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隆毫无征兆的泪水让希珀一贯冷漠和平静的脸都出现了松动,但她不是维吉尔,显然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好在塞隆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头快速擦了下眼角就结束了,但残留的尴尬让两人之间一时都没有了声音。
最终还是希珀又开了口:
“你刚才……”
“嗯?”
“你刚才那些打法很有想象力,我很喜欢。”
“是、是吗?”塞隆简直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希珀夸奖了她,还用“喜欢”这个词。
“是的,这不是一个法师的打法,但看似胆大妄为背后却有着足够的实力支撑。”希珀很认真地点评着,“我很欣赏。”
可能除了她之外这队伍里任何一个智慧生物都不会那么想吧。但这句话出自希珀之口,难言的羞涩里夹杂着巨大的惊喜,让塞隆忍不住破涕为笑。
沙漠的长风撩起她的头发,黑发绿眸的古典美女所露出的温柔笑容,显得整个人像蓝天一样清澄,让高岭之花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之后两人聊天的范围扩大了许多,希珀居然还会饶有兴致的问塞隆都去过什么地方,尽管后续又很快拐到福林诺尔变幻和三角等式——也足够让在前面默默赶车的维吉尔倍感欣慰——这两个人看起来终于偶尔像一对有说有笑的普通女孩子了。
两天后,他们进入了桌山城。
沙漠边缘的桌山城的地理位置很偏僻。舟车劳顿,根据维吉尔“总之我们先吃点饭吧”的提议,大家没什么异议的在大街上选择着,维吉尔为了省钱拉着希珀和塞隆进了一家写着“摩丹露特色饮食开业酬宾!闯关成功者免单!”的奇怪的店,然后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挑战成功,最后不得不重新找了家尼斯兰餐厅还吃了甜点才缓和。
饭后维吉尔表示要去酒馆打探下消息后再去跟任务人汇合,但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问:
“你们去吗?”
毫无经验的塞隆茫然地问:“我们要去吗?”
“去也可以呀,带着女伴更有吹牛套话的资本嘛!不过咱们得转换下身份!”
然后维吉尔编了一个“遇到一对姐妹花想把她们都弄到手于是来打探下消息以便更好的完成任务以表现下自己”的故事设定。
新人塞隆又震惊了:“这、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了!”维吉尔不以为然地说:“不过你们俩谁当姐姐,谁当妹妹呢?你们俩谁大?”
“……”塞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愣愣地看了看希珀,又看了看维吉尔。
“小仙女,你的生日是?”
塞隆有些迟疑地说了。
“那就是你比希珀大嘛!”维吉尔不怀好意地看着希珀:
“老朋友!你叫塞隆一声姐姐听听?”
“……”塞隆比希珀先脸红了,她直觉应该开口帮自尊心强烈的希珀打圆场,但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真的很想听听看啊。
于是塞隆没有说话,希珀更没有说话,维吉尔等着看好戏,三人之间一时形成了一种僵持的静默。
“维吉尔,”最后还是高岭之花冷冷地开口了,“这里你最小,你怎么不叫我们姐姐呢?”
作为青梅竹马,维吉尔本能地领会到了威胁,他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好嘛好嘛!我自己去就是了!咱们一会在这汇合!”
希珀轻轻哼了一声,维吉尔对着塞隆摊摊手之后就走开了。
意外的独处弥补了塞隆没有听到希珀叫姐姐的遗憾,她跟着希珀去了桌山城图书馆,两个人静静的在里面消磨了一阵子,好像和在学校的时光没有什么不同,直到与维吉尔汇合。
维吉尔脸上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口红印,他一边毫不在意的擦着一边心情很好地说:
“我基本打探清楚了!一个护送任务居然标到了S级的原因,因为我们护送的据说是森特兰不为人知的小王子。”
“森特兰还有王子?”森特兰的老国王死后国内就陷入了动乱,很大程度上因为政权后继无人,唯一的大王子之前莫名死了。
“是的,据说因为母亲出身的关系,本来为了避免争权直接送到了色隆克伦生活,寄养在追星者家。”
“也就是说只要把他送回去就能解决森特兰的动乱?”
“没这么简单,小仙女,”维吉尔再次开始了新人指导,“森特兰境内的动乱势力会千方百计阻挠他回去的,而且——”
“毕竟是已经陷入动乱的地方了,回去也要他能打过敌对势力才行,何况他在当地根本没什么势力,搞不好就是回去送死了。”希珀冷淡地接话,听到这种残酷发言的塞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维吉尔却一脸笑眯眯地说:“反正我们只要把人送到地方就可以,其它的和我们无关呀!”
三个人一路商量着朝城门口的任务地点走去,那里已经有几辆马车在等了。一个管家样的人站在车外,见到维吉尔后迎了上来,开始简单地交代任务事项。
本来这种事情都是维吉尔对接,可突然管家身后的车里一阵骚动,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下车跑了过来。
“希珀!”他表情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居然还有人跟希珀显得那么熟络,维吉尔和塞隆都深感意外,然后看到希珀点头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两人稍微站开了一点去交谈。
这太稀罕了,维吉尔和塞隆都忍不住探头探脑的打量着那边——虽然希珀始终维持着一种很淡漠的表情,并适时跟对方保持着距离,但还是让塞隆心里七上八下——对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让塞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自己平时面对希珀也是这样吗?
