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話 被囚禁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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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電的鐵牢門、堅固的水泥牆,共組成了這個專用來禁錮巨大野獸與魔物的空間。
但裡頭關著的卻不是那樣的生物,而是名瘦小的中年男子。
凌亂灰髮中參雜許多白絲,面容消瘦卻不顯憔悴。
褐色眼眸睜得雪亮,瞪著牢籠外,以及剛走進牢房裡的人。
「醫師、老師、學者、天才,該用哪種稱呼你才好?我看,還是
天才最合適是吧,”亞伯先生”。」男子仰起頭,趾高氣昂說道。
他儀容梳整相當整齊,嘴唇上修齊的細鬍子、眉毛,乾淨的下巴,與用髮油梳齊的深棕頭髮,與那身筆挺潔淨的上好西裝完美和襯。
對比之下,牢籠中不修邊幅的亞伯與他簡直天差地遠。
若沒人說,從外表看不出兩人年紀相當。滿頭灰白髮的那人不論怎看,都遠比西裝男子還顯蒼老。
亞伯:「……」
他默默抬起頭,翻了個白眼,心想:"是你這傢伙啊"。
男子:「也不知是你這傢伙特別倒楣,還是你的家人天生走狗運。到現在都還沒能多找個人來為你探監,連你最疼愛的女兒都能在被抓到之後又溜走。」
亞伯低著頭,冷冷笑了聲,隨即說道:
亞伯:「你們是抓不到她的,因為那孩子不像我。既樂觀又不輕易退縮,更重要的是…她有著絕佳的運氣。」
男子不引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哼笑兩聲,彷彿他的話很可笑。
男子:「既然如此,那任誰跟你扯上關係可能都會倒大楣。」他語調輕挑說,「說正經的吧,可以的話希望你可以遵循身份,做好真正該做的事,而不是像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那樣四處漂泊。」
他聳起肩膀,嘆了聲,接下去說道:
男子:「尤其是跑去敵國當別人的廉價勞工,這簡直…」
亞伯:「我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敵人,只有"你們"自己豎立的。這點你比誰都清楚。」
男子話未說完,亞伯就打斷了他。
亞伯:「最愚蠢的,是在自己國家內製造分裂,甚至將普通人民視為敵人。」
另個人不再開口,也沒任何表情,只是冷冷望著牢中的身影。
過了會後,他岔開話題說道:
男子:「我老在想,你這傢伙今天若成功逃到佛洛克想必會受到隆重的禮遇,而不是落到今天這種德行吧。畢竟你幾乎將大半輩子貢獻給他們,而不是獻給自己國家。」
亞伯:「也沒這麼多,過誇了。我也才奉獻幾年歲月而已,接著就被抓來這裡。」他語調嘲諷回。
男子:「你難道不明白,"那幾年歲月"用在莫坎諾會讓國家得到多少利益嗎?」
亞伯:「莫坎諾已經夠進步,同樣的,我們代價也已經付出夠多了…」
男子「啐」一聲,咬牙回:
男子:「還差得遠,我們還不夠強盛!尤其近代的發展不是進步,而是衰退!」
亞伯頓了頓,過了會才又嘆了口氣道:
亞伯:「在我看來那叫作"腐敗",法比安。」他瞪著他,壓沉了聲音。「貪婪已經與名為"蝕日"的流行病一樣,不斷侵蝕你們的心。」
法比安:「貪欲可從來不是壞事,亞伯。慾望驅使我們行動,是人們進步的動力!」
亞伯:「就某些角度來看是,但換邊看就成了任自己放縱的藉口。」
法比安眉毛皺在一塊,眼神彷彿鷹般,銳利地瞪著他。
法比安:「你就這麼想念那"漆黑大地"啊。看你現在樣子,思路簡直快被那思想低落的國家給同化。」
亞伯:「佛洛克並不是思想低落,不過是重視環境比我們還多罷了。」
法比安:「重視環境?真是笑話,凡有開發就一定有破壞。他們也同樣在開採能源石好研發新能源不是嗎,你敢說開挖坑道不會造成任何破壞?」
亞伯:「最起碼他們大多數人還保有信仰,尊重自然與神靈們,願意為下一代的環境而放棄科技的便利。相較之下,我們莫坎諾人簡直和蝗蟲一樣。」
聽見他這番比喻,法比安眉尖抽動了兩下。
亞伯:「大肆破壞、吃盡身邊所有東西,過境後只留下一片荒蕪,接著又再去尋找下一片地方。敢問你們現在目的鎖定在哪呢?」
法比安:「哼……」
亞伯:「呵,不必說我也猜得出來,礙於最近重要的資源領地不斷地被討伐回去,外加國內隱憂,你們差不多也對鄰國的資源點放棄了。」
法比安沒回話,臉色不悅的撇開頭。
亞伯:「你也真是夠辛苦,一下要煩惱另一塊大陸上的事,一下又要煩惱幕僚的事。你應該也知道,君主黨底下的成員各個都在蠢蠢欲動,覬覦著推翻皇室後的王位空缺。」他持續諷刺道。
法比安:「你以為我不曉得他們在想些什麼嗎?會贊同這計畫的人,無一不想坐上新皇帝的位置。但是,我才不會這麼容易將這個頭銜讓給別人。」
亞伯:「頭銜嗎…?你把這個位置當成歷史定位,還是傳奇?」
法比安:「這將會是莫坎諾歷史上的新一頁序章,我們將成為寫下此段歷史的第一人。過去的高登.金恩皇室將落塵埃,而我,則會成為輝煌時代的新皇帝!」
亞伯:「哼嗯,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了,法比安.戴蒙。憑你這無腦無能、只會陷害別人的傢伙,哪能夠當上什麼歷史定位者?」
法比安脹紅臉,一副惱怒模樣。他拍著胸膛反問道:
法比安:「我若是無能!今天豈能爬上這地位?!」
亞伯:「你看看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未來王者。卻用"爬"來形容你的歷程。」他聳肩嘲笑著。
法比安:「──亞伯.溫斯頓!!!」他怒聲咆嘯道,但隨即忍下自己怒氣。「我們家族一直在這國家上層的圈子裡打轉著,努力保持這位階和權勢。可不像你祖先那樣,是連面對挑戰都不敢的敗犬!」
亞伯:「好端端的偏要說到幾百年前的祖先?這話題會不會也岔太遠了。」
法比安:「歷史就是這麼一回事,除非國家掌管者改寫它,否則將永遠跟著子孫流傳下去。幾年前,我在皇室的藏書室內,找到些過去的歷史記載。」
亞伯沉默不語,臉上略顯驚訝看著法比安。
法比安:「你與我的家族祖先,同樣都是創造核心爐的十二菁英之一。他們之中有三個家族,在開始爭取國家大權機會前就先退出,在那場內鬥之後僅剩不到一半留下。而你的祖先…即是那率先退出的一份子。」
另個人仍舊不說話,神情逐漸變緊張。
法比安:「你應該猜出我想和你說什麼了吧?」他得意地笑著。「我透過那份記載得知你我家族的同是"締造奇蹟的開拓者",這代表我能循線找出有關核心爐的原始藍圖,再交由L.S.T.R.C的程式師處理。你所設計的晶片,早已不再是自由黨的王牌…!」
他嘴角揚起笑容,舉起緊握的拳頭。彷彿自己是個剛打贏場勝仗的贏家。
法比安:「我不得不承認你的遠見與才智。你老早就試著讓有能力的人別捲入這件事。但還是想不到吧,有些人天生的光輝無法遮掩,而且親情間的羈絆又如此深厚,他們可以為了保護家人做出任何事,哪怕是要犧牲多數人性命。」
亞伯停頓了會兒,闔起眼,感慨地吐了口氣。他明白又因為自己的這個決定、計畫,而讓無辜的人被捲進這場不幸的陰謀當中。
在陷入短暫思緒與沉默後,他冷靜地回:
亞伯:「但你現在還在這裡和我說話呢,若我製作的晶片沒用處,你早該把我給殺了,不必再去擔憂晶片下落。」
這次,換法比安說不出話來。他原本得意的笑容也隨即垮下臉。
亞伯:「就怕那百分之一可能性的"萬一",對吧?」他問。「你的個性就是如此,膽小、多疑,只要沒有百分百的成功率,便不會輕易草率處理。這可說是莫坎諾人有趣的民族性之一,特別是你們貴族,因為你們太害怕失去。」
法比安的臉色這下真得完全變了。從原本冷酷譏笑模樣,變成滿臉通紅,連眼睛都充出血絲。
他怒沖沖地直接轉身離去。他跨出電子門外剎那,亞伯又多補一句:
亞伯:「給你們一個忠告,計畫永遠跟不上變卦!」
他一說完就開始放聲大笑。
這聽在法比安耳裡非常刺耳,彷彿這對他是場極大羞辱。
法比安:「拷刑他!給我拷刑他!直到這叛徒吐出實話為止!」
* * *
一名身材高挑,體態良好的男子在法比安離開後,也跟著來到這禁錮研究用的野獸與魔物的地牢。
路上與他碰頭的看守士兵沒人要求他出示證件,即使要看各種證件或通過任何程序,他也能迅速處理完畢,畢竟此地是他管轄範圍。
稍早前,他透過監測畫面又見到法比安怒氣沖沖地離開,便知道困於牢中的人必定又遭遇什麼對待。
男子:「…真是個無藥救的混球。你總有天會受到神靈賜予的報應。」他氣憤說道,之後隨即離開監控室,快步來到地牢。
守門士兵見到監視器中的淡金髮人影,便與上級說道:
士兵:「長官,是管理長!」
上級士兵:「馬歇爾.特圭斯.厄爾先生嗎…」
守門的上級士兵聞之色變,立即爬起座位親自開門謁見。
上級士兵:「管理長。」他鞠躬說道。
馬歇爾:「剛才戴蒙.杜克首長是否又下令拷問人?」
上級士兵:「…這…」
馬歇爾:「回答我!」他厲聲問。
上級士兵:「確、確實有…」
馬歇爾皺了皺眉,推開前方士兵逕自朝亞伯牢房位置走去。
見到遭受電擊而癱在地上的亞伯,他臉色鐵青斥責身後士兵們:
馬歇爾:「馬上給我叫醫護組來!還有,立即替先生解開電子腳鐐和手銬!」
一名士兵動作迅速地前去開啟通訊器。剩下的士兵們則面有難色地互相張望,誰也不敢有動作,佇在原地將事情推給這裡唯一的上級。
馬歇爾也理所當然地將目光注意在那名上級士兵。
馬歇爾:「在幹什麼?!還不快為溫斯頓先生解開嗎!」
上級士兵:「可…可是…」
馬歇爾:「現在命令你的是我,還是剛才那個混蛋?」他一字字咬牙說著,目光冷冽瞪向上級士兵。
上級士兵:「是,明白了…!」
上級士兵聽候命令,啟動手中電子儀器,替亞伯鬆開電子手銬與腳鐐。
亞伯沒有與他道謝,只是默默撇了馬歇爾一眼。馬歇爾卻對他的冷漠不引以為意。
馬歇爾:「身為當代的天才與高人一等的學者…像先生這樣厲害的人,不應受到這種對待。」
亞伯緩緩撐起身子,輕撫手腕,冷冷望向眼前男子。
亞伯:「你是認為…自己在英雄惜英雄嗎?」
馬歇爾:「我不敢拿自己與您並駕,只是感慨那些庸才不懂得賞識有頭腦的人罷。」
亞伯:「呵…"庸才",」他聳著肩膀說。「你我好像都沒資格說別人平庸或愚蠢。因為在某部分的本質上我們都相同,是個愚昧又自大的人類。」
馬歇爾:「那是先生您的看法。」他撇嘴笑著道。
亞伯:「如果特定來獻殷勤、聊聊天拉攏關係就不必白費功夫了。」他直視馬歇爾雙眼說。「我知道,你也變得與他們差不多。」
馬歇爾停頓了會,之後才緩緩開口:
馬歇爾:「…先生這番話言重了。」
亞伯:「你私下到底在偷偷進行些什麼,馬歇爾?」
面對亞伯質問,馬歇爾冷冷笑了幾聲。
馬歇爾:「若當初你有收我為學生,今日我必定會老老實實地告訴恩師。」他攤手感嘆著。「但很遺憾,現在的我們不過是稍有認識的關係。」
他彎下腰,微微鞠了一躬。
馬歇爾:「所以,請恕我無可奉告。」
馬歇爾丟下最後一句話,並轉身離開囚房區。
冰冷空間中只剩下目送他離去的亞伯。
亞伯:「………」
──"人類天生心中有個空洞,有的人能將它補滿,有的人卻沒辦法。於是它越變越大,大到最後吞噬了他自己。"
(希望你還記著這個道理,馬歇爾。)
亞伯望著那高挑的背影想著。
有許多時候他希望自己別看透太多事,多裝一點無知。
但是,那並不容易辦到。