妳其實喜歡女生，更不用說是喜歡她了。」

「怎麼會……」

「欸！？怎麼了？」

「你突然分析得這麼精確，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啊！」

「白痴啊妳！」

害我還以為真說錯什麼話，嚇死我了！

妹妹對我吐了舌頭，接著又噘起嘴開始反駁。

「可是……我那時候也說了會好好考慮什麼的，那也算是有釋出好感吧！」

的確在那種情況下，也表達出了肯定的訊息……

「但是那樣不夠吧。在那之後妳有具體做出其他明示暗示嗎？」

「呃……光明正大的偷看她算嗎？」

「妳要我從哪裡開始吐槽？」

「好嘛！在那之後我們就沒有提過那天的事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樣繼續那類的話題啊……」

「妳真的很笨欸，之前都是在裝聰明？」

「你不懂啦，我有很多事情得要考慮欸！」

「啊？還有什麼要考慮的？」

妹妹望著蹙起眉頭的我，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下意識的將臉旁的髮絲梳向耳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屏氣靜待著妹妹整理好思緒。

「原本還沒讓自己去想。」

妹妹用低沉帶些沙啞的聲音開口。

「和女生交往這件事情，是會遇到許多困難的吧。」

話語展開凝重的氛圍讓我不禁肅然。

不，就連話題本身也是非常沉重的事情。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靜靜的凝視著妹妹。

「突然笑不出來了呢。」

和說出的話相反，妹妹勾起了笑容，然而卻帶有濃濃的自嘲意味。

「在喜歡上馮青姐以前，我從來沒想過性向這件事，覺得應該會像大家一樣，在未來會遇見某個男生，覺得他很帥氣，人很體貼，我們相處了一陣子，彼此都有好感，然後哪一天這個男生跟我告白了，我也答應了，就這樣交往下去，最終可能像爸媽那樣結婚吧。」

妹妹邊像是在掩蓋不安情緒似的前後搖晃著身體，邊平淡的敘述著。

「發現自己可能喜歡馮青姐的那段時間，我真的很迷惘，在以前頂多是對某個男生有點好感而已，但是這次不一樣，我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無法形容，太過困惑還查了很多網友的情感分享，也想了超久超久……到後來我就懂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妹妹講到這裡突然有點害羞，輕輕笑了起來。

「在學校跟她傳LINE的時候，我超害怕被別人發現的，每次朋友一問我『是在跟誰傳訊息啊，這麼開心』，我就得緊緊握著手機以防被搶，笑著亂唬弄過去，但是心裡還是有種悶悶的感受，其實我是很想要大方的跟她們分享這些喜悅，不用隱瞞不用欺騙……可是我辦不到！我好害怕，害怕她們從此看我的眼神就會變了，變得有距離，變得不像以前那樣能自在的相處，也想過她們會說出『天啊，妳居然喜歡女生，那妳會不會喜歡上我啊，不要靠近我！』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言論，從此關係決裂。」

參雜著悲憤與無奈，她的陳述語氣逐漸從平淡轉為激昂。

我迎上妹妹的視線，發現她眼裡有些濕潤，不規則的反著光。

「所以不禁會想……如果以後真的跟馮青姐交往了，是不是以後還必須編織更多謊言，試圖去掩蓋我和她的關係呢？」

聽著妹妹的這大段話，我總想說些什麼卻卡在喉頭，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很想說別管那麼多，有什麼不好講的呢，但是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以我的角度來看，也就是以男性的出發點去想，喜歡女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沒必要躲躲藏藏，追到了就跟眾人炫耀這我馬子什麼的還怕別人不知道，根本不會有妹妹所說的那種煩惱。

但是女生不一樣……即使這個世代已經被說是很能接受多元觀念了，然而社會上還是有很多人，沒辦法接受或認同這些和既有價值觀的相異之處。

不用說得太遠，先從周遭的朋友來想，同性好友知道你喜歡同性，絕大多數的人鐵定是先愣住、不知所措，即使嘴上說這樣的事情沒什麼，但心裡絕對會給對方貼上標籤，「啊，原來他是同性戀啊」、「怎麼辦啊，這要怎麼樣跟他相處啊？」一堆無可避免的小劇場使得雙方距離被迫拉開，原本良好的友誼因此產生疙瘩。