过了一会希珀回来了,塞隆很想问点什么又不敢问,但维吉尔可毫不顾忌地开口了:
“嘿!老朋友!那是谁啊?”
希珀一边整理马车一边淡淡地说:
“色隆克伦学生联合会的干事之一,追星者家的——哦,现在应该叫他森特兰家的了。”
“什么!?那他不就是这次的保护对象?!”
“是的。”
“嘿!很行嘛!”维吉尔想上前拍希珀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就被水的涟漪挡住了,“他好像很喜欢你啊!”
“并没有,只是他知道我不擅长人际交往,以前一些学生联合会的活动他会帮我应对。”
“老朋友……”维吉尔无奈地说,“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有喜欢一个人并打算追求对方时才会这么做。”
希珀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是吗?我不太清楚,并没有人给过我关于这种事情的具体模式。”
维吉尔忍不住充满同情地看了塞隆一眼。
“那现在你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对方可是个王子呢!”
塞隆在旁边默默的瞪了维吉尔一下,维吉尔接收到了她的不满,但并没有收敛的意思,只是对她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
“不怎么样,别人怎么看待我和我无关。”
“天哪!王子你都看不上!你这禁欲的小白脸要求会不会太高了!”维吉尔十分刻意地大呼小叫,“不然女孩子也很不错啊!你不考虑下吗?”
塞隆脸色一红,终于明白维吉尔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就为了这个做铺垫,她正想责怪对方多事,就听到希珀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
“维吉尔,别说低俗的笑话,我没这种兴趣。”
塞隆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维吉尔面上也有点尴尬,他惴惴的看了塞隆一眼,只见塞隆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时远处传来催促的声音:“该走了吧?”
破旧的马车又开始行进,不同的只是这次后面跟了一个小车队,就像一个沉重的拖累。
接下来的几天,塞隆都显得很沉默,她不再去车顶跟希珀聊天,也不去驾驶座找维吉尔乱侃,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除非遇到“土匪强盗或者冒险者们”之类敌袭,基本没见她出来——假如希珀也进入马车里,她甚至还会很快找个理由出去。
于是这几天希珀和塞隆说的话还没有不断来套近乎的森特兰多。
一反常态的小仙女终于让维吉尔按捺不住,晚上露营的时候,维吉尔特地把塞隆拉到了一边。
“那个……小仙女,我首先要跟你道歉……”维吉尔有点自责地说,“对不起……其实我老朋友她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要我来翻译的话,她只是在跟我抬杠……”
“不,这不是你的错,维吉尔。”塞隆扬起脸打断了他,勉强的笑了一下,“是我……是我在肖想着不可能的事情,是我不对,她……觉得这低俗也是很正常的。”
是的,只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都说了——并不是这个意思!唉,该死……听着,你不了解她.……”17岁的维吉尔显然还没有淬炼出“可以哄开心任何少女”的技能,又或者眼前的少女和他的青梅竹马一样特殊,让他居然有些许手足无措。
塞隆低着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我不了解她,但我知道,我不想……也不能成为她的麻烦。”
“你不会是她的麻烦。”维吉尔难得正经了起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老朋友是个很特殊的人,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这些事情的概念,所以她肯定会是个很难追的人——但你难道不是在充分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决定追求她的吗?难道你现在准备放弃吗?嗯?”
“我……”
塞隆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脚,不放弃又能怎么办呢?这几天无数次都想着要是没有来就好了,那就不会听到希珀的那句话,自己还可以继续心存幻想,可是现在……
她咬了咬牙,针扎一般的感觉又刺进了心里,但她还是闭上眼接受了这种毁灭:
“是的,我放弃。”
如果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坚持最终都只是希珀不值一提的麻烦的话,那死也不想成为这种麻烦。
这个答案出乎了维吉尔意料,让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他悻悻地擦了擦鼻子:
“噢……我总觉得是我把我老朋友的恋爱线选项走错了的,我对不起她。”
塞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维吉尔,又说和露娜一样奇怪的话。”
两个人首次进行了这么深入的交谈,加上最后缓和的气氛,从旁人角度看起来就像一对普通的少年少女在谈恋爱。
希珀坐在火堆旁远远的看着——直到塞隆和维吉尔看起来愉快的聊天完毕要走过来了,她才突然回神,不动声色的移开眼神,内心奇怪于自己刚才为什么看这么久。
眼看他们走过来,她下意识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之后反应过来法师是不需要动手添柴的,一种烦躁在内心弥漫开来,希珀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
第二天,希珀没有去车顶,而是一大早就坐在了车里,打开马车的塞隆怔了一下,想借口去车顶警戒,却被希珀以“今天会下雪车顶不能坐”为理由阻止。
两人在车厢内沉默地面对面,这对塞隆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希珀时不时会若无其事的挑起话题,但都被塞隆小心的避开了,少数几次避无可避的情况,也会力求尽快结束话题,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滔滔不绝。
毕竟说得越多,越难放下。
不知道希珀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也渐渐不说话了。三角函数和盖伦抛物线的讨论都沉寂在曾经的岁月里,沉默的车队载着沉重的心事在桌山城附近最高的山脉攀爬着。
大概爬了一大半,车队里的管家跑了过来,表达了海拔太高,队里需要休息一下的意思。
于是维吉尔找了一个山谷间的平地让大家修整。
这里景色极佳,人迹罕至,到处是白茫茫的,映着远方的崇山峻岭显得格外宏大和美丽。
其它马车上的几个年轻人笑着跑出去打闹,一开始在雪地上滚,很快就打起了雪仗。
希珀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悄然无息地来到塞隆身边。
“你不去玩吗?”
