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一天，突然成了你的故交挚友，甚至不仅仅是故交挚友，然后你的人生像水遇到了水，或者像水遇到了火，开始出现莫名的变化。我相信，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大家都有。我也有。

—— 《风声》

自从1937年抗日战争打响之后，国内局势动荡。日本以迅雷不及之势已侵略我国大片领土，淞沪会战以来，国共两党亦分亦和，态度很是暧昧，虽表面上联合主张抗日，但是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不断，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在战场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汪伪政府正式成立前夕，上海这弹丸之地明里暗里更是风起云涌。虽然有外国政府租界暂时可享一方太平，但是这背地里的勾当早已不知道搭进去多少血污。

1939年5月，简称“76号”，全称汪精卫政府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正式成立，挂牌在上海极斯菲尔路76号。

时任特工总部情报处处长汪曼春，

时任特工总部行动处处长梁仲春。

在从日本回国的商船上，周蔓涛看着这难得平静的海面，手撑在船舷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曾经的人和事，也许是未来的人和事。叔父叫自己回国帮他，说是还是自家人才信得过，要不是当初，算了，过去就过去了。

周蔓涛从大衣内里的袋子里拿出一个信封，把信从里面拿出来，从信的折痕看来，信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展开信纸：

见字如吾，

愚兄听闻师妹回国，特意在师妹回国前夕书信一封。

愚兄自知是一介书生，我的理念思想救国，教育于人，授之与鱼不如授之与渔，我想师妹你是真正懂得我的人。

可是这浮萍似得国情，你我都不得不为国之崛起做自己最大的努力。愚兄知道你是不可能避世于国外的平静生活的，你是那么的雄心壮志，位卑未敢忘国忧，你从来都是懂得最透彻的那个人。

人呐，得一知己，此生足矣。

师妹，待你回国，师兄必定抽空去看看你，共商要事。

最后的是一个印章，印记上的字十分的潇洒俊逸。

周蔓涛慢慢把信折了几折，唤来泽群，拿了火机，打开打火机盖子，手一按，火舌舔舐了信，从焦黄变成了焦黑，直至灰烬，尽数撒在了这回国的茫茫海上，那国，就在眼前了。

商船平稳的到达了上海的码头，周蔓涛的心腹张泽群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行李被几个侍从拿着，等着停稳靠岸下船。

远远的就看见了周蔓涛的叔父在岸边挥手，想必在这腥风血雨的地方，能说个心头话的人，倒也是几乎没有。

周蔓涛也显得有些激动，自从党国分崩离析，各自为营之后自己就离开了，两边势力都想拉拢自己，可是自己当初甚是潇洒，一走了之，远渡南洋进修。

周蔓涛快步走下船，到了自己叔父周佛海的身边。叔父看起来苍老了不少，许是上海的日子真的不太好过啊。

“叔父，您的涛儿回来了。”

周佛海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个自己一直当做亲女儿的丫头，是真的长大了啊。当初要不是自己，哎，她现在恐怕是比自己还要出息吧，为了不让自己为难，真是苦了她了。

“涛儿，咱回汪公馆给你接风洗尘，顺便和你说说你马上走马上任的事儿。”

“好的，叔父。”

说罢，周蔓涛扶着周佛海的手向不远处的汽车走去。

周蔓涛往四下看了看，心下了然，这旁边的便衣保镖不下于十几个，车旁边的穿着黑色正装明显训练有素的保镖也每车旁边站着一个，看来这次回来不简单啊，和身旁的泽群使了个眼色，泽群点了点头，于是就先行走了。周佛海看了一眼，神色微变。

“叔父，这行李太多，先前已经找好了车，没想到叔父您不辞辛苦来接涛儿我，泽群这不是去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了。”周蔓涛随口解释打消了周佛海的疑虑。

“涛儿，叔父我也是没有办法，现在在这上海，活下去，难啊。”

“涛儿这不是回来帮您了吗？”

“是啊，还好你回来了。来上车，我们赶紧回去。”

站在车旁边的保镖拉开车门，一只手挡在车顶护栏上防止碰着，待两人都坐好了，便上了副驾驶位，让司机开车。

这边周蔓涛和周佛海坐的是车列里中间的那一辆，前后各一辆。

“叔父，您这架子在这十里洋场怕是独一份了吧。”

“涛儿说笑了，你叔父我只不过贪生怕死罢了。”