所以她才會寧可保持跟馮青的曖昧關係不主動打破嗎？

一樣能夠在她身邊，和她一同歡笑，也可以邊傾訴著觸動心弦的話語邊凝視著她。如果真被別人懷疑關係，也可以笑著說不是。

我能夠理解妹妹的想法，要是換作是我，可能也會覺得維持現狀就好。

「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我下意識將腦裡所想的疑問說出口。

「真的能夠像所想的那樣讓時間停止轉動永遠不改變嗎？」

「……欸？」

「我知道很難有勇氣去面對……但是像這樣……就是一種逃避，逃到後來還是沒有解決眼前遇到的困難啊。」

「……為什麼？」妹妹收緊手指，抱枕上的布套因此被抓出了皺褶。「這也不是什麼逃避吧，只要我們兩個都覺得這樣好，那不就行了。」

「可是妳是在自欺欺人！」我無法克制的激動起來。「明明就不是需要隱瞞的事情，明明是應該可以和朋友們愉快分享的真實心情，妳卻把它藏起來假裝不存在，這對她們來說也是種欺騙吧！」

「那不然你要我怎樣！直接了白告訴她們我喜歡女生嗎！別傻了！一天到晚只會談論韓國歐爸的那些女生，你覺得她們能夠坦然的接受我對著可愛的日本女偶像癡漢笑嗎！」

「妳不是已經被她們發現過癡漢笑了嗎！哪有什麼差！」

「可是她們以為我是對OOR的Taka癡漢笑啊！」

「Taka是誰啦！」

「OOR的主唱啦！」

「是喔！哎唷不重要啦！妳可以就試著讓她們知道妳也會欣賞女生啊，而且會把偶像當成憧憬對象也是很正常的啊！先從這個小地方開始慢慢地……讓她們漸漸地產生妳可能是喜歡女生的猜測，絕對比突如其來的出櫃宣言還要能讓人接受吧！」

「哪有這麼簡單的事……」

「那我問妳，為什麼我從以前都交女朋友，平時看電視也老說妹子正的一副直男樣，從來沒有對同性戀表示支持，妳還敢跟我說自己喜歡馮青呢？難道都不怕我會對妳投出異樣眼光，甚至是跟老媽告密呢？」

「那是因為……要能夠跟馮青姐搭上邊，感覺就只能問你啊……還有就是……」

妹妹習慣性地轉繞著手指，支吾了半晌才回答。

「有一次在吃飯的時候，媽媽偶然提起到最近跟同性戀有關的議題，她說了一些覺得他們很奇怪、無法接受的話時，你就隨口一句『人家相愛不是很好嗎，我一個單身狗只覺得羨慕』，讓老媽瞬間爆笑……那時候我就覺得可以跟你說，不會有事。」

啊，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呢。

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來我那個無良母親……居然後半段時間都在嘲弄我！還記得那是跟馮青分手沒多久之後，所以老媽特喜歡針對我，老說什麼「馮青這麼好的女孩都不要你了，你以後還哪裡找伴啊。」為什麼總搞得是我被甩，明明我們是雙方和平協議分手欸！

「喔……這麼一講我也覺得那時候的我超帥，妳有沒有瞬間愛上我這個哥哥啊？」

「沒有。」

「也不用這樣秒答吧！」

「但是……覺得帥是有的。」

妹妹說完瞬間撇過頭，不想讓我看見她彆扭的表情。

哇！這就是所謂99%傲突然出現1%嬌的快感嘛！

虐了那麼久出乎意料地給了一個甜頭，這種似乎只會出現在二次元的傲後嬌真是沁人心脾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懂這種感覺嗎！就算不懂也沒關係！

「你幹嘛啦！」

「沒啊，笑一下不行嗎？」

「不行，好噁心。」

真的是只嬌一秒而已欸這人。

「總之，妳要仔細想想啦。」

「知道啦……」

妹妹撇嘴站起身來走回餐桌上拿起傳來訊息的手機，她先是凝神盯著螢幕，接著沉下臉來吐出一口抑鬱的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