“不……”塞隆第一反应是回避,但现在她们都在车边警戒,这么小的范围实在没什么理由躲开。
可希珀今天还偏偏特别不依不饶。
“你好像对这里景色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你以前来过?”
景色很美,只是没有心情而已,塞隆低落地想着。
“不……没有来过,不过见过类似的,以前假期和露娜去过滑雪场。”
“就你们两个人吗?”
“嗯……呃?”塞隆显然没想到希珀会问这种问题,“是啊?”
她和露娜一直保持着“相互不问家庭情况的神秘友谊”,但因此,能有钱在假期一起到处跑的也只剩她们俩了,双胞胎姐弟则被大姐扣在了家里。
然后希珀就没有说话了。
这样也好,塞隆暗暗的庆幸着。
可是下一刻希珀就站了起来:“我们比赛打雪仗怎么样?”
说完她就开始往前走,塞隆一片错愕中本能地想开口拒绝,可是希珀却在这个时候把手背在身后,轻快的转身盯着她:
“陪我打一场,好吗?”
塞隆脑子一片空白,这种问法简直太狡猾了。
“.....怎么打?”
“就像你在实战课上那样就行,谁先打中对方就算谁赢。”
塞隆勉强地笑了笑:“我可是很厉害的。”
希珀挑了挑眉毛:“我也是。”
塞隆摇了摇头,和希珀做了一路任务,虽然两个人施法技能各有长短,但在体力和法力值上希珀并不如她。
但就当作这段感情的结束吧。
维吉尔正在和对方车队的人聊天,忽然一阵巨大风的呼啸声响起,接下来的冲击差点把马车都掀翻了,旁边人开始惊叹。
他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天哪——”
两个少女之间的火球、水球、雪球、石头横飞,各自形成了龙卷,山谷间近乎取之不竭的充足元素成为了两个天才元素使者的坚强后盾,支撑她们之间近乎狂风骤雨般的攻防。
“我敢说一路的敌人如果看到她们俩这个样子,再也不会有人敢找我们麻烦了。”
“这……你说她们谁会赢?”
维吉尔吹了一声口哨:“我的老朋友吧。”
“金发的那个吗?为什么?”
维吉尔笑眯眯地说:“直觉。”
希珀就在这种状态下突然解除了龙卷防护罩。
塞隆一惊,眼看乱七八糟的元素球就要打到希珀了,她猛的把双手攥成了拳,所有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止,然后没等她松口气,希珀已经使用“腾空而起”撕破她的防线冲到了面前。
仿佛一颗沙在掉落时静止,希珀的脸前所未有的近在眼前,感觉她们鼻尖已经碰到了鼻尖,塞隆的呼吸猛然一滞,这瞬间中的瞬间希珀已经把手里的雪球轻轻柔柔的贴上了她的脸,然后雪球在手掌离开之后滑落进塞隆的领口。
“好冷!”
被雪球落入颈脖刺激到的小仙女浑身一个哆嗦,不由自主蹲下来用手去抓雪球,可是不大的雪球已经被她的体温融化的差不多了,小仙女只抓出了一点点,剩下的都化为蜿蜒的冰水,永不回头的向身体深处流去。
她狼狈地握着手心的雪水,有些不解和委屈地抬头看着希珀,却看到高岭之花冰雪消融般的笑容。
希珀轻快地挑着眉毛,脸上写满了年轻人张扬而得意的神色:“怎么样?”
“……”塞隆有一颗沙的时间失神,她低下头,在心里想着“超凡脱俗”。
“.....我输了。”
“那——你心情好点了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让塞隆迷惑地抬起头,却正好对上希珀的视线。
明明是和平时一样没什么温度的灰眸,却显露出一种分外的温暖,让塞隆产生了一种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疑问。
她……在关心我吗?
第一片雪就在这个时候悄然落在她的发梢上,然后是纷纷扬扬的无数片,希珀身处其中,白色的皮肤和金色的发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塞隆就在这种苍茫之中怔忡的凝望着她,心底涌起再也无法压制的冲动。
不想放弃,想和你在一起。
一起走过无垠的沙漠,一起走过冰封的大地。
一起走过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