“叔父，您可别这么说，您要是在上海一跺脚，指不定震死谁呢。”

“哈哈，还是涛儿你会说话。”

周佛海难得露出来笑脸，前面副驾驶位的周佛海心腹也不经在心里说，能让周处长开怀大笑的怕是也只有周大小姐这独一份了吧。

车开到汪公馆，这边戒备极严哨岗不少，真枪实弹。周蔓涛有些皱眉，不是很喜欢现在叔父的住的地方。

车里的周处长看到周蔓涛明显的神色变化说：“涛儿，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住的地方，知道你不喜欢这种环境，给你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住，周围明明暗暗也给你派了警卫保护你的安全。”

“谢谢叔父。”

“都是一家人见什么外。到了，下车吧，给你接风洗尘。”

在周佛海看不见的视线里，周蔓涛的眼神暗了暗，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边仆人接下来周大小姐和周处长的大衣，那边已经有人端着盆来给周蔓涛擦手了，待走到餐厅坐定，这菜一盘接着一盘，很快摆满了一桌子。

“叔父，这么多菜，太浪费了吧。”

“咱不差这点钱，没事儿，吃吧。”

饭吃的差不多了，周佛海起身，边说道：

“涛儿，和我去书房，有事要和你说。”

周蔓涛正色看了叔父一眼，这才是本意吧。

到了书房，周蔓涛环顾四周，古色古香，沙发都是上好的红木上面铺着手绣的杭州上好的丝绸坐垫，书桌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上面放着的茶具看起来色彩饱满想必也是上好的景德镇青花，架着笔架的一个是唐三彩，放着不同大小的毛笔，另一个是笔筒想必是西洋货，画着些欧洲宗教之类的图案，里面斜斜地放着几支钢笔。书柜两个大大的，一个放着书，一个放着些档案，那个稍微小些放档案的书柜有些地方还上了锁，想必是些重要的文件。

周佛海坐到书桌前，先是拿出来一串钥匙，拿出了一个档案袋。

“叔父，这是?”周蔓涛开口问道。

“涛儿，这档案袋是你的任职书和人事关系我都帮你弄好了，我待会连夜要赶回南京，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放在档案袋里了，这钥匙你肯定是知道干什么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汪精卫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驻上海经济厅主任以及交通处副处长，你明白了吗？”

此时周佛海的神情有些严肃。

周蔓涛眯了眯眼，眼睛的神色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这气势居然也不输眼前这个已经喋血多年的周处长。

“果然是我们周家的人，好一个周蔓涛，你也一直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叔父谬赞了。”

“这76号，你也帮我看着点，这人啊，人心不足蛇吞象。”

“叔父放心，涛儿明白。”

“对了，没过几天76号要空降一个破译处处长，是汪那边授意的，据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是因为最近军统，中统和共产党那边的破译好像出了点问题，这个空降的董处长背景很是深厚，貌似和日本人有些关系，你也注意着点。”

“知道了叔父。”

“但是，千万别让别人欺负了，知道了吗？”

“放心，周家的人，没人能欺负。”

“很好。我先走了，涛儿，事事小心。”

“叔父，涛儿明白。”

周佛海起身拿起桌上的钥匙，走到周蔓涛身边，把钥匙交到周蔓涛的手中，拍了拍周蔓涛的肩膀。

“涛儿，把你拉进这浑水中，不要怪叔父啊。”

“叔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涛儿，不可能置身事外。”

周佛海抱了抱周蔓涛，走出了门外。

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周蔓涛走到窗外，对还未上车的叔父挥了挥手，也不知道再见面究竟是何光景了。

待车开出汪公馆，这边书房的门被人敲了敲。泽群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档案袋—— 之前码头离开后泽群去搜集的资料。

“泽群，我们也快点回住处吧。这上海的天马上又要变了。”周蔓涛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好的。”

周蔓涛拿过泽群递过来的风衣披上，叫泽群收好钥匙和档案袋便离开了汪公馆。

小轿车车灯在深夜显得有些昏暗，前面的路笼罩着一大团一大团浓墨般的黑暗。

周蔓涛从车内看向车外，一路无话，到了住处。

“以后住这儿了是吗？”泽群问。

“是啊，不住这难道回那个牢笼？”周蔓涛苦笑一下，走进小别墅里面。

别墅外的夜，

很黑，